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又來了。
篤、篤、篤。
沉悶,規(guī)律,像是鈍器敲打在什么厚重物體上,從樓下順達(dá)修車鋪的天花板傳來,震得我書桌臺燈的光暈都在微微顫抖。
我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凌晨一點四十七分。
這已是本周第三次了。
我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側(cè)耳傾聽。
作為靠趕稿謀生的自由撰稿人,深夜的寂靜本該是我的盟友。
可自從半年前樓下的修車鋪換了老板,這種詭異的敲擊聲便時不時在深夜造訪。
起初只是偶爾,最近卻越來越頻繁。
聲音持續(xù)了約莫十分鐘,戛然而止。
隨后是卷簾門被拉下的嘩啦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走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往下看。
修車鋪的燈滅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從店里出來,左右張望后迅速消失在巷子盡頭。
那是老板林浩。我認(rèn)得他那略微佝僂的背影。
白天他的修車鋪門可羅雀,夜里卻傳出這般聲響。他說在修車,可我從未見過鋪子里有待修的車輛。這矛盾像根細(xì)刺,扎在我心里。
我坐回電腦前,文檔里的文字變得模糊。某種說不清的不安,隨著那消散的敲擊聲,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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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晨光透過積著灰塵的玻璃窗灑進(jìn)來時,我正就著隔夜咖啡啃面包。昨晚被那敲擊聲打斷后,稿子只推進(jìn)了三百字,編輯的催稿郵件已經(jīng)安靜地躺在收件箱里。
我決定下樓看看。
上午九點的老城區(qū)漸漸蘇醒。早點攤冒著熱氣,賣菜的三輪車鈴鐺叮當(dāng)作響。順達(dá)修車鋪的卷簾門已經(jīng)拉起一半,林浩蹲在門口,正在擺弄一個輪胎。
“早啊,林老板。”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隨意。
林浩抬起頭。他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國字臉,皮膚黝黑,眼角有深深的皺紋。看到我時,他眼神里閃過一絲什么,快得讓我抓不住。
“早。”他應(yīng)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用扳手?jǐn)Q著氣門芯。
我站在鋪子門口往里望去。
三十來平的空間一覽無余:工具墻、工作臺、兩個舊輪胎堆在角落,地面油污斑駁。
和我之前幾次看到的一樣,沒有一輛待修的車。
“生意還好嗎?”我假裝閑聊。
“湊合。”林浩頭也不抬。
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手背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結(jié)了暗紅色的痂。工具在他手里轉(zhuǎn)動時,發(fā)出金屬摩擦的細(xì)響。
“昨晚睡得晚,好像聽見樓下有聲音。”我試探道,“您在趕工?”
林浩手里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很短暫的停頓,若不是我一直盯著,幾乎察覺不到。
“嗯。”他悶聲說,“有個老客的車底盤有問題,晚上清凈,修得仔細(xì)點。”
他說這話時始終沒有看我,而是專注地盯著手里的輪胎,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鋪子深處那片昏暗里。
“那車呢?”我自然地接話,“已經(jīng)修好開走了?”
林浩終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在陽光下顯得很平靜,平靜得有些過分。
“天沒亮就來開走了。”他說,“跑長途的,趕時間。”
說完他又低下頭去,用抹布擦拭扳手上的油污。那姿態(tài)分明是在送客。
“這樣啊。”我笑了笑,“那我不打擾了。”
轉(zhuǎn)身離開時,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沉甸甸的,直到我走進(jìn)樓道才消失。
回到家,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修車鋪。
林浩已經(jīng)站起身,正將那個輪胎滾進(jìn)鋪子里。
他的動作很穩(wěn),每一步都踏得扎實。
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穩(wěn)當(dāng)里藏著某種緊繃。
就像一張拉滿的弓,弦已經(jīng)繃到極致,表面上卻紋絲不動。
我搖搖頭,把這些念頭甩開。也許是我多心了。一個修車鋪老板在夜里修車,有什么奇怪的呢?雖然沒看到車,但也許真如他所說,客人急著開走了。
可那敲擊聲——那樣沉悶,那樣規(guī)律,像是在處理什么極其厚重的東西。
底盤需要那樣敲打嗎?
我坐回電腦前,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稿子上。文字在屏幕上跳動,可我的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著,仿佛在等待什么。
等待下一個深夜,那篤、篤、篤的聲響再次從樓下傳來。
02
接下來兩天,夜里很安靜。
我?guī)缀跻f服自己,那晚的敲擊聲只是偶然,林浩的解釋也合情合理。直到周四晚上,敲擊聲又來了。
這一次更清晰,更持久。
我從床上坐起來,仔細(xì)傾聽。
聲音的節(jié)奏很特別:三下快的,兩下慢的,停頓幾秒,再重復(fù)。
不像是在修理機械,倒像是在……在拆解什么。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陽臺。修車鋪的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窗簾拉得很嚴(yán)實,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在里面移動。夜風(fēng)很涼,吹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聲音持續(xù)了大約二十分鐘后停了。
片刻,卷簾門拉開一條縫,林浩走了出來。
他手里拎著一個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很沉。
他左右看了看,朝巷子另一頭的垃圾集中點走去。
我看了眼手機:凌晨兩點二十。
垃圾車要早上六點才來。他為什么非要這個時間丟垃圾?而且那袋子的大小和形狀,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修車?yán)?/p>
我屏住呼吸,看著林浩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五分鐘后,他空著手回來了,迅速閃進(jìn)修車鋪,拉下卷簾門。燈光熄滅,一切重歸寂靜。
我回到床上,卻再也睡不著。
眼睛盯著天花板,耳朵捕捉著樓下任何細(xì)微的聲響。
什么也沒有。
只有老房子偶爾發(fā)出的吱呀聲,和遠(yuǎn)處馬路上偶爾駛過的車聲。
天亮后,我故意晚點出門。垃圾車已經(jīng)來過,集中點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什么痕跡都沒留下。
經(jīng)過修車鋪時,林浩正在給一個電動車的輪胎打氣。看到我,他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他的臉色比前兩天更差,眼下一片烏青,像是整夜沒睡。
“林老板這么早。”我說。
“習(xí)慣了。”他簡短地回答。
鋪子里依然空蕩蕩。
工具擺放整齊,地面剛剛拖過,還泛著水光。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機油味和……還有一種別的氣味。
很淡,被機油味壓著,但我還是聞到了。
像是消毒水,又不太像。更刺鼻一些。
“您這打掃得真干凈。”我笑著說。
林浩的手頓了一下,打氣筒發(fā)出嗤的一聲。
“做這行,干凈點好。”他說,聲音有些干澀。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甲縫里有黑色的污漬,不是機油的那種黑,而是更深,更暗,像是浸進(jìn)去洗不掉似的。他察覺到我的視線,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后縮了縮。
“那我先去買菜了。”我若無其事地說。
走出幾步后,我回頭看了一眼。林浩還站在那兒,手里拿著打氣筒,眼睛望著巷子口的方向,一動不動。晨光把他照得像個剪影,孤單而僵硬。
那天一整天,我寫稿時都心不在焉。
傍晚去扔垃圾時,我特意繞到修車鋪后面。
后窗的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窗臺下放著幾個空油桶,桶邊有幾道拖拽的痕跡,在塵土里很清晰。
痕跡很新,一直延伸到墻角。墻角處有片深色的污漬,已經(jīng)干了,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格外顯眼。
我蹲下身仔細(xì)看。污漬呈暗紅色,邊緣不規(guī)則,大概有巴掌大小。我伸出手指,在旁邊的地面上輕輕抹了一下。灰塵下面,似乎還有更深的顏色。
心里突然一緊。
起身時,我發(fā)現(xiàn)窗臺下方有一小片布料碎片,卡在磚縫里。淺灰色的,材質(zhì)很普通,像是工作服上掉下來的。碎片邊緣不整齊,像是被什么扯破的。
我把它撿起來,猶豫了一下,放進(jìn)了口袋。
回到樓上,我把碎片放在臺燈下仔細(xì)看。很普通的滌棉布料,沒什么特別。可當(dāng)我把它翻過來時,看到另一面沾著一點暗褐色的斑點。
已經(jīng)干透了,摸起來硬硬的。
我打開電腦,搜索最近的本地新聞。
一條一周前的消息跳了出來:郊野公園清潔工發(fā)現(xiàn)不明物品,警方已介入調(diào)查。
報道很簡短,沒有細(xì)節(jié),只說在公園偏僻處發(fā)現(xiàn)了“可疑物品”,正在鑒定中。
我盯著那條新聞看了很久,然后關(guān)掉了網(wǎng)頁。
窗外天色漸暗,樓下的修車鋪已經(jīng)關(guān)門。卷簾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嘴。
今夜,那敲擊聲還會來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須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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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五下午,我在樓道里遇到了朱武貴。
老朱住在三樓,退休前是機械廠的工人,現(xiàn)在成了這棟樓的“百事通”。
誰家水管漏了,誰家夫妻吵架了,他都知道。
看見我提著菜上樓,他笑瞇瞇地打招呼。
“小魏啊,又趕稿到半夜?”
