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毅:《冬至交接大易陰符注》——讀一平《行香子·冬至》

《冬至交接大易陰符注》
——讀一平《行香子·冬至》

作者:韓毅

邵雍先天易以“乾坤縱而六子橫”為體，用“元會運(yùn)世”量天，最看重“一陽來復(fù)”之剎那；黃帝陰符經(jīng)以“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立論，講“食其時，百骸理”。二者同揭一“機(jī)”字——機(jī)，便是動靜交接、天人互盜的那條縫隙。以下九句，借一平之詞，拆“機(jī)”為九段，讓冬至的可感、可見、可用，一并落座。

1. 葭管初調(diào)

邵：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葭灰飛，即復(fù)卦初爻動，一陽潛返。
符：天地盜氣機(jī)，人以此機(jī)為候，故曰“觀其機(jī)”。
白話：蘆葦灰一跳，便是給“最漫長的夜”按下復(fù)位鍵。

2. 云物潛移

邵：陽氣雖回，尚被五陰包裹，故變動“潛移”而不赫然。
符：賊機(jī)在無形，云色潛移正是“賊”之形。
白話：天象像偷偷換底片，肉眼看不出的回暖，云先知道。

3. 正嚴(yán)凝、暗轉(zhuǎn)陽暉

邵：復(fù)卦下震上坤，震為暉，坤為凝；陰凝于外，陽動于內(nèi)。
符：殺中藏生，為“奇器”；寒到極處，反借其殺以生。
白話：冷到最狠時，光已掉頭，只是還穿著冬衣。

4. 履長日至，繡線頻催

邵：日北返，晝漸長，象復(fù)之后臨，陽氣加倍。
符：人盜天時，女紅加線，是把多出來的一寸光及時縫進(jìn)布匹。
白話：白天每多一分，針線就跟進(jìn)一步，把陽光縫進(jìn)日子。

5. 漸湖冰薄，林煙瘦，嶺梅肥

邵：冰薄＝陰退，梅肥＝陽進(jìn)，煙瘦＝陰陽氣交而和。
符：三句皆“食其時”之象——冰退、煙和、梅含，各得其味。
白話：天地把“一陽”拆成三份肉眼可見的快遞：冰減、煙輕、梅添。

6. 樽前歲杪，燈下寒衣

邵：剝盡而復(fù)，必借“酒食”以迎，此“勞乎坎”之后“成言乎艮”。
符：歲杪為天地人結(jié)算期，一盞酒、一件衣，都是還盜于身的利息。
白話：年終最后一杯酒，其實(shí)是給“自己偷自己”辦的小儀式。

7. 念家山、薦黍縈帷

邵：山為艮，為止，為止后思根；黍?yàn)槲骞认龋兰础胺当尽薄?br/>符：人盜萬物，亦須返饋；薦黍是“還盜”之禮，得免天刑。
白話：端一盤自家糧，給祖先也給自己回個“收到”。

8. 雪窗呵筆，漫寫新詞

邵：震為筆，呵筆動之，即“復(fù)”之“動而未出”，寫詞以泄其機(jī)。
符：機(jī)在目，機(jī)在心，泄于紙則盜氣得泄，身亦安。
白話：凍筆被一口氣呵活，順手把“一陽”寫進(jìn)詩，免得它亂竄。

9. 待一聲鵲，一痕月，一梢詩

邵：震為鵲為聲，兌為月為痕，離為詩為花梢——三陽分布，象臨泰之間。
符：三“一”疊用，乃“三盜相得”之候：聲盜耳，月盜目，詩盜心，各得其宜。
白話：喜鵲報陽，月痕收尾，詩梢系春——天、地、人把“一陽”分贓完畢，各拿一份，剛好夠用。

——全篇至此，冬至一陽來復(fù)的“機(jī)”被看見、被接住、被用完，也還回去了。
邵雍告訴我們：機(jī)，就在復(fù)卦初爻；
陰符經(jīng)告訴我們：盜，得其時就是養(yǎng)生；
詞人用雪窗、梅梢、喜鵲，把這份“機(jī)”翻譯成日常的小確幸。
三方說法不同，說的同一件事：
最漫長的夜，正是天地和人互相“偷”回一點(diǎn)生機(jī)的起點(diǎn)。

另附原詩以共賞:

《行香子·冬至》

作者:一平

葭管初調(diào)，云物潛移。
正嚴(yán)凝、暗轉(zhuǎn)陽暉。
履長日至，繡線頻催。
漸湖冰薄，林煙瘦，嶺梅肥。
樽前歲杪，燈下寒衣。
念家山、薦黍縈帷。
雪窗呵筆，漫寫新詞。
待一聲鵲，一痕月，一梢詩。

韓毅點(diǎn)評:

上片寫“天時”，下片寫“人事”，把冬至最細(xì)微的“陽動”寫得既安靜又熱鬧。

“葭管初調(diào)”一句先點(diǎn)節(jié)氣——古人燒蘆葦灰測冬至，一陽初生，天地像悄悄擰開的暗閥，寒氣里已潛伏回暖的訊號。

接著“履長日至，繡線頻催”，用“日影漸短、女工加線”兩個生活細(xì)節(jié)，把太陽回歸的喜訊落到可以感知的日常：白天真的開始“變長”了。

最妙的是末三排比：“湖冰薄，林煙瘦，嶺梅肥”，全是肉眼可見的“陽復(fù)”——冰減一分，梅增一分，煙也輕了一分，天地像悄悄換氣的病人，臉色轉(zhuǎn)了過來。

下片把鏡頭拉回屋內(nèi)：樽酒、燈影、寒衣，是冬至“夜最長”的標(biāo)配；可詞人偏偏“念家山、薦黍縈帷”，用一盤黍飯遙祭故鄉(xiāng)，把節(jié)氣做成一場小型的“年終感恩”。

接著“雪窗呵筆，漫寫新詞”，冷與暖、靜與動在此交匯：窗外是雪，窗內(nèi)是呵出的熱氣；筆被凍得發(fā)僵，卻被手心的熱氣喚醒，于是“新詞”自然流出。

結(jié)尾“一聲鵲，一痕月，一梢詩”三疊，像把剛才寫好的詞箋輕輕系到梅枝上：喜鵲報陽，月痕送夜，詩梢留春——冬至的“一陽來復(fù)”就這樣被聲音、光亮和文字同時簽收。

通篇沒有大起大落的豪情，卻把“冬至一陽生”的古人之信，寫得可觸可見：

冰是薄的，梅是肥的，筆是熱的，心是軟的——

節(jié)氣就這樣在毫厘之間悄悄轉(zhuǎn)身，告訴人：最漫長的夜，也正是光回來的起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