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與時代：關于當代知識分子的若干個疑問

▲從右到左依次為李大釗、胡適、蔡元培、蔣夢麟

移動互聯時代，技術在發展，思想在萎縮。

有人甚至宣稱：知識分子已經死亡。

這種說法雖然顯得夸張，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今知識分子的迷茫與尷尬：

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已無法占據輿論場的C位，漸處邊緣地帶。對于知識分子的評價也相應變得多元，相關爭議不斷。專業被誤為博學，平庸被當作深刻，有人被神化，有人被魔化，有人被庸俗化……

于是，知識分子的深層危機被暴露出來：我們不僅開始質疑知識分子的價值，甚至失去了辨認知識分子的能力。

究竟什么人才有資格成為知識分子？

在數字媒體急速發展的時代，人人都有對社會問題發表意見的渠道，似乎人人都能占據話語的一席之地。但這樣的局面也帶來了全面的誤解——好像只要有高學歷，表達得足夠頻繁，足夠有說服力、影響力，就是知識分子。

但，究竟什么人才有資格成為知識分子？

從歷史發生學來看，“知識分子”這個概念出現在晚近西方。確切地說，是19世紀末的法國和俄國。法國德雷福斯事件，為所謂“國家利益”制造冤案；左拉聯合一群有良知的文化人發表《我控訴》，揭露真相，抨擊強權。俄國一群貴族反抗沙皇遭流放，卻仍然保持高潔的人格品行。因此，知識分子應該是指那些擁有一定專業知識，同時關心公正、真理與正義的人。

▲1898年，左拉發表《我控訴》而被法院傳喚，離庭后在法院大門被民族主義者圍攻

在《狐貍與刺猬：中國知識分子十論》一書中，許紀霖老師選擇了魯迅、王元化、史鐵生作為中國知識分子的代表。透過這三代人的精神面貌，我們或許能更清楚地理解知識分子的內涵。

魯迅的反抗精神，即使在今日仍有指導意義。曾經，他也面臨空虛和焦慮，卻沒有選擇躺平，而是選擇和社會、內心的黑暗抗爭。

王元化是當代思想啟蒙的旗幟性人物。他最可寶貴的品質是即使在最極端的狀態下也不講違心的話，不做違心的事。守住一個知識分子能守住的自我。同時，他又能不斷反思自己，不斷與時俱進。

史鐵生持有一種后理想主義，在自身癱瘓的境地，經歷人性的黑暗和世界的荒謬之后，沒有自暴自棄，他不再關心奮斗的結果，而是專心享受過程，顯示個人的莊嚴。所以，許紀霖老師也說，“地壇公園欠史鐵生一座塑像，如果沒有不朽的名篇《我與地壇》，地壇早就被人遺忘。”

這三種不同的面貌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同一個結論：知識分子都擁有一種正向引領作用的人格狀態，且經久不衰。

何為

知識分子的責任

有關知識分子的責任，繞不開啟蒙的話題。如果說“知識分子”是一種身份，那么“啟蒙”則是它最核心的實踐方式。

啟蒙是一種相互狀態，彼此裨益而非單向輸出。檢索近代知識分子的啟蒙之路，存在一種誤讀，大多數人都以為是從五四發端。實際上，早在戊戌變法時代，康有為、梁啟超等就提出了許多具有啟蒙意義的思想，例如對中國國民性的批判。

梁啟超對國民性的批判非常尖銳，對“文化與制度”討論非常超前。可是為何他們的主張，卻不如五四新文化那樣廣泛傳播呢？因為那時候白話文尚未普及，也沒有報紙、雜志之類的傳播途徑，啟蒙思想只能是在少數精英圈層內流行。

真正的啟蒙必須回應時代的挑戰，反映社會的大問題。

宋代思想家張載有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即所謂“橫渠四句”，曾是歷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理想追求，但近年來引發激烈爭議。

對此，許紀霖老師指出，“為往圣繼絕學”可以是傳統讀書人的使命，但是另外三句，事實上可以是全體公民的使命，而非知識分子所獨享。這也反映了在移動互聯時代社會對知識分子責任的考量：知識分子不能再高高在上，以自我為中心，要與時代和解。

網紅時代

知識分子應該如何自處？

應該怎樣堅持啟蒙？

傳統啟蒙者認為自己就是真理的掌握者，以人類導師的身份說教，但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中，年輕人逆反類似的“爹味兒”，他們更追求平等。

許紀霖老師曾提出“降維啟蒙”一說——啟蒙者首先要反思，不要以為自己全知全能。

類似羅翔、張文宏這類的“文化網紅”，他們不僅是在傳播技術性的知識，更是在堅定的表達知識背后的信念——人是最高貴的。

過去知識分子啟迪思想，多以理性呈現，但在當下，感性的力量似乎更能直指人心。

時移，世異。

固守傳統，必是死亡。與時俱進，便是新生。知識分子要放下身段，不要高高在上，要跌到塵埃里，要與年輕人平等、共享。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道”“術”之分。“道”是根本，“術”是方法和途徑。如果我們堅信啟蒙是“道”，又何必計較是情感還是理性，是網紅還是專家？

只要有愚昧存在，就有啟蒙的意義。

所以無論時代怎樣變遷，啟蒙不死！

英國思想家塞亞·伯林曾引古希臘一位詩人的話：“狐貍有多知，刺猬有一知”。刺猬是有系統的內斂型學者，而狐貍是擁有廣泛知識興趣的發散性思想家。

新時代的知識分子，要以學術領域的刺猬之道，在公共空間發揮狐貍的功用——這是《狐貍與刺猬》書名的含義，也是徐紀霖老師對新時代知識分子的期許。本書為首屆文津圖書獎版本的經典再版，新增與修訂內容達60%，現已在先知書店上架：

許紀霖教授以思想史家的深邃洞察與公眾知識分子的深切關懷，勾勒出180余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圖譜。從晚清士人的家國情懷，到五四啟蒙者的吶喊;從共和國初期的理想熱忱，到市場經濟浪潮中的身份焦慮;再到網絡時代的邊緣化境遇——知識分子的命運始終與時代緊密相連。這不僅是一部經得起時間淘洗的學術經典，更是一本面向公眾、回應現實的思想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