“可不是嘛。”我苦笑,“朱叔您這是去哪兒?”
“沒事,溜達(dá)溜達(dá)。”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聽說你最近老往樓下修車鋪跑?”
我心里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就是路過打個招呼。怎么,朱叔也常去?”
老朱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那鋪子啊,邪性。”
我們站在三樓拐角處的窗邊。從這里能看到修車鋪的屋頂,幾塊石棉瓦已經(jīng)開裂,用塑料布蓋著。
“林老板這人吧,手藝還行,就是……”老朱咂咂嘴,“不太合群。搬來半年了,沒見他跟誰深交過。鋪子生意也冷清,一天見不到幾輛車進(jìn)出。”
“可他晚上好像挺忙。”我裝作隨意地說。
老朱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種說不清的東西。
“你也聽見了?”他問。
我點點頭。
“我也聽見過幾次。”老朱的聲音更低了,“上個月有天夜里,我起來上廁所,聽見樓下有動靜。不是修車的聲音,倒像是……像是搬東西。重東西。”
“搬東西?”
“嗯。”老朱頓了頓,“還有說話聲。不止一個人。”
我的后背泛起一陣涼意:“您看見是誰了嗎?”
“沒敢看。”老朱搖頭,“我這把年紀(j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啊小魏,”他認(rèn)真地看著我,“有些事,看見了就當(dāng)沒看見,聽見了就當(dāng)沒聽見。
這世道,管好自己最要緊。”
他說完拍拍我的肩膀,轉(zhuǎn)身下樓去了。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漸漸遠(yuǎn)去。
我站在原地,手里拎著的菜袋子勒得手指發(fā)疼。老朱的話在腦子里打轉(zhuǎn):不止一個人。搬重東西。夜里。
還有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
回到家,我把菜放進(jìn)冰箱,站在廚房窗口往下看。
修車鋪關(guān)著門,巷子里人來人往,一切如常。
賣水果的小販推著車經(jīng)過,幾個孩子在追逐打鬧,老太太坐在門口擇菜。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場景。
可在這日常之下,是不是藏著什么不尋常的東西?
我想起口袋里的那塊布料碎片,掏出來又看了看。暗褐色的斑點已經(jīng)干結(jié)成痂,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我把它裝進(jìn)一個小密封袋,塞進(jìn)抽屜最深處。
那天晚上,我早早關(guān)了電腦,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眼睛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耳朵敏銳地捕捉著每一絲聲響。
樓下的空調(diào)外機嗡嗡作響,遠(yuǎn)處有狗吠聲,水管里傳來流水聲。
直到凌晨一點左右,聲音來了。
不是敲擊聲,而是卷簾門被拉開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夜里依然清晰。我輕輕起身,摸到窗邊。
巷子里路燈昏暗,修車鋪門口停著一輛破舊的廂式貨車。車身上滿是泥點,車牌沾著厚厚的灰塵,看不清號碼。林浩從駕駛座下來,繞到車后打開了廂門。
他探頭進(jìn)去,片刻后拖出一個長長的東西。用深色帆布裹著,看形狀……像是一個人。
我的呼吸停住了。
林浩費力地把那東西扛在肩上,腳步踉蹌地走向修車鋪。
卷簾門只拉開了一半,他彎腰鉆進(jìn)去,身影消失在里面。
過了一會兒,他空手出來,又把廂門關(guān)上,左右張望后上了車。
貨車發(fā)動了,聲音沉悶。它緩緩駛出巷子,尾燈的紅光在轉(zhuǎn)角處一閃,不見了。
我僵在窗前,手腳冰涼。
剛才看到的是什么?是我睡眼朦朧看錯了嗎?也許只是修車用的零件,用帆布包著,因為光線太暗,讓我產(chǎn)生了錯覺。
可那形狀,那長度,那林浩搬運時的姿態(tài)——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我退回床邊坐下,雙手微微發(fā)抖。該報警嗎?怎么說?說我看到修車鋪老板半夜搬了個像人的東西進(jìn)去?證據(jù)呢?警察會相信嗎?
而且萬一……萬一真的是我看錯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修車鋪里沒有任何動靜,燈也沒亮。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但我清楚地知道,發(fā)生了。
凌晨三點,敲擊聲準(zhǔn)時響起。篤、篤、篤。這次更沉重,更緩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
我捂住耳朵,那聲音卻無孔不入。
直到天色泛白,聲音才停止。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冷汗。窗外漸漸亮起來,新的一天開始了,可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永遠(yuǎn)不一樣了。
04
周六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
稿子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坐在電腦前,眼前卻總是晃動著昨夜那個帆布包裹的形狀。我試圖說服自己是看錯了,可那個畫面太過清晰,揮之不去。
中午叫了外賣,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下午強迫自己睡了一覺,卻噩夢連連。夢里全是敲擊聲,還有帆布包裹在地上拖行的聲音。
醒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夕陽把房間染成橘紅色。我洗了把臉,決定再下樓一趟。
這次我沒去修車鋪,而是繞到了巷子另一頭。
那里有個小賣部,老板娘正在整理貨架。
我買了瓶水,裝作閑聊地問:“阿姨,巷口那家修車鋪生意怎么樣啊?”
老板娘五十來歲,圓臉,說話爽快:“你說老林啊?哎,別提了。剛盤下鋪子時還好,這半年越來越不行。有時候一整天都見不到一輛車。”
“那他靠什么維持啊?”
