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米尼：與克勞塞維茨齊名的軍事理論家

若米尼是法國拿破侖時期的軍事理論家

若米尼（1779年—1869年），瑞士人，青年時期便對軍事與戰爭產生濃厚興趣。若米尼對歐洲戰爭史，特別是腓特烈大帝戰爭史，進行了系統研究，從小便立下宏遠志向：“要探索戰爭原理，使人們認識軍隊一切行動所應思考的基礎。”此外，長年的軍旅生涯為其提供了扎實的戰爭實踐基礎。若米尼早年服役于拿破侖軍隊，曾長期擔任拿破侖麾下內伊元帥的參謀長，頗受拿破侖賞識。后來，因才華盛名遭到嫉妒，投奔俄國并長期為俄皇提供決策咨詢服務，受到俄皇亞歷山大、尼古拉一世的賞識與重用，并獲上將軍銜。若米尼是拿破侖戰爭的親歷者與見證人，曾以軍團或軍團以上司令部高級職位參加過那個時代的每一場重大戰役，包括烏爾姆之戰、艾勞之戰、入侵西班牙之戰、包岑戰役、德累斯頓會戰、萊比錫會戰等戰役。若米尼著作等身，最知名的代表作為《戰爭藝術概論》。《戰爭藝術概論》由《論大規模軍事行動》修改、淬煉而來，耗費了若米尼半生心血，是其對戰爭理論的總結、概括與集萃。

戰爭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社會現象，充滿戰爭迷霧與不確定性，很難把它當作一門有秩序的科學加以認真看待。路易十五時期的法國著名將領薩克森伯爵元帥曾講過：“戰爭是一種充滿陰影的科學，沒有辦法用確定的步驟移開這些陰影……所有科學都有公理和定理，但戰爭沒有。”即使是被稱為“軍事科學開創者”的英國軍事理論家勞埃德，也僅將軍事科學研究的范疇局限于戰爭準備階段，而將戰爭視為“天才”統帥主導的領域。相比而言，若米尼根據戰爭實踐及其對戰史的深入研究，堅信戰爭確有原理和規律可循，并認為要取得戰爭的勝利，就必須遵循這些原理和規律。

烏爾姆戰役

若米尼指出：“戰爭的確有幾條為數不多的基本原理，若是違反了它們，就一定會發生危險；若能好好地運用它們，則差不多總是可以成功。”若米尼認為：“凡是古今名將的作戰，總是不可避免地要與戰爭的原理和規律暗合，從愷撒到拿破侖，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應用戰爭的某些原理和規律。”而“證明有一條普遍適用于戰爭中所有軍事行動的基本原理的存在”，正是他傾注半生心血寫作《戰爭藝術概論》的主要目的。若米尼通過戰史研究發現，最重要的一條戰爭原理便是“集中主力攻敵一翼”。若米尼諷刺那些否認戰爭原理和規律、只知道盲目作戰的人，“他們如同一頭在歐根親王麾下服役的騾子，即使經歷了20場戰役，也不會由此成為一位優秀的戰術家”。

若米尼的著作《戰爭藝術概論》

在荷蘭獨立戰爭（又稱八十年戰爭）中，萊頓保衛戰是起到轉折作用的關鍵戰役

若米尼極力反對把戰爭原理和規律絕對化，并提出“戰爭不是一門科學而是一種藝術”。他指出：“戰爭（尤其是戰斗），往往背離一切科學方法，向我們展現出的主要是戲劇性的場景，人員素質、精神狀態和其他千萬種因素都有可能具有關鍵作用。”若米尼盡管在戰爭理論中借鑒了比洛的戰爭幾何學思想，但是對比洛將戰爭幾何學絕對化的做法深感厭惡。若米尼明確強調：“戰爭是一出充滿激情的戲，而不是一門精確的科學……要使自己按照幾何規律作戰，意味著給最偉大的統帥套上枷鎖，意味著被過分的學究氣左右。我將永遠反對這種理論，同時也反對一切無知的辯解。”

