大漠地界,晝夜溫差大。
行車到正午,沙地都變得熾熱。
馬車內沉悶,行軍暫時休息。
顧凌川低沉的聲線混著熱意,在馬車外響起。
“公主,請下車用膳。”
夏汐月先撩開轎簾出去,顧凌川熟稔握著夏汐月的手,將她扶下車。
兩人沒有交流,周身卻流轉著旁人插不進去的親昵自然。
隨后,顧凌川又順其自然遞手給我:“公主,請。”
他沒有直視我,微微垂眸將那雙深邃丹鳳眼里的情緒盡數遮掩。
足夠尊敬,卻分外疏離。
我應該恨他的,可心口卻控制不住涌上澀意。
無視顧凌川的手,我自己跳下馬車,不料沒站穩,掌心被車轅劃出了血。
鮮血瞬間涌出,下一秒,手腕就被顧凌川一把抓住,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
“公主何苦逞強?”
他冷著臉,連利落分明的下頜線都繃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我感受著他溫熱粗糲的手掌,連呼吸都止不住克制,任由他把我拉到一塊大石上坐下。
顧凌川從懷里掏出傷藥,上藥前看到我粗糙的手心時,他愣了下,滾動喉結。
隨后動作更輕,似乎生怕弄疼我,聲音也帶著輕哄。
“有點疼,公主忍著點。”
天氣熱,他脫了外面的鎧甲,只穿著一套玄色勁裝,像極了三年前愛我的少年將軍。
我一時看得失神。
他從前每次吻疼我,也會這樣哄我。
一道噗嗤的笑傳來,我抬起頭,就見夏汐月端著飯菜過來。
她指著我掌心剛被綁好的傷口,沖顧凌川擠眉弄眼。
“公主,顧凌川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包扎傷口的時候,非要綁個蝴蝶結。”
“可他一開始綁的很難看,我教了三個時辰才教會。”
顧凌川神色一頓,垂眸松開了我的手。
還站起身向后退開些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盯著手上的蝴蝶結繃帶,心里卻發僵。
蝴蝶結,是我要顧凌川學會綁的。
第一次見面,顧凌川就不小心傷了我。
我要他給我上藥,要他綁出蝴蝶結,我才原諒他。
后來,我每次見面都教顧凌川綁蝴蝶結,一直教到我去和親了,他都沒學會。
沒想到,夏汐月教了三個時辰,顧凌川就會了。
“公主,該用膳了。”
顧凌川暗啞的嗓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回過神,發現盛飯菜的木托上放了一把明亮的太陽花。
我最喜歡太陽花。
我剛伸手想拿,夏汐月就先一步將太陽花拿起來了。
她舉著花,朝顧凌川揚眉笑著。
“顧凌川,算你識趣,知道惹我生氣,會拿我喜歡的花來哄人。”
顧凌川正擦汗的動作一頓,他朝我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他卻抿唇錯開了我的視線,沒說話。
我黯然垂眸,默默喝粥。
夏汐月將太陽花插在腰間,見我喝粥,又在我身邊坐下說。
“殿下,粥內放了太陽花釀的蜜,是凌川親自釀的。”
“凌川還會用太陽花釀酒,我們在邊塞大婚的時候,他還放了一城的煙花,煙花像太陽花一樣……”
大漠烈日灼燙,我的心也像被燒了一個洞。
我曾經和顧凌川說過,我最愛太陽花。
顧凌川或許看到了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擰眉訓斥。
“汐月,安分點,不要打擾公主用膳。”
夏汐月哼一聲,但瞥我一眼,還是老實地坐在了一旁喝粥。
我喝著粥,卻發現這放了蜜的粥,苦得很。
強忍著眼眶的淚,我吃了幾口,就沒吃了。
我以后,不想再喜歡太陽花了。
站起身,我正要回轎攆,卻見顧凌川也站起身。
疑惑問我:“公主胃口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接下來行軍慢一點,可行?”
我搖頭:“不用,全速前進吧。”
早點到,我也早點回家。
早點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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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凌川遵照我吩咐,前去交代行軍加速前進。
我和夏汐月一起回馬車,要上馬車的時候,夏汐月忽然哎呀一聲,長發如瀑散下。
“我的發帶斷了,讓殿下見笑了。”
夏汐月局促抓了抓頭發:“殿下,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梳子?”
