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9月27日上午,北京西郊的空氣帶著薄薄秋涼。禮堂里,佩戴橄欖綠大禮服的將領們依次步入,當“徐海東”三個字被宣讀,人群發出低低的贊嘆。人們記住了這位九死不悔的虎將,卻鮮有人知道,在另一排座席上,默默整理帽檐的那位軍裝女干部,正是當年用嘴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周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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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撥到1934年11月16日夜,大別山山風獵獵。紅二十五軍3000余人離開熟悉的山嶺,打出“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的旗號,向西北挺進。三盞馬燈搖晃,參謀處匆忙統計衛生員名單。考慮到安全,指揮員建議七名女護士輪留后方。聽見決定,年僅十九歲的周少蘭先是怔住,緊接著紅著眼圈沖向軍部——在她看來,長征不是個人旅行,而是命運共同體的遠征。
戰馬蹄聲驟停。徐海東勒韁詢問:“姑娘們,怎么了?”一句樸素的關切讓緊張氛圍瞬間松動。周少蘭擦掉淚,“打仗就得有人救護,傷員離不開我們,求軍長讓我們同行!”話音一落,火把映出幾張倔強面孔。徐海東略一沉吟,拍板同意。就這樣,這支隊伍里多了七條倔強的生命線。
20來天后,隊伍進入陜西洛南縣的黑石嶺。12月10日拂曉,六十師突然撲來,一場遭遇戰硬生生打了六個小時。槍聲散去,徐海東倒在擔架上——子彈自左顴骨破入,貫出后頸。山野缺醫少藥,傷口外溢的血塊迅速凝成黑褐色,呼吸通道幾乎被膿痰堵死。軍醫嘗試針管抽吸無果,空氣里彌漫著焦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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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這時的周少蘭并不在救護所,而在山溝幫另一名傷員包扎。聽到“軍長快不行了”的喊聲,她奪門而出。未經任何指令,她俯身貼近徐海東口鼻,用最原始也最危險的方法——一口一口吸出膿痰與淤血,再用袖口抹去。周圍人屏住呼吸,只聽見“嘶——”的氣流聲。十幾分鐘后,徐海東胸膛起伏平穩,昏迷中竟無意識地握住了她的袖子。
隨后四晝夜,周少蘭寸步不離。夜里零下十度,她把熱水袋輪換塞進徐海東被窩,藥品缺乏,就把曬干的金銀花煮水;沒有消毒棉,她撕下自己唯一的棉褲腿做敷料。第三天凌晨,軍政委吳煥先進帳,見此情形,低聲半開玩笑:“小周同志,軍長以后就拜托你了。”這一句半推半就的話,為兩個倔強靈魂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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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中旬,部隊繼續北上。徐海東尚未痊愈,只能躺在簡易獨輪車上。行軍路上,他脾氣暴躁,嫌車顛簸就喝斥警衛。奇怪的是,周少蘭一句“傷口裂開可不怪車”便能讓他閉嘴。同行戰士暗笑:硬碰硬不行,得靠“軟刀子”。
1936年秋,紅二十五軍與陜北紅軍會師,長征宣告完成。那年冬天,延安城外的窯洞里,他們補辦了一場簡單婚禮。沒彩禮、沒綢緞,兩把插著野菊花的步槍成了現場最好裝飾。囊中羞澀,連五分錢的手絹也買不起。周少蘭改名“周東屏”,意思很直:東,為徐海東;屏,為護屏。徐海東憨笑:“好,以后有人攔我,你就站前頭!”
抗戰八年、解放戰爭三年,兩人聚少離多。徐海東在鄂豫皖、晉冀魯豫轉戰,大大小小傷口十余處。每次被抬進后方醫院,只要聽見“東屏”二字,他就知道自己能活下來。不得不說,這樣的信念有時比青霉素還管用。
1949年政權更迭,新中國國徽尚在設計,野戰醫院里的草藥味仍未散去。周東屏以三等乙級干部身份,接管華中野戰軍衛生所。她不喜歡拋頭露面,卻在人員編制表上悄悄為傷殘軍人多劃了幾行住院指標。一位下肢截肢的老兵打趣:“嫂子,這地方是你家開的?”她搖頭:“不,是大伙命拼來的。”
21年很快翻頁。授銜典禮結束后,徐海東大將從臺階上緩緩走下,周東屏扶著他的胳膊。媒體鏡頭對準勛表、肩星,卻忽略了他衣袖里被縫補過數次的里襯——那是長征時留下的。有人小聲問:“周師嫂,當年真用嘴吸痰?”她回答極輕:“救命而已,沒啥說頭。”
1960年代后期,徐海東舊傷復發,右肺多次出血。北京301醫院無菌病房里,只要他睜眼,便看見那張不再年輕卻依舊倔強的面孔。有天夜里,他嘶啞著嗓子:“東屏,如今條件好了,我沒能陪你逛過一次百貨大樓,欠你太多。”周東屏輕輕擺手:“命都給我撿回來幾回,還計較逛街?”
1970年6月,徐海東病逝。按照軍委批示,靈柩覆蓋八一軍旗,鳴禮炮十三響。周東屏站在雨中,沒有哭,眼神清亮得像陜北的天空。有人勸她早點回屋,她只說一句:“他怕冷,棉被再壓一層。”兩年后,她主動作了腎臟活檢樣本,供軍醫研究長期戰傷并發癥,一如既往低調。
1997年秋,周東屏在解放軍總醫院病房離世,遺體捐獻醫學研究所。整理遺物時,人們發現一塊褪色手帕,邊角密密縫了三個字母:XHD。旁邊夾著一張發黃便條,上寫:“長征途中欠的五分錢,今生還不上了。”
一段傳奇由此封存,卻在口口相傳的軍旅記憶里繼續跳動。那張手帕如今靜靜陳列在解放軍后勤博物館,展柜標簽一句話——“戰地救護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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