“誰知道呢。”老板娘壓低聲音,“不過啊,他好像接些私活。有幾次深更半夜,我看見有車開進(jìn)他鋪子里,不是來修的車,倒像是……送東西的。”
“送東西?”
“嗯。”老板娘點頭,“車直接開進(jìn)去,卷簾門馬上拉下來。過一兩個小時才開走。神神秘秘的。”
我心里一緊:“什么樣的車?”
“沒太看清,好像是小貨車,舊舊的。”老板娘想了想,“對了,上個月有天晚上,我起來關(guān)窗戶,看見老林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用黑袋子裝著,方方正正的,看起來挺沉。”
黑袋子。又是黑袋子。
“從那以后你就沒覺得奇怪?”我問。
老板娘笑了,笑容里有點無奈:“小姑娘,在這條街上開店這么多年,我學(xué)會一件事——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
老林人不錯,見面還打招呼,房租水電從不拖欠。
至于他晚上做什么……只要不影響到別人,誰管呢?”
這話和朱武貴說的如出一轍。
是啊,在這條街上,在這座城市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秘密。只要井水不犯河水,誰在乎鄰居的夜里藏著什么?
可我在乎。
因為我每夜都能聽見那敲擊聲,每夜都被那聲音攪得心神不寧。而且現(xiàn)在,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離開小賣部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修車鋪的卷簾門緊閉著,里面沒有燈光透出。林浩不在。
我猶豫了一下,走到鋪子門前。門縫里飄出熟悉的機油味,還有那股淡淡的、刺鼻的氣味。我蹲下身,假裝系鞋帶,眼睛貼著門縫往里看。
里面很暗,只能隱約看見工具的輪廓。地面反著微光,應(yīng)該是剛拖過。工作臺上似乎放著什么東西,用布蓋著,看不清形狀。
正想看得更仔細(xì)些,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
我立刻起身,快步走開。拐進(jìn)樓道時回頭看了一眼,林浩正從巷子口走來,手里拎著一個超市購物袋。他沒注意到我,徑直走到鋪子前,掏出鑰匙開門。
卷簾門嘩啦一聲拉起半人高,他彎腰鉆了進(jìn)去。門又迅速拉下,嚴(yán)嚴(yán)實實。
回到家,我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站了好久。心跳得很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差點被發(fā)現(xiàn),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冷靜下來后,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本地失蹤人口信息。
最近的三個月里,本市報告了四起失蹤案:兩個外來務(wù)工人員,一個夜班出租車司機,還有一個是在郊野公園晨跑時失蹤的女性。
警方通報都很簡短,只說正在尋找,呼吁市民提供線索。每條新聞下面的評論區(qū)都有各種猜測,但都沒有實據(jù)。
我盯著那個出租車司機的照片看了很久。男性,四十二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偏瘦。失蹤前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城西加油站,那是半個月前的事。
半個月。正好是我第一次清晰聽到敲擊聲的時間。
是巧合嗎?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
我坐在黑暗的房間里,只有電腦屏幕的光映在臉上。
樓下偶爾傳來腳步聲,說話聲,電視聲。
平凡的人間煙火氣。
可在這煙火氣之下,是不是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
手機突然響了,嚇了我一跳。是編輯打來的。
“依諾,稿子怎么樣了?周一能交嗎?”
“能,能。”我連忙說,“正在收尾了。”
“那就好。對了,你聲音怎么這么啞?感冒了?”
“有點,沒事。”我清了清嗓子,“您放心,周一準(zhǔn)時交稿。”
掛了電話,我看著空白的文檔,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最后干脆關(guān)掉電腦,走到陽臺上。
修車鋪一片漆黑,安靜得像座墳?zāi)埂?晌抑溃遣皇菈災(zāi)埂D鞘恰鞘鞘裁矗课也恢馈?/p>
我只知道,今夜我必須做些什么。
不能再只是聽著,看著,猜測著。我必須知道真相。
即使那真相可能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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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日一整天,我都在為晚上的行動做準(zhǔn)備。
首先,我需要一個進(jìn)入修車鋪的合理借口。思來想去,我決定假裝家里的水管壞了,去借工具。雖然牽強,但至少說得過去。
其次,我必須確定林浩不在。下午我特意觀察了他的動向,發(fā)現(xiàn)他三點左右出門,騎著一輛舊電動車朝菜市場方向去了。這是個機會。
我在家里等到四點,估計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下了樓。
修車鋪的卷簾門沒鎖,只是虛掩著。我輕輕拉開一條縫,朝里面喊:“林老板?在嗎?”
沒有回應(yīng)。
我又喊了兩聲,確認(rèn)里面沒人,這才走了進(jìn)去。卷簾門在身后半掩著,光線從門縫照進(jìn)來,在布滿油污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帶。
鋪子里的景象和從外面看時差不多,但置身其中,感覺完全不同。
空間比想象中更狹小,更壓抑。
工具墻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扳手、鉗子、螺絲刀,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那股氣味更濃了。機油味、汽油味,還有那股刺鼻的、像是消毒水又不像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人有些頭暈。
我屏住呼吸,仔細(xì)打量四周。
工作臺上散落著幾個零件,旁邊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墻角堆著輪胎,上面落滿了灰塵。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正常得有些刻意。
我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鋪子的地面是水泥的,年久失修,已經(jīng)坑坑洼洼。
但在工作臺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塊地板顯得不太一樣。
大約一米見方,顏色比周圍略淺,邊緣有新鮮的磨損痕跡。
我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那塊地板。水泥的質(zhì)感,但邊緣處確實有被撬動過的痕跡,很新,碎屑都還沒有被灰塵覆蓋。
心臟開始狂跳。
我環(huán)顧四周,從工具墻上取下一把螺絲刀,小心翼翼地插進(jìn)地板的縫隙里。輕輕一撬,地板竟然松動了一點。下面果然是空的。
正要繼續(xù)撬,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渾身一僵,迅速把螺絲刀放回原處,站起身。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鋪子門口停住了。卷簾門被嘩啦一聲拉開。
林浩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拎著一袋菜,靜靜地看著我。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里只有我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敲打著耳膜。
“林老板。”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您回來了。我家的水管壞了,想借個扳手。”
林浩沒說話。他走進(jìn)來,把菜放在工作臺上,動作很慢,很穩(wěn)。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我。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深不見底。
“扳手在那邊。”他終于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他指了指工具墻。
“謝謝。”我走過去,隨便拿了一把,“用完了還您。”
“不著急。”他說。
我點點頭,朝門口走去。經(jīng)過他身邊時,我聞到他身上除了煙味和機油味,還有一股淡淡的、甜膩的氣味。像是空氣清新劑,又不太像。
“林老板,”我在門口停下,轉(zhuǎn)過身,“您這鋪子……地板該修修了,都有裂縫了。”
我說這話時盯著他的眼睛。他眼神閃爍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老房子了,都這樣。”他說,“慢慢修。”
“那您忙,我先上去了。”
我走出鋪子,卷簾門在身后緩緩拉下。我沒有立刻上樓,而是站在樓道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氣。
剛才他的眼神……那不是普通修車鋪老板的眼神。那是一種警覺的、審視的、甚至帶著一絲威脅的眼神。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我捕捉到了。
還有那股甜膩的氣味。我在哪里聞到過?