若米尼高度重視戰史研究在創立戰爭理論中的重要作用——該觀點與拿破侖高度一致。若米尼認為，研究戰史是發現戰爭的真正規律的“不二法門”。他指出：“在所有戰爭藝術的理論中，唯一合理的理論，就是以研究戰史為基礎的理論。”若米尼從戰史研究中發現腓特烈大帝在萊頓會戰中大獲全勝的秘密——“集中主力攻敵一翼”。此后，他又從拿破侖戰爭中發現同樣的秘密。于是，若米尼便把這一點作為一項基本的作戰原則，并認為“發現了全部戰爭科學的鎖鑰”。特別地，若米尼通過深入研究拿破侖戰爭發現了拿破侖慣用的作戰方法：正確而迅速地判斷各個地區的優劣；把主力集中用于最有利的作戰地區；認真了解敵軍兵力的配置；假使敵軍兵力分散，就以閃電速度突入敵軍的中心；假使便于切斷敵交通線，實施迂回分割，就向敵軍側翼攻擊；在敵敗退時，實施堅決追擊，迫使其向向心方向退卻，直至將其全部殲滅或擊潰。

若米尼進一步把軍事歷史著作分為三類：純軍事歷史、既寫軍事又寫政治的歷史、戰爭批判史。若米尼尤為重視第三類戰史，他認為這種軍事著作“是以戰爭藝術的原理為依據，專門研究各個事件與這些原理之間的關系的”，因此對戰爭理論研究最為寶貴。若米尼精辟地指出：“以原理為基礎得到事實證明，并經過推理的軍事史正確理論，就是一所真正的將軍學校。即使這些方法不能造就出偉人，偉人總是在得天獨厚的條件下自己成長起來的，那么至少也能培養出一些在偉大統帥中屬二流的精明將領。”

可見，若米尼對戰爭理論的認識在當時是十分超前的，但只能說他在拿破侖的基礎上前進了一點點。這是因為，若米尼找出的“戰爭的基本原理或規律”實在有限，遠遠不能證明其戰爭理論的完備性。正如克勞塞維茨所說：“這些規律性的結論放在復雜的現實戰爭中，猶如一條條細線，并不能構成對戰爭問題的透徹闡釋。”若米尼通過扎實的戰史研究無限接近戰爭理論，但并未解答“戰爭理論究竟是什么”。若米尼在著作中提到：“戰爭藝術是永遠存在著的，但局限在古今名將頭腦里的這種藝術，卻是在過去的書本中找不到的。”若米尼一生都致力于破解戰爭藝術的秘密，但并沒有完成他的宏愿。

拿破侖

卡爾·馮·克勞塞維茨

現代兵家對克勞塞維茨關于戰爭與政治的著名論斷——“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印象深刻，而實際上，克勞塞維茨僅對此點到為止，并未作過深論述。相比而言，若米尼在這方面所做的開創性工作比克勞塞維茨更扎實。若米尼指出：“所謂戰爭政策，就是外交與戰爭之間的一切相互關系……一旦決定進行戰爭，毫無疑問，就必須按照戰爭藝術原理進行。”

由于注意到政治對戰爭的約束力與影響力，若米尼從政治屬性的維度對戰爭進行了分類，包括“捍衛權力的攻勢戰爭”“政治上取守勢而軍事上取攻勢的戰爭”“有同盟國參加或無同盟國參加的戰爭”“干涉性戰爭”“由于熱衷征服或其他原因而進行的侵略性戰爭”“信念戰爭”“人民戰爭”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人民戰爭”概念最早應當是若米尼提出來的，其定義為，“只有全民參加的戰爭，或者至少是在全民中精神振奮而決心捍衛自己獨立的、占大多數人參加的戰爭，才能稱為人民戰爭”。這顯然與若米尼參加侵略西班牙的戰爭而遭到西班牙人發動的“人民戰爭”有關。若米尼對此有深切感受，并把此類戰爭視為“所有戰爭中最可怕的戰爭”，“一支精銳的軍隊如果碰上一個大民族實施全民抵抗，那將是難以取勝的。”若米尼心中的“人民戰爭”主要指民族戰爭意義上的人民戰爭，不同于后來馬克思主義者從階級性視角提出的人民戰爭。

若米尼作為南征北戰、經歷過宏大戰爭的將軍，輔佐法、俄最高統帥的豐富閱歷使其具備從國家視角、超越戰爭看戰爭的開闊眼界。若米尼強調：“要使一個國家具有強大的國力，并能經受長期戰爭，就必須有英明的軍事制度、愛國精神、大量財富和社會信用，而且要能夠把這些因素很好地結合起來。”

