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后,賈寶玉細心地讓人請來大夫,但是大夫來了這后,他卻做出了一個奇怪舉動,同丫環們回避那樣躲在書架后。
原文寫的很詳細:
正說時,人回大夫來了。寶玉便走過來,避在書架之后。只見兩三個后門口的老嬤嬤帶了一個大夫進來。
按照那個時代的慣例,給女人請大夫,出面迎接的應該是男子。
秦可卿病后,賈珍請來了張友士,賈蓉全程陪同。賈母游覽大觀園傷風后,家里請來了王太醫。在這個過程中,都是男子主陪。原文記載如下:
賈珍、賈璉、賈蓉三個人將王太醫領來。王太醫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階,跟著賈珍到了階磯上。早有兩個婆子在兩邊打起簾子,兩個婆子在前導引進去,又見寶玉迎了出來。(《紅樓夢》第四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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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按照一慣例,賈寶玉如此關心晴雯,應該由他陪同大夫給晴雯診脈才對。那么,賈寶玉一反常態避開的背后是什么原因呢?
最直接的反應是膽小怕見生人。賈寶玉生在榮國府里,從小就跟丫頭小姐們生活在一起,是個女孩兒的性格。賈母曾經說過他是個丫頭錯投了胎。因此,在他成長過程中,被賈母和王夫人保護的非常好。每次出門不僅要向賈母報告,而且必須有人跟隨。所以,接觸生人,他應該既膽怯又小心。
王昆侖在《紅樓夢人物論》中寫道:“寶玉對家庭以外的男性世界既陌生又排斥,這是一種環境造成的心理慣性。”
至于為何能去迎接王太醫,是因為王太醫是賈府里的家庭醫生,經常出入賈府,不屬于生人見面。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擔心傳出不好的名聲。
賈寶玉的屋里像女人房間,這種房間是不被當時社會認可。若是傳出去更會被人恥笑。
大夫給晴雯號脈后,婆子讓他等寶玉問話,他大為不解地問道:
“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一樣,又是放下幔子來的,如何是位爺呢?”
其實不僅大夫這么認為的,劉姥姥也是這么認為的。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醉酒后誤打誤撞進了怡紅院睡覺,襲人將她喊醒后,她忍不住問道:“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致?我就像到了天宮里的一樣。”
所以,寶玉躲開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居住的房間模樣,
這種推測不是妄加猜測。
張新之《紅樓夢讀法》評:“怡紅院陳設如閨閣,寶玉避醫正是避嫌。”
蔡義江在《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中引申:“寶玉的居所是其反抗‘男權空間’的象征,但他仍需在世俗目光前遮掩。”
可惜的是,賈寶玉不知道,婆子們和襲人早就他的秘密公布于眾,他的名聲最終還是沒有被遮掩住。
最重要的是寵愛晴雯,讓她享受小姐的待遇。
寶玉身邊有兩個重要的丫環,一個是襲人,他跟寶玉有過偷試之舉,襲人被王夫人暗中調配為準姨娘之后,沒有了后顧之憂;剩下晴雯,寶玉就更加溺愛。
他知道家里的規矩,丫環生病應該搬出去回家治病,不可能像他一樣給晴雯請大夫。這也是晴雯讓他給李紈報信后,李紈婉轉地說讓晴雯搬出去;也是后來晴雯不讓寶玉在屋里熬藥,晚上擠在暖閣里睡覺也不敢讓小丫頭們看見的根本原因。所以,寶玉就是想通過請大夫彰顯出對晴雯的關愛和呵護。
周汝昌《紅樓夢新證》指出:“寶玉此舉是‘以主代仆’,試圖在醫療情境中為晴雯爭取等同于小姐的尊嚴。”
所以,寶玉回避,讓大夫以為晴雯是這個屋里的女主人,讓她在病中享受到片刻的、不被身份所限的尊重與呵護。
果不其然,大夫進來后,看到晴雯的的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以及老嬤嬤們從帳中伸出手的架勢,直接認定:“小姐的癥是外感內滯。”(《紅樓夢》第五十一回)
后來,賈寶玉另王太醫,調整藥方與煎藥流程,其實都是這個意圖的延續與落實。
對于寶玉的心思,聰明的晴雯心知肚明。
所以,寶玉的雀金裘漏洞后,晴雯會熬夜替她織補;病亡之際,晴雯會向寶玉說出心里話,然后與寶玉互換內衣,最后坦然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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