想起來了。是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陪朋友去認(rèn)領(lǐng)親人遺體時,太平間里彌漫的就是這種氣味——福爾馬林混合著其他防腐劑的味道。
我的腿有些發(fā)軟。
扶著墻壁慢慢上樓,回到家,我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手里還握著那把扳手,冰涼的金屬硌得手掌生疼。
剛才那塊地板下面,一定藏著什么。
而林浩知道我知道。
這個認(rèn)知讓我渾身發(fā)冷。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許久沒有動彈。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房間里一片昏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掙扎著站起來,走到窗邊。修車鋪已經(jīng)亮起了燈,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隱約能看見里面有人影在移動,但看不清在做什么。
今晚,敲擊聲還會來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無論它來不來,我都必須采取行動了。
我不能等到下一個深夜,不能等到那敲擊聲再次響起。因為下一次,也許就來不及了。
我從抽屜里拿出那個裝著布料碎片的密封袋,又找出手機,翻出下午偷偷拍下的地板照片。
光線很暗,但依然能看清那塊顏色略淺的地板,和邊緣新鮮的磨損痕跡。
證據(jù)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但我還有時間嗎?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朱武貴打來的。我接起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小魏,你在家嗎?”
“在,怎么了朱叔?”
“我剛才下樓扔垃圾,看見老林在鋪子門口轉(zhuǎn)悠,好像在檢查門鎖。”老朱壓低聲音,“你最近沒去惹他吧?”
“沒有啊。”我說,聲音有些發(fā)虛。
“那就好。聽朱叔一句勸,離那鋪子遠(yuǎn)點。我在這住了三十年,見過的人多了,老林這種人……不對勁。”
“怎么不對勁?”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我說不上來。”老朱嘆了口氣,“但他看人的眼神,不像個修車的。倒像是……像是見過血的人。”
電話掛斷后,房間里一片死寂。
見過血的人。
老朱的話在我腦子里回蕩。我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嘴唇干裂。
不能再等了。
我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里王正誠的電話。他是片區(qū)民警,有一次社區(qū)搞活動時來做過安全講座,給我留了名片。我從來沒打過。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卻遲遲按不下去。
說什么呢?說我覺得樓下修車鋪老板可疑?說我半夜看見他搬像尸體的東西?說地板下面可能藏著什么?證據(jù)呢?就憑一塊布料碎片和一張模糊的照片?
警察會相信嗎?還是會覺得我是個胡思亂想的神經(jīng)質(zhì)撰稿人?
而且,如果打草驚蛇呢?如果林浩真的有鬼,如果他知道我報警了……
我不敢想下去。
最后,我退出通訊錄,打開錄音軟件。把手機調(diào)到錄音狀態(tài),放在口袋里。然后,我又找出一支防狼噴霧——那是獨居女性必備的,但我從未用過。
今晚,如果那敲擊聲再響起,我必須去看個究竟。
從窗戶,或者……如果有機會,從門縫。我必須知道,那聲音到底從何而來,地板下面到底藏著什么。
哪怕那真相會讓我萬劫不復(fù)。
06
晚上十點,整條巷子漸漸安靜下來。
我關(guān)了房間的燈,只留一盞小夜燈,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等待。手里緊緊握著那支防狼噴霧,金屬外殼已經(jīng)被我手心的冷汗浸濕。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分鐘都像是被拉長了,在寂靜中緩慢爬行。我盯著樓下的修車鋪,它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窗戶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十一點。十二點。凌晨一點。
就在我以為今夜會平靜度過時,修車鋪的燈突然亮了。
不是工作區(qū)的大燈,而是里間的小燈,光線昏暗,透過窗簾的縫隙漏出些許。隨后,里面?zhèn)鞒龈O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移動?xùn)|西。
我屏住呼吸,輕輕打開窗戶。夜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著涼意。聲音更清晰了:拖拽聲,金屬碰撞聲,還有……低低的、含糊的說話聲。
不止一個人。
老朱說的是真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拿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但距離太遠(yuǎn),光線太暗,只能拍到一團(tuán)模糊的光暈。錄音功能倒是開著,可除了風(fēng)聲,什么也錄不到。
正在這時,修車鋪的后門突然開了。
后門對著一條更窄的巷子,平時很少有人走。
一個身影閃了出來,不是林浩,而是另一個男人。
中等身材,穿著深色夾克,戴著一頂帽子。
他左右看了看,迅速朝巷子深處走去。
我趕緊舉起手機,可那人走得很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黑暗里。只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幾分鐘后,林浩也出來了。他手里拎著那個熟悉的黑色大塑料袋,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很沉。他吃力地提著袋子,朝垃圾集中點走去。
和之前一樣,五分鐘后空手回來,迅速閃進(jìn)門內(nèi)。燈滅了,一切重歸寂靜。
但我知道,事情還沒完。
果然,凌晨兩點整,敲擊聲準(zhǔn)時響起。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我輕手輕腳地出了門,下樓,來到修車鋪側(cè)面。那里有扇小窗,位置很高,平時關(guān)著,但今晚留著一條縫。
窗戶太高,我夠不著。四下看了看,墻角堆著幾個空油桶。我小心翼翼地搬過一個,踩上去,剛好能讓眼睛夠到窗縫。
里面亮著昏暗的燈。
林浩背對著窗戶,蹲在地上。他面前正是那塊顏色略淺的地板。地板已經(jīng)被完全撬開,挪到一邊,露出下面一個黑洞洞的方形空間。
他正在從里面往外拖東西。
是一個長條狀的物體,用多層塑料布包裹著,外面還用膠帶纏得嚴(yán)嚴(yán)實實。形狀……形狀分明像一個人。
林浩費力地把那東西拖出來,放在地上。塑料布在燈光下反著光,能隱約看見里面深色的輪廓。他喘了口氣,從工具臺上拿起一把錘子。
然后,他開始敲打那個包裹。
聲音透過塑料布傳出來,沉悶而厚重。
他敲得很專注,每一下都用力均勻,像是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工作。
汗水從他額頭上滴下來,落在塑料布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我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踩在油桶上的腿開始發(fā)抖,但我強迫自己穩(wěn)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面。
林浩敲了一會兒,停下來,用刀子割開塑料布的一角。
他從里面掏出一些東西——看形狀像是衣物,還有一些零碎的物品。
他把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地放進(jìn)幾個塑料袋里,動作熟練得像是在做一件日常工作。
然后,他重新包裹好那個長條物體,費力地把它推回地板下的空間。地板合上,他又在上面撒了一層灰,用腳踩實。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擦了擦汗。突然,他轉(zhuǎn)過身,朝窗戶這邊看了一眼。
我嚇得差點從油桶上摔下來,趕緊蹲下身,蜷縮在窗臺下。心臟狂跳,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動靜。
我慢慢抬起頭,從窗縫往里看。林浩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正在清理工具。他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
可我不敢再待下去了。我輕輕從油桶上下來,把油桶挪回原位,然后躡手躡腳地往回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輕,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
就在我走到樓道口時,身后突然傳來卷簾門拉開的聲音。
我渾身一僵,沒有回頭,加快腳步走進(jìn)樓道。身后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不緊不慢,但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
我沖上樓梯,一步兩級。腳步聲也跟著上來,越來越近。我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就在我身后不遠(yuǎn)處。
家在四樓。還有兩層。
我拼命往上跑,鑰匙已經(jīng)攥在手里。終于跑到家門口,手抖得厲害,鑰匙怎么也插不進(jìn)鎖孔。
“小魏。”
聲音從樓梯拐角處傳來。
我猛地回頭,林浩站在下一層的臺階上,仰頭看著我。昏暗的樓道燈照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表情模糊不清。
“這么晚了,還沒睡?”他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睡、睡不著,下來走走。”我聲音發(fā)顫。
“夜里涼,早點回去休息。”他說,眼睛盯著我,“最近治安不太好,夜里別到處亂跑。”
這話聽起來是關(guān)心,可語氣里的警告意味再明顯不過。
“我知道了。”我努力穩(wěn)住聲音,“林老板也早點休息。”
他終于轉(zhuǎn)身下樓了。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消失在樓梯拐角。
我癱坐在門口,渾身發(fā)抖。過了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打開門,沖進(jìn)去反鎖。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他發(fā)現(xiàn)了。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他知道我看見了。那個警告,那個眼神,都在告訴我:別多管閑事。
可我已經(jīng)管了。
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剛才的錄像還在繼續(xù)。我顫抖著點開回放。畫面很暗,很模糊,但依然能看清:林浩從地板下拖出塑料包裹,敲打,分揀物品。
這就是證據(jù)。
足夠報警的證據(jù)。
我盯著手機屏幕,腦子里一片混亂。該現(xiàn)在報警嗎?還是等天亮?如果林浩發(fā)現(xiàn)證據(jù)丟了,會不會……
突然,樓下傳來卷簾門被用力拉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隨后是汽車發(fā)動的聲音。
我沖到窗邊,看見那輛破舊的廂式貨車從修車鋪里倒出來,迅速駛出巷子。尾燈的紅光在夜色中一閃而過,消失在街道盡頭。
他走了。帶著證據(jù)走了。
我呆立在窗前,渾身發(fā)冷。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是發(fā)現(xiàn)了我,所以要轉(zhuǎn)移“東西”?還是要……來處理我?