若米尼特別強調，要培養民族的尚武精神，軍隊乃至整個社會都需要培養尚武精神，即克勞塞維茨軍事理論中的“武德”。若米尼認為：“如果政府不采取措施培養人民的尚武精神，那么它為建設軍隊而采取的一切措施都將是徒勞的。”

若米尼將戰爭藝術分為戰爭政策、戰略、大戰術、戰爭勤務、工程藝術和基礎戰術6個部分，而其著作《戰爭藝術概論》不涉及工程藝術和基礎戰術的內容。若米尼認為：“戰略首先要研究有關作戰計劃的最主要問題。”在若米尼看來，戰略仍限定于戰爭領域，屬于戰爭的上層部分，與作為戰爭以外概念的“戰爭政策”相對應。

若米尼認為，研究戰略所遵循的程序與研究戰術所遵循的程序恰恰相反。研究戰術，首先從細節入手，然后再研究軍隊的編成及使用；而研究戰略，則應從作戰計劃開始。若米尼將作戰計劃分解為幾個可行的步驟。一是研究將要進行的戰爭的性質，并與政府達成共識。二是仔細研究戰場情況，然后按照首腦的要求，根據本國邊境和盟國邊境的情況，選定一個最適宜的作戰基地。三是選定作戰基地后，再有預定的作戰目標，就可以確定作戰地區。四是作戰地區確定后，應預定第一個作戰目標，并選擇一個能達到這個目標的作戰線。作戰線應有一個最有利的方向，以保障軍隊不會遇到大的危險并有最大可能獲勝。五是當軍隊沿這條作戰線移動時，將有一個作戰正面和一個戰略正面。如果在該正面后方有一條可作為依托的防線，則軍隊應謹慎行動。各部隊在作戰線或防線上要占領的臨時陣地將成為戰略陣地。六是當軍隊接近第一個目標并遇到敵人抵抗時，應對敵發起攻擊或實施機動，以迫使敵人退卻。為達到此目的，應預定一條或兩條戰略線。七是為保證戰略正面和作戰基地之間的聯系，還要根據軍隊前進的情況，建立宿營線、補給線和補給站。八是假使作戰線向縱深延伸過長，并在可對其造成威脅的距離上有一些敵軍存在。要么攻擊敵軍支隊，迫使其退卻；要么按照原計劃行動，而對敵軍支隊置之不理或予以監視。九是當軍隊接近作戰目標而敵人進行抵抗時，就會發生交戰。假使沖突難分勝負，將出現暫時對峙狀態；假使交戰獲勝，將繼續攻擊；假使交戰失敗，應向基地退卻，并在那里增強自己的抵抗力量。十是假使交戰目標是奪取一個重要的要塞，就會發生圍攻戰。如果圍攻部隊兵力不足以發動進攻，就應在這一要塞附近占領一個戰略陣地以掩護圍攻部隊。如果軍隊有足夠力量擴張戰果，或已無要塞需要圍攻，就應繼續向第二個目標前進。假使這個目標距離很遠，就須建立一個中間依托點來保障自己的行動。

戰爭幾何學是軍事運籌學的工具與理論基礎 ，為優化決策方案提供支撐

若米尼以上描述的面向一般作戰進程的作戰計劃方法，其要點可以歸結為戰爭幾何學問題：查明戰爭區的特點及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的特點；確定行動目標，并選定最有利的作戰行動方向；選擇和建立固定的作戰基地及作戰地區；選擇預期進攻或防御的目標；確定作戰正面、戰略正面和防線；選擇從基地至作戰目標的作戰線；選定一條最好的戰略線；實施各種機動，以包圍戰略線上各個不同部分；建立臨時作戰基地和戰略預備隊等。這些幾何學問題，均屬會戰初期制定作戰總計劃的要點。