“我之前見您車上有兩把木梳,我借那把舊的就好。”
我一怔,馬車上那把舊的木梳,是顧凌川送我的定情木梳。
這木梳,在北狄陪了我三年。
正好,借這個借口,把顧凌川的定情木梳還過去吧。
畢竟,這本就不屬于我。
我從馬車內,拿了舊木梳給夏汐月。
不料,她接過剛一梳頭,梳子咔嚓一聲,斷成了兩半。
恰好這時,顧凌川過來了,看清楚梳子的時候,臉色驟變。
轉頭就呵斥夏汐月:“殿下的梳子是你能用的嗎?還不快向殿下謝罪!”
夏汐月嚇得快哭了。
我卻笑了笑,語氣分外平靜:“沒事,斷了就斷了吧。”
我和顧凌川的情緣,早就斷了。
顧凌川直白注視了我幾秒,那雙總是平靜的墨眸,此刻卻翻涌著墨色,顯得格外深邃。
片刻后,他才暗啞道:“謝公主寬恕。”
他又變成了恭敬的大將軍。
我回了馬車,放下車簾時,卻看到顧凌川正用斷梳溫柔熟稔給夏汐月梳頭。
他高大的身軀籠罩夏汐月,看起來真恩愛。
曾經,我也這樣親密窩在顧凌川的懷里,讓他給我梳頭。
如今,物是人非。
系統忽然在腦海提醒我。
距離宿主抵達大虞最近的城門大約只剩18個小時,宿主會在抵達城門那一刻吐血而亡。
接下來系統會慢慢抽走你的生命力,你會越來越虛弱,也會屏蔽你的痛覺。
系統話落,我身體驟然脫力,嘭得砸向車壁。
“公主!”
幾乎瞬間,顧凌川就沖上了馬車。
下一秒,就聽他帶著怒氣問:“公主,您的傷口崩裂了,怎么不說?”
我才發現,我包扎好的掌心,被我掐得血肉模糊。
顧凌川抬手又要給替我上藥。
我卻躲開了顧凌川的觸碰。
淡淡說:“男女有別,將軍已成家,請自重。”
顧凌川僵了一瞬,才低聲道:“那我讓汐月來照顧公主。”
說完,他就下了馬車。
不一會兒,夏汐月就帶著傷藥過來,給我上藥。
夏汐月滿臉愧疚:“斷了的梳子我一定給公主修好。”
她一邊給我處理傷口,一邊好奇問。
“聽說梳子都是定情信物,公主的梳子是誰送的?”
“應該不是北狄王吧?”
北狄王,年紀都可以做我的爹了,當然不是他。
我扭頭看向馬車旁,縱馬跟著走的顧凌川。
他挺拔修長,單手握著纖繩,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每一寸肌肉卻都維持著一種緊繃的,隨時準備出擊的狀態。
我一陣恍然,仿佛看到了少年意氣風發的顧凌川。
我低聲喃喃:“梳子,是年少的愛人送我的。”
夏汐月遺憾:“公主曾經有愛人,那……怎么就去和親了呢?”
我轉頭看向無垠荒漠,澀然道。
“因為他娶了別人。”
話落,馬背上的顧凌川驟然收緊纖繩,駿馬不耐嘶鳴了兩聲。
夏汐月憤然問:“那人真壞!公主恨不恨那個背叛你的男人?”
我沒有說話,眼中漫上自嘲與苦澀。
恨嗎?
恨的。
可比恨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絕望。
系統曾告誡我:炮灰公主和男主沒有感情線,宿主不要做無用功,你和顧凌川不會有好結果。
顧凌川當下無論多愛你,可他命定的妻子不是你,他最后也會為了命定之人拋棄你。
我賭愛能抵萬難,以為顧凌川能為我對抗劇情。
可后來,顧凌川娶了別人,我和親北狄。
我們終究回到了既定的劇情線。
夏汐月給我包扎好傷口后,顧凌川借口悶熱,把她叫走了。
重新啟程時,顧凌川上馬前,忽然低聲說。
“公主,對不起。”
我喉頭一緊,掀開車簾,直直看向眉眼低凝的顧凌川。
我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憋了三年的話。
只是,聲音卻干澀得像是砂紙磨過:“三年前……你為什么拒婚?”
“是你對夏汐月一見鐘情,突然不愛我了嗎?”
顧凌川抬眼和我淡淡對視,喉結滾動,卻只說一句極輕的,卻按滅我靈魂的話。
“我的確背叛了公主,現在追究原因,已經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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