不敢再想下去。
我拿出手機,翻出王正誠的電話。這一次,沒有猶豫,直接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傳來:“喂?”
“王警官,我是住在順達(dá)修車鋪樓上的魏依諾。我要報警,樓下修車鋪的老板林浩可能……可能和失蹤案有關(guān)。”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睡意瞬間消失:“你說什么?具體點。”
“我拍到了視頻,他半夜從地板下面拖出用塑料布包著的東西,形狀像人,還在敲打。他現(xiàn)在開車出去了,可能要去轉(zhuǎn)移證據(jù)。”
“地址給我,待在原地別動,鎖好門,我們馬上到。”
掛了電話,我癱坐在椅子上。窗外,夜色正濃,城市的燈火在遠(yuǎn)處閃爍。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劃破了夜的寂靜。
來了。終于來了。
可林浩已經(jīng)走了。他去了哪里?那些地板下的“東西”,又會被轉(zhuǎn)移到何處?
我握緊手機,屏幕上的視頻還在暫停畫面。那個塑料包裹靜靜地躺在地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像一個無聲的控訴。
真相即將大白。可這真相,會比我想象的更可怕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夜之后,一切都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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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警車停在了巷子口。
王正誠帶著兩個警察快步走來,穿著便服,但腰間的警用裝備在路燈下閃著冷光。我站在樓道口等他們,手還在微微發(fā)抖。
“視頻呢?”王正誠開門見山。
我把手機遞過去。他接過,快速看了一遍,臉色越來越凝重。視頻只有兩分多鐘,但內(nèi)容已經(jīng)足夠觸目驚心。
“還有這個。”我又拿出那個裝著布料碎片的密封袋。
王正誠接過來,對著路燈仔細(xì)看了看,然后遞給旁邊的同事:“裝好,帶回局里檢驗。”
“林浩離開多久了?”他問我。
“大概十五分鐘。”
王正誠立刻用對講機通報情況,請求設(shè)卡攔截那輛廂式貨車。然后他轉(zhuǎn)向我:“帶我們?nèi)バ捃囦仭!?/p>
修車鋪的卷簾門緊閉著,但沒有上鎖。兩個警察上前,輕松就拉開了門。里面一片漆黑,王正誠打開手電筒,光束在鋪子里掃過。
一切都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樣,但又有哪里不同。空氣里那股刺鼻的氣味更濃了,混雜著一種……焦糊味。
“地板在哪里?”王正誠問。
我指著工作臺下方。那塊顏色略淺的地板已經(jīng)被重新蓋好,上面撒了一層灰,但邊緣的撬痕依然清晰可見。
警察上前,用工具撬開地板。手電筒的光束照進(jìn)去,下面的空間暴露出來——大約一米深,一米見方,里面空空如也。
但底部的水泥地上,有明顯的拖拽痕跡。還有一些深色的污漬,在手電筒光下呈暗紅色。
“取證。”王正誠沉聲說。
一個警察開始拍照,另一個小心翼翼地采集樣本。我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心里五味雜陳。終于……終于揭開了。
可林浩跑了。那些“東西”也不見了。
“他可能還會回來嗎?”我問。
王正誠搖頭:“可能性不大。從視頻看,他明顯是在處理證據(jù)。現(xiàn)在驚動了,很可能潛逃。”
他頓了頓,看向我:“魏小姐,感謝你提供的線索。但這很危險,你不該自己調(diào)查。”
“我知道。”我低聲說,“可我每夜都聽見那聲音……我受不了了。”
王正誠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他讓一個警察送我上樓休息,說明天會找我做詳細(xì)筆錄。我回到家里,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
樓下的動靜持續(xù)了很久。取證,搜查,拍照。警車的紅藍(lán)光在窗簾上閃爍,映得房間里光影變幻。
天快亮?xí)r,樓下終于安靜下來。我走到窗邊,看見王正誠正在指揮同事貼上封條。修車鋪的門被黃色的警戒線封鎖,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巷子里漸漸有了人聲。早起的人們聚集在警戒線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我看見了朱武貴,他站在人群里,仰頭朝我的窗戶看了一眼,眼神復(fù)雜。
我拉上窗簾,不想面對那些目光。
接下來的兩天,我配合警方做了詳細(xì)的筆錄。
視頻和布料碎片被送去做技術(shù)分析,王正誠告訴我,初步檢驗結(jié)果顯示,布料上的暗褐色斑點是血跡,而且是人血。
至于地板下的污漬,也是血跡,屬于至少兩個不同的個體。
這些結(jié)果讓我不寒而栗。兩個……或者更多?
林浩一直沒有落網(wǎng)。那輛廂式貨車在城郊一處廢棄工廠被找到,車上空空如也,什么證據(jù)都沒有。他像是人間蒸發(fā)了,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警方發(fā)布了通緝令,照片上的林浩面無表情,眼神平靜。誰又能想到,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修車鋪老板,可能是個……是個什么?
殺人犯?幫兇?還是別的什么?
我不敢細(xì)想。
我的生活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修車鋪一直封著,夜里再也沒有敲擊聲。可我卻開始失眠,一閉眼就看見那個塑料包裹,聽見那篤、篤、篤的聲響。
編輯催稿的電話又來了,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坐在電腦前。文字在屏幕上跳動,可我的思緒總是飄走,飄到樓下那個空空的地洞里。
一周后的下午,王正誠又來了。他帶來了案件的進(jìn)展。
“我們查了林浩的背景。”他說,“他原名林國棟,十五年前因為故意傷害罪入獄,三年前才刑滿釋放。之后改了名,搬到這里開了修車鋪。”
“故意傷害?”