可見，若米尼是以戰爭幾何學的視角看待作戰計劃問題的。這種戰爭幾何學思想源于英國軍事思想家勞埃德，而在普魯士軍事理論家比洛那里走向極端，卻在若米尼這里趨于成熟，并且可用于作戰計劃。需要指出的是，從若米尼豐富的軍旅生涯及整個戰爭理論著作看，他并沒有像比洛那樣極端崇信幾何學在戰爭中的運用，而只是把幾何學作為戰爭分析的一種工具。正是這種對待戰爭的理智，使幾何學在戰爭分析方面起到積極作用。此外，若米尼對“戰略”“戰術”的定義也帶有戰爭幾何學印記。他認為：“戰略是在地圖上進行戰爭的藝術，是研究整個戰爭區的藝術，是把軍隊的大部分兵力集中到戰爭區或作戰地區作戰的藝術。戰術是指揮戰斗的藝術，即在決定性時間和地點投入主力進行戰斗以及在作戰地點根據條件配置和使用兵力的藝術。”

軍事后勤學，是研究軍事后勤活動及其規律的學科

作為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若米尼深知戰爭勤務對戰略戰術勝利的重要意義，并由此開創了戰爭勤務學。在若米尼看來，戰爭勤務是戰爭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關于戰爭準備的科學，是保障戰略和戰術使用的科學，也是“一切均是科學的實用科學”。若米尼對司令部運作的勤務工作內容進行了如下概括。

準備階段。事先為動用軍隊（即開戰）準備一切必需的物資器材，并擬定各種程序、指示和行軍路線，以便集結軍隊，而后投入戰斗。為總司令擬制各種行動命令，并為預料或預定的戰斗擬定各種攻擊方案。為建設倉庫和加強各種作戰要點，與工兵和炮兵首長協調一切隱蔽措施，以便于軍隊作戰。組織和指揮各種偵察，以獲取盡可能準確的關于敵人配置和運動的情報。指導設營工作，并對營內的安全、秩序、警衛和執勤等作出詳細規定。

行動階段。按照總司令的命令精確協調一切運動，使各縱隊行軍井然有序，并規定行軍停止的方式和時間。對部隊正確編組，并巧妙指揮和供給前哨、后衛，以及負有掩護側翼或其他使命的獨立支隊。根據地形及敵人特點給各部隊首長及其司令部下達訓令和指示，指出接敵時部隊應按縱隊配置的不同方法，以及展開成戰斗隊形時應采取的最適當的部署方法。給前哨和其他獨立支隊指出萬一遭到優勢敵軍攻擊時的集結地點，以及必要時可望得到何種支援。組織并監督軍需庫、彈藥庫、糧秣庫和野戰醫院在縱隊中的機動路線，不要使其妨礙軍隊行動但又需保持較近的距離，要采取措施確保他們的秩序和安全。集中國家和軍隊的一切輸送工具，保障組織裝載給養和彈藥的輸送車源源不斷到達目的地。建立和組織軍隊的作戰線、兵站線以及派出的各獨立支隊與兵站線的交通聯絡。任命能勝任軍隊后方組織和指揮工作的軍官，在后方負責支隊和輜重的安全，同時對軍隊和基地之間的交通工具做好保養維修工作。在兵站線上組織康復隊及輕傷人員和殘廢人員收容所，建立移動醫院、縫紉工場，關心他們的安全。記下在翼側或后方的支隊，關心他們的命運，使其完成任務后能立即歸隊，必要時可將其編為戰略預備隊。組建補充營或補充連，以便集中掉隊人員和往返于軍隊與作戰基地之間的小分隊。

同時，若米尼提到：“圍城時，確立各部隊在塹壕里的執勤制度，并監督其執行；根據工兵指揮官的意見給部隊指派應予實施的一切作業，并確定這些部隊在出擊和強攻時的任務。退卻時，采取必要的預防措施以維持秩序，布置后備部隊以支援和接替后衛；指派精明的參謀查明后衛為贏得時間可能成功進行抵御的一切地點；嚴格維護秩序，采取措施確保安全。宿營時，劃定各軍駐防范圍，給各軍指示緊急集合的地點，規定警戒措施，并監督其認真執行各種細則。”

若米尼開創的戰爭勤務學面向的是復雜的司令部（或參謀部）工作，形式上看仿佛更像是一部司令部工作條令。這種工作性的內容看似沒有多少理論高度，但對于司令部的運作至關重要，同時直接關系戰役作戰的成敗。可以想象，現代戰爭前所未有的規模和復雜程度給司令部工作帶來空前挑戰，很少有人能夠像拿破侖那樣擁有世所罕見的戰爭天賦，而一個高效運轉的司令部無論對一位將軍還是對一支軍隊而言，都極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