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母”字,同一個“也”字,就像兩塊樂高積木。
你把“母”放左邊,“也”放右邊,它讀“jiě”(毑);要是手一抖,把“母”字挪個窩,或者把“也”字換個位,甚至把它們疊在一起,它就變成了“nǎ”(乸)。
這兩個字要是寫在紙上,十個大學生里估計有九個得瞪眼,剩下一個還得掏手機查字典。
僅僅是部首位置換了一下,同一個“母親”的意象,待遇卻是天差地別:一個被供在神壇上受萬人跪拜,一個被扔進菜市場按斤論兩。
這事兒說起來特別有意思。
咱們先往湖南那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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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楚大地,尤其是長沙、湘潭這片地界,老一輩人嘴里常掛著一個詞——“娭毑”(āi jiě)。
你要是去過湖南農村,或者看過那邊的老檔案,就會發現這個稱呼那是相當有分量的。
這里的“毑”字,左邊是母,右邊是也。
按照古人的造字邏輯,這叫“母之又母”,也就是媽媽的媽媽。
在舊社會的湖南宗族里,別看那是男權社會,可一旦女人熬成了“娭毑”,那地位簡直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針”。
我就翻過幾本晚清湘軍將領的家書,那些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狠人,提起家里的“娭毑”,那語氣慫得跟孫子似的——哦不對,他們本來就是孫子。
那時候的湖南農村,宗族勢力大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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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家族里,如果老祖父不在了,這位“娭毑”就是實際上的最高話事人。
分家產、斷是非、甚至決定誰家孩子能上私塾,往往就是老太太一句話的事。
這哪是簡單的稱呼啊,這分明就是權力的象征。
而且這字兒不光湖南用,客家人南遷的時候也把它帶上了。
在客家話里,這個“毑”字同樣透著一股子親熱勁兒和敬畏感。
它是維系家族血脈的那根繩,是灶臺邊那個忙碌但絕 對權威的身影。
這時候的“母”字旁,代表的是血緣的尊崇,是“生我者”的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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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畫風一轉,咱們翻過五嶺,到了廣東這片地界,情況立馬就不對了。
同樣的零件,拼成了“乸”(nǎ)。
這一換不要緊,格調直接從宗祠大堂掉到了屠宰場。
在粵語區,你走在大街上,耳朵里灌進來的“乸”字,基本上都跟“尊嚴”沒啥關系,全是煙火氣。
豬乸、牛乸、雞乸、狗乸。
發現沒?
在這里,“母”字的神圣性被徹底扒光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物學功能——能生崽的,就叫“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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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這地方,自古以來商業就發達,人們講究實惠,不說虛的。
對于老百姓來說,家里的老祖宗固然要拜,但那是祖先牌位的事;生活里更重要的是分清楚這頭豬能不能下崽,那只雞能不能生蛋。
它不再代表輩分,只代表性別,而且是特指動物的性別。
這種變化特別殘酷,它把“母親”這個詞,從倫理的高度直接拉回了生物的本能。
更絕的是,廣東人的幽默感和毒舌,在這個字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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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看過以前的港片,肯定聽過“乸型”這個詞。
這是用來形容男人娘娘腔的。
你看,在湖南代表最高女性尊嚴的字根,到了廣東,居然變成了攻擊男性缺乏陽剛之氣的武器。
這腦洞,不得不服。
內陸的農耕社會,人得死守在一塊地上,幾代人住在一起,所以必須得講究長幼尊卑,老祖母必須得有權威,不然這幾十口人的大家庭沒法管。
所以“毑”字必須得立起來,得讓人一看就想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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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沿海的商業社會呢?
流動性強,講究效率和利益。
在菜市場和碼頭上,誰管你輩分高低?
大家更關心的是這東西值多少錢,這牲口好不好養。
所以“乸”字就得接地氣,得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公是母,好討價還價。
這兩個字,就像是歷史留給我們的“接頭暗號”。
你要是在老檔案里看到“毑”,那基本上能聞到一股子辣椒味和陳年舊書的味道;你要是看到“乸”,那撲面而來的就是燒臘味和濕熱的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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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現在大家都打字了,輸入法越來越智能,這種帶著體溫的生僻字反而越來越難找。
很多年輕人可能連讀都讀不出來,更別說知道這里面的彎彎繞了。
有次我看一個講方言的視頻,彈幕里一群人問這個字怎么讀,還有人以為是寫了錯別字。
說實話,這種字要是真消失了,咱們丟的可不光是兩個讀音。
我們丟掉的,是那段“隔著一座山,就是兩個世界”的真實歷史。
以前的人,造字用詞那是真講究,也真隨意。
講究的是等級森嚴,隨意的是拼拼湊湊就能造出一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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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現在,大家都說著一樣的標準話,吃著一樣的連鎖外賣,連罵人的詞都全國統一了。
想想看,幾百年前,一個湖南伢子對著祖母喊“娭毑”的時候,心里裝的是整個家族的榮辱;而同一個時代的廣東屠戶指著一頭豬喊“豬乸”的時候,算盤里打的是明天的生計。
這兩個字,隔著千山萬水,用同樣的零件,拼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活法。
下次你要是再見到這兩個字,別光顧著查字典。
你得想想,這背后藏著的,可是咱們中國人最真實、最鮮活的眾生相。
至于這兩個字到底誰更“正統”?
得了吧,在老百姓的日子里,哪有什么正統不正統,好用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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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歷史就是這么個任性的小姑娘,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參考資料:
羅昕如,《湘方言詞匯研究》,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
詹伯慧,《漢語方言及語言調查》,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
容若,《粵語古趣談》,萬里書店,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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