“嗯,把一個人打成了植物人,因為債務(wù)糾紛。”王正誠頓了頓,“出獄后,他好像洗心革面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但根據(jù)你的線索和我們調(diào)查,他很可能重操舊業(yè)。”
“重操舊業(yè)?”
“我們懷疑他參與了器官買賣的黑市。”王正誠的聲音很沉重,“那些失蹤的人,可能不是被殺了,而是……被取走了器官。”
我渾身發(fā)冷,說不出話來。
“地板下的血跡屬于至少兩個人,但都不是新鮮血跡,有一段時間了。”王正誠繼續(xù)說,“我們推測,那里是他暫時存放‘貨物’的地方。
等買家聯(lián)系好了,再轉(zhuǎn)移出去。”
“那敲擊聲……”
“可能是在處理包裝,或者……”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房間里一片寂靜。窗外的陽光很好,可我卻覺得渾身冰冷。器官買賣……那些失蹤的人,還活著嗎?還是已經(jīng)……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們會繼續(xù)追查。”王正誠站起身,“你也要注意安全。林浩還沒抓到,雖然他潛逃的可能性大,但不能排除他回來報復(fù)的可能。”
他留下一個報警器,教我如何使用,然后離開了。
我坐在房間里,很久沒有動。夕陽西下,房間漸漸暗下來。樓下的修車鋪還封著,黃色的警戒線在晚風(fēng)中微微飄動。
夜里,我又失眠了。躺在床上,耳朵不自覺地豎起,捕捉著樓下的動靜。當(dāng)然,什么也沒有。只有風(fēng)聲,和遠(yuǎn)處偶爾駛過的車聲。
可我卻總覺得,那敲擊聲還會回來。
像是一聲聲叩問,敲打著我的良心,敲打著這個看似平靜的世界的表皮。
而表皮之下,又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黑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今以后,每個深夜,我都會想起那個地板下的黑洞。想起那些可能永遠(yuǎn)找不到的人,想起那些可能永遠(yuǎn)無法安息的靈魂。
還有林浩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
他會回來嗎?會來找我嗎?
我握緊了王正誠留下的報警器,金屬外殼在手中冰涼。窗外的夜色正濃,城市的燈火在遠(yuǎn)處連成一片。
今夜很安靜。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人不安。
08
日子一天天過去,修車鋪的門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灰。
警方還在追查林浩的下落,但一直沒有突破性進(jìn)展。他像是徹底消失了,沒有使用身份證,沒有銀行交易,沒有聯(lián)系任何親友。
王正誠偶爾會打電話來詢問情況,也提醒我保持警惕。我安裝了新的門鎖,在門口放了阻門器,每晚睡前都仔細(xì)檢查門窗。
可心里的那根弦,始終緊繃著。
稿子終于趕完了,交稿那天,編輯請我吃飯。坐在餐廳里,看著窗外車水馬龍,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最近氣色不太好。”編輯說,“要不要休息一陣?”
我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失眠。”
“因為樓下那事?”編輯壓低聲音,“我也聽說了。真嚇人,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這種事。”
我沒接話,低頭切著牛排。肉在盤子里滲出紅色的汁水,我突然沒了胃口。
“要不你搬個家吧。”編輯建議,“換個環(huán)境,也許能好點。”
我考慮過搬家。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下不了決心。像是有什么東西牽著我,讓我必須留在這里,等到一個結(jié)果。
等林浩被抓到,等真相徹底大白,等那些失蹤的人……至少有個交代。
飯后回到家,在樓道里遇到了朱武貴。他正在打掃樓梯,看見我,停下了手里的掃帚。
“小魏啊,還沒搬走?”
“暫時不搬。”
老朱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那天晚上……謝謝你。”
我愣了一下:“謝我什么?”
“要不是你,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遭殃。”老朱的聲音很低,“其實……我早就覺得不對勁,可就是沒敢說。人老了,膽子小了。”
“您已經(jīng)提醒過我了。”
“那不夠。”老搖頭,“我應(yīng)該早點報警的。可我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沒有說下去,繼續(xù)低頭掃地。背影有些佝僂,在昏暗的樓道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
我回到家里,站在窗前。樓下的修車鋪在夜色中只是一個黑漆漆的輪廓,警戒線已經(jīng)有些破損,在風(fēng)中飄蕩。
手機響了,是王正誠。
“魏小姐,有個新情況要告訴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嚴(yán)肅,“我們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目擊者。”
“目擊者?”
“嗯,是個流浪漢,經(jīng)常在城西那一帶活動。他說大概一個月前,看見林浩和另一個男人在廢棄工廠附近搬東西。時間、地點都和你提供的線索吻合。”
“另一個男人?長什么樣?”
“他說記不清了,只記得個子不高,走路有點跛。”王正誠頓了頓,“我們正在根據(jù)這個線索排查。另外,技術(shù)科那邊也有新發(fā)現(xiàn)。”
“什么發(fā)現(xiàn)?”
“你拍的那段視頻,我們做了增強處理。在塑料包裹被拖出來的時候,旁邊地板上反射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的心跳加快了:“什么影子?”
“像是一個人,躺在地上。”王正誠的聲音很沉,“但我們不確定那是活人還是……另外,在包裹被打開的一角,我們看到了類似衣物的東西。
經(jīng)過比對,和失蹤的出租車司機的衣物特征吻合。”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聽到這個確認(rèn),我還是感到一陣眩暈。扶著窗臺站穩(wěn),深吸了幾口氣。
“所以……那個出租車司機……”
“很可能就是受害者之一。”王正誠說,“我們正在申請搜查令,對林浩可能藏匿的其他地點進(jìn)行搜查。你還是要保持警惕,有任何異常,立刻報警。”
掛了電話,我癱坐在椅子上。夜色漸深,房間里一片黑暗。我沒有開燈,就那樣坐著,任由黑暗將自己包裹。
一個月過去了,林浩依然在逃。那些失蹤的人,依然沒有消息。而地板下的血跡,視頻里的影子,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殘酷的真相。
我走到書桌前,打開臺燈。燈光在桌面上投下一個溫暖的光圈。我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這一切。
從第一次聽到敲擊聲,到發(fā)現(xiàn)地板下的秘密,再到報警,追查。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個猜測,每一份恐懼。
文字在紙面上流淌,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自我救贖。也許寫下這一切,我就能從那些畫面和聲音中解脫出來。
也許。
寫到深夜,手指已經(jīng)酸痛。我停下筆,走到陽臺。夜風(fēng)很涼,吹在臉上,讓人清醒。
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孤獨地亮著。修車鋪在燈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那扇被封住的門,像一個沉默的傷口。
突然,我看見一個人影。
在巷子口,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一動不動,面朝著修車鋪的方向。
是林浩嗎?
我的心猛地一緊,屏住呼吸,仔細(xì)看去。那人影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離開了,消失在夜色中。
也許只是路人。也許是我的錯覺。
可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久久不散。
我回到房間,檢查了門窗,確認(rèn)都鎖好了。然后坐在床邊,手里握著報警器,眼睛盯著房門。
這一夜,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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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派出所。
王正誠正在開會,我等了半個小時他才出來。看見我,他有些驚訝:“魏小姐,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嗎?”
“昨晚我看見一個人。”我說,“在巷子口,朝著修車鋪的方向看。我不確定是不是林浩,但那種感覺……很不舒服。”
王正誠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具體什么時間?那個人有什么特征?”
我詳細(xì)描述了當(dāng)時的情況。他認(rèn)真記錄,然后說:“我們會加強那一帶的巡邏。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盡量不要單獨出門,尤其是晚上。”
“他還會回來嗎?”我問出了這個一直壓在心里的問題。
王正誠沉默了片刻:“從犯罪心理學(xué)的角度,有些罪犯會回到案發(fā)現(xiàn)場。有的是為了回味,有的是為了確認(rèn)自己是否留下證據(jù),還有的……是為了報復(fù)。”
“報復(fù)?”
“對舉報者,對破壞了他們計劃的人。”他看著我的眼睛,“所以你必須保持警惕。我們已經(jīng)在你家附近布置了便衣,但你自己也要有防范意識。”
離開派出所時,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打車回家,路上一直看著后視鏡,注意是否有人跟蹤。
回到家,我反鎖了門,又把阻門器放好。然后走到電腦前,開始搜索器官買賣黑市的相關(guān)信息。
跳出來的網(wǎng)頁讓我觸目驚心:地下診所,非法移植,跨國犯罪集團(tuán)……每一個詞條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
那些失蹤的人,可能被關(guān)在某個地方,被取走器官,然后……
我不敢再看下去,關(guān)掉了網(wǎng)頁。
下午,雨終于下了起來。雨點敲打著窗戶,發(fā)出密集的聲響。我坐在窗邊,看著雨中的巷子。行人匆匆,打傘的,沒打傘的,都在雨中疾走。
修車鋪在雨中顯得更加破敗。雨水沖刷著卷簾門上的灰塵,在門縫處積成小小的水洼。
突然,我看見一個人站在修車鋪對面的屋檐下。
穿著深色雨衣,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面朝著修車鋪的方向。
和昨晚那個人影很像。
我立刻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距離太遠(yuǎn),雨又大,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雨衣的款式很普通,滿大街都是。
我給王正誠發(fā)了照片和消息。他很快回復(fù):保持觀察,不要出門,我們馬上派人過來。
我守在窗邊,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人。他站了大概十分鐘,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旁邊的小巷。就在這時,一輛警車駛?cè)胂镒樱T诹诵捃囦侀T口。
兩個便衣警察下車,朝那個人消失的方向追去。雨越下越大,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我握著手機,手心全是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二十分鐘后,王正誠打來電話。
“人沒追上,巷子四通八達(dá),跟丟了。”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但我們在那個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個煙頭,已經(jīng)送去檢驗了。如果運氣好,可能會有DNA線索。”
“是林浩嗎?”
“不確定。但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那里,很可疑。”王正誠頓了頓,“魏小姐,你要不要考慮暫時搬出去住幾天?我們可以幫你安排安全住所。”
我猶豫了。搬走,意味著逃避。可留在這里,意味著危險。
“讓我想想。”我說。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前,看著雨中的巷子。警車已經(jīng)開走了,修車鋪前又恢復(fù)了平靜。只有雨水不停地落下,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林浩的情景。他蹲在門口修輪胎,抬起頭時眼神平靜。誰會想到,那樣一個人,可能是個罪犯?
人心隔肚皮。這句老話,我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
傍晚,雨漸漸停了。夕陽從云層縫隙里露出來,給濕漉漉的街道鍍上一層金色。我下樓扔垃圾,順便在附近走走。
巷子里很安靜,雨后清新的空氣里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我走到修車鋪前,警戒線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軟軟地垂著。
門上的封條還貼著,但邊緣已經(jīng)有些翹起。透過門縫往里看,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
正要離開,突然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曒p響。
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碰倒了。
我渾身一僵,后退兩步。是老鼠嗎?還是風(fēng)?可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哪來的風(fēng)?
又一聲輕響。這次更清晰,像是金屬工具落地的聲音。
里面有人。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逃跑,可腿卻像釘在了地上。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正要撥號,門縫里突然透出一絲微弱的光。
手電筒的光。
有人在里面,拿著手電筒。
我躲到旁邊的墻角,屏住呼吸。光在門縫處晃了晃,然后移開了。接著是腳步聲,很輕,但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腳步聲在門后停住了。然后,門把手被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
封條還在,門鎖著,打不開。里面的人似乎放棄了,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朝鋪子深處走去。
我這才緩過氣來,趕緊撥通了王正誠的電話。壓低聲音,快速說明了情況。
“待在原地別動,我們?nèi)昼娋偷健!蓖跽\說。
三分鐘,在此時此刻,長得像一個世紀(jì)。我躲在墻角,眼睛死死盯著修車鋪的門。里面再沒有聲音傳出,也沒有光線漏出。
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可我知道不是。
警車悄無聲息地駛?cè)胂镒樱瑳]有開警燈。王正誠和三個警察下車,迅速包圍了修車鋪。一個警察用工具剪斷了封條,另一個輕輕撬開了門鎖。
門被猛地推開,手電筒的光束掃進(jìn)去。
“警察!不許動!”
里面?zhèn)鞒鲆魂嚮艁y的聲響,像是有人在逃跑。手電光追過去,照到了一個倉皇的背影,正朝后門跑去。
“站住!”
警察追了進(jìn)去。我站在門外,心跳如雷。里面?zhèn)鱽碜分鹇暎鲎猜暎缓笫侵匚锏沟氐穆曇簟?/p>
片刻,一個男人被警察反扭著手臂帶了出來。
不是林浩。
是個陌生的男人,五十歲左右,瘦小,頭發(fā)花白。他被按在警車上,還在掙扎:“放開我!我什么都沒干!”
“你在這里做什么?”王正誠厲聲問。
“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男人的聲音發(fā)虛。
警察從他身上搜出了手電筒,螺絲刀,還有一個小布袋。打開布袋,里面是幾個扳手和鉗子。
“偷東西?”王正誠問。
男人低下頭,不說話了。
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小偷,想趁修車鋪被封,進(jìn)來偷點工具賣錢。不是林浩,也不是什么同伙。
我松了口氣,又有些失望。
警察把男人帶上警車,王正誠走過來:“虛驚一場。不過也提醒我們,這地方還是要加強看守。”
他看了看我蒼白的臉色:“嚇到了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再聯(lián)系。”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家。上樓梯時,腿還有些發(fā)軟。
只是個小偷。可為什么,我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輕?
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像是什么更大的東西,正在黑暗中醞釀。
而我,就在這黑暗的中心。
10
又過了半個月。
林浩依然沒有落網(wǎng),那個雨夜的神秘人影也沒有再出現(xiàn)。生活似乎恢復(fù)了正軌,我開始接新的稿子,每天按時吃飯睡覺,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
可有些東西,一旦刻進(jìn)了記憶里,就再也抹不去了。
我依然會在深夜里醒來,側(cè)耳傾聽。樓下再也沒有敲擊聲,可我的耳朵卻記住了那種節(jié)奏,時不時在夢中回響。
王正誠那邊傳來了好消息:煙頭上的DNA檢驗結(jié)果出來了,不屬于林浩,但和另一個前科人員的數(shù)據(jù)庫匹配。
那人叫劉三,有過盜竊和故意傷害的前科,三個月前刑滿釋放。
警方立刻對劉三展開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在林浩失蹤后也不見了蹤影。兩人很可能在一起,或者,至少有過聯(lián)系。
案件似乎有了新的突破口。
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林浩那樣的謹(jǐn)慎,怎么會讓同伙在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留下煙頭?是疏忽,還是……故意的誤導(dǎo)?
想不明白。
周三晚上,我又在趕稿。寫一篇關(guān)于城市角落的紀(jì)實文章,可寫著寫著,思緒總是飄到樓下的修車鋪。那些黑暗的角落,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凌晨一點,我關(guān)掉電腦,準(zhǔn)備睡覺。剛躺下,手機震動起來。
是朱武貴。
這么晚了,他打電話做什么?我接起來,他的聲音很急:“小魏,你睡了嗎?”
“還沒,怎么了朱叔?”
“我剛才起夜,聽見樓下有動靜。”他壓低聲音,“不是修車鋪里面,是后面那條小巷。好像有人在搬東西。”
我的心一緊:“你看清了嗎?”
“沒敢開燈,就趴在窗戶上看了一眼。太黑了,看不清,但肯定有人。還有車的聲音,很小的聲音,像是電動車。”
“我報警。”
“等等。”老朱說,“萬一又是誤會呢?要不……我們先去看看?如果是小偷,嚇跑就算了。”
這個提議很冒險,但不知為什么,我竟然同意了。也許是這段時間的壓抑讓我需要做點什么,也許是我心里一直有某種預(yù)感。
今晚,會有事情發(fā)生。
我們約好在樓道里碰頭。我穿上外套,拿了防狼噴霧和手機,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朱武貴已經(jīng)在三樓等著了,手里拿著一根舊手電筒。
“小聲點。”他說。
我們悄悄下樓,從后門出了樓道,繞到修車鋪后面的小巷。巷子里很黑,只有遠(yuǎn)處路燈投過來的一點微光。
修車鋪的后門緊閉著,沒有任何動靜。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垃圾桶堆在墻角。
“沒人啊。”我小聲說。
朱武貴用手電筒照了照地面。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有幾道新鮮的輪胎印,很窄,像是電動車的輪胎。
印子一直延伸到巷子深處。
“跟過去看看?”老朱問。
我猶豫了。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報警,可好奇心卻推著我向前。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
我們沿著輪胎印往前走。巷子越走越窄,兩邊的墻壁長滿了青苔,在黑暗中泛著幽光。輪胎印在一扇小門前消失了。
門是木質(zhì)的,很舊,門板上有個破洞。從破洞往里看,里面是個廢棄的小院,堆滿了雜物。
院子里停著一輛電動車,車旁邊站著兩個人。
光線太暗,看不清臉。但從身形看,其中一個很像林浩。他正和另一個人低聲說著什么,手里拿著一個包裹。
另一個男人個子矮些,走路時腿有點跛。
劉三。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踩到了一塊松動的磚頭。磚頭翻倒,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院子里的人猛地轉(zhuǎn)過頭。
手電筒的光束照過來,刺得我睜不開眼。我聽見朱武貴喊了一聲:“跑!”
我們轉(zhuǎn)身就跑,腳步聲在狹窄的巷子里回蕩。身后傳來追趕的聲音,越來越近。
“分開跑!”朱武貴喊。
他朝左拐進(jìn)另一條巷子,我朝右跑。身后的腳步聲緊追不舍,我拼命跑著,肺里火辣辣地疼。
拐過一個彎,前面是死胡同。
我猛地停住,轉(zhuǎn)身。林浩站在巷口,堵住了去路。他慢慢走過來,手里拿著一把扳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魏小姐。”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們又見面了。”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手伸進(jìn)口袋,摸到了報警器,正要按下,林浩突然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量大得驚人,我掙扎著,但毫無用處。報警器掉在地上,被他踩碎了。
“為什么要多管閑事?”他盯著我的眼睛,眼神冰冷,“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找死?”
“那些失蹤的人……是不是你干的?”我顫抖著問。
林浩笑了,笑容里沒有溫度:“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
他舉起扳手,我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響。林浩的動作頓住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臉色變了。
“你報警了?”
“早就報了。”我說,“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起,就報了。”
這是謊話,但此刻只能賭一把。林浩猶豫了,他看了看巷口,又看了看我。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藍(lán)光在巷口閃爍。
“浩哥,快走!”劉三的聲音從巷子另一頭傳來。
林浩狠狠瞪了我一眼,松開手,轉(zhuǎn)身就跑。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警察沖進(jìn)了巷子,王正誠跑在最前面。看見我,他松了口氣:“沒事吧?”
“他們往那邊跑了。”我指著他逃跑的方向。
王正誠留下一名警察照顧我,帶著其他人追了上去。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發(fā)抖,久久不能平靜。
幾分鐘后,對講機里傳來消息:劉三被抓到了,但林浩翻墻跑了,消失在復(fù)雜的巷弄里。
又讓他跑了。
警察送我回家,王正誠留下來做筆錄。劉三被帶回了派出所,從他身上搜出的包裹里,是一些醫(yī)療器材和藥品,都是用于器官移植手術(shù)的。
證據(jù)確鑿。
“林浩跑不遠(yuǎn)。”王正誠說,“我們已經(jīng)封鎖了這一帶,挨家挨戶搜查。這次他插翅難飛。”
我點點頭,心里卻沒有多少喜悅。林浩還在逃,那些失蹤的人,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而這一切,都源于那個深夜的敲擊聲。
那聲音還會在某個深夜響起嗎?在另一條街,另一棟樓,另一個無辜的人的耳中?
我不知道。
天亮?xí)r,搜查有了結(jié)果。林浩在一個廢棄的地下室里被找到,他試圖反抗,被警察制服。押出來時,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
有恨意,有不甘,還有一種……解脫。
案件很快進(jìn)入了審理階段。
林浩和劉三交代了他們的犯罪網(wǎng)絡(luò),一個橫跨數(shù)省的器官買賣黑市。
那些失蹤的人,有些被取了器官后拋棄,有些被賣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
數(shù)字觸目驚心。
而那個修車鋪的地板下,只是他們暫時存放“貨物”的地方之一。敲擊聲,是在處理包裝,讓“貨物”看起來像普通的機械零件。
真相大白的那天,我去了派出所。王正誠給了我一份簡短的通報,我看了很久,然后還給他。
“那些失蹤的人……還能找到嗎?”
王正誠沉默了片刻:“我們會盡力。但有些……可能永遠(yuǎn)找不到了。”
我點點頭,沒有再多問。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更痛苦。
走出派出所時,陽光很好。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們行色匆匆,每個人都過著平凡的生活。
可在這平凡之下,又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黑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今以后,每個深夜,我都會想起那些敲擊聲,想起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
修車鋪被徹底查封了,不久后會有新的租客。也許是個理發(fā)店,也許是個小超市。不會有人知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只有我記得。
還有那些永遠(yuǎn)無法安息的靈魂。
回家路上,我買了一束花,放在修車鋪門口。白色的菊花,在陽光下靜靜綻放。
祭奠那些消失的生命,也祭奠我再也回不去的平靜生活。
風(fēng)吹過,花瓣輕輕顫動。
像是無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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