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小豆、赤小豆、大紅豆，你真的知道吃的是哪一種”紅豆“嗎？

逛超市或菜市場的時候，你一定見到過很多這樣的豆子——

豆子，即豆科植物的種子，是我們飲食中不可或缺的食材。豆子的顏色五花八門，這便成為大家起名字的重要依據。

在中文語境中，我們平時常說的豆子，大多數都是一個名字對應一個單一物種。比如綠豆（Vigna radiata）、黃豆（即大豆，Glycine max）；至于黑豆，其實它和黃豆屬于同一物種，只是種皮顏色不同。

當然，也有指代多個物種的，比如“青豆”，既可以是指豌豆（Pisum sativum），有時也指種皮是青綠色的大豆，或者是未成熟的毛豆仁。

黃豆和綠豆

不過，要說哪個名字能指代的物種最多，“紅豆”恐怕當之無愧。光是能夠食用的“紅豆”，就有赤豆（俗名有紅小豆、小豆等，以下稱紅小豆，Vigna angularis）、紅腰豆（菜豆Phaseolus vulgaris的一些品種）、赤小豆（Vigna umbellata）、紅豇豆（豇豆Vigna unguiculata的一個品種）等好幾種；至于那些不能食用的紅色豆子，自然界中更是數不勝數。

紅蕓豆，菜豆的一個品種（圖片來源：pexels）

赤小豆（左）和紅小豆（右）（圖片來源：wikiwand）

這種“紅豆”遍天下的現象并不是偶然，而是植物演化的結果。大部分鳥類都是不折不扣的“視覺動物”，尤其對紅色果實和種子非常敏感。因此，許多野生植物演化出了紅色的種子或果實，通過“色誘”鳥類來幫助自己傳播后代。不過，絕大部分紅色種子的植物都含有一定的毒性物質，從而保護種子不被完全消化，能夠在新的地方萌發生長。

相思子，可能是詩句“紅豆生南國”的“主角”，種子含有劇毒的相思子毒蛋白，僅需攝入極少量就可能致命。種子下方（種臍）的黑色版塊是辨識要點（圖片來源：Wikipedia）

而在種類繁多的“紅豆”家族中，中國人餐桌上最常見的可能還得是紅小豆。與那些“親戚”不同，紅小豆不僅安全無毒，還富含蛋白質、膳食纖維、維生素和礦物質，是優質的營養食品。更重要的是，紅小豆含有大量的淀粉，這賦予了它獨特的綿密口感，煮熟后容易“起沙”，因此它成了紅豆粥、豆沙包等各類美食中的絕對主角。

紅小豆（圖片來源：Wikipedia）

甘當“綠葉”的雜糧

紅小豆在中國的栽培歷史源遠流長，最早的文字記載可以追溯到漢代。在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農學專著《氾勝之書》中，就已經明確記載了紅小豆的播種時期、田間管理方法以及預期產量。這表明早在兩千多年前，中國先民就已經掌握了紅小豆的栽培技術，并將其作為重要的農作物進行規模化種植。

到了南北朝時期，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對紅小豆的記載更為詳盡。書中不僅介紹了紅小豆的多個品種，還詳細描述了從整地、播種到收獲的全過程，以及食用紅小豆的多種方式，包括煮粥、制作豆餅等，證明當時在北方地區的飲食文化中，紅小豆已經占據了一席之地。

但在此后數百年間，紅小豆的地位一直未能達到主糧的高度。它的顆粒比較小，蛋白質含量相比黃豆又低了不少，最關鍵的是畝產量相對稻、粟、麥等谷物要低得多。所以長期以來，紅小豆的“雜糧”角色更加突出，通常只是作為主糧之外的調劑和點綴，更多是農民為了不浪費土地資源，在主糧收割后的休耕期進行補種。

紅小豆在飲食文化中的地位逐步提升，是從宋代開始的。民間出現了“赤豆糖粥”，這可以說是紅豆沙的雛形。據《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都城開封的市井中，就有專門售賣紅豆糖粥的攤販。這種將紅豆煮爛加糖的做法，逐漸演變成今天我們熟悉的的紅豆沙制作工藝。到了南宋時期，紅豆粽子開始流行，將紅豆與糯米結合，創造出新的美味。

紅豆沙如今是東亞各國最常見的糖水甜品之一（圖片來源：pxhere）

然而，或許是因為紅小豆早已融入大眾的日常生活，它的起源地和馴化過程反而變得難以探尋。長期以來，紅小豆的起源地一直是科學界爭論焦點。

起源之爭：日本還是中國？

1935年，蘇聯著名植物學家瓦維諾夫在《主要栽培植物的世界起源中心》一書中提出，中國的中部和西部山區是紅小豆的起源和馴化中心。我國的學者也多次在西藏、云南、山東等地發現過紅小豆的野生祖先種，支持了這種觀點。

但日本學者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他們認為，雖然紅小豆的野生祖先可能起源于中國，但真正的馴化事件應該發生在日本。根據對一些紅小豆樣本的分子標記研究發現，日本的栽培紅小豆在某些基因位點上表現出較高的多樣性。更重要的是，在日本繩紋時代（約3000-5000年前）的考古遺址中，多次發現了紅小豆的存在。

在2025年5月，日本科學家團隊在《科學》（Science）雜志上發表了一項研究，他們通過對東亞地區數百份紅小豆材料進行全基因組測序分析后，認為紅小豆應該是在日本中部地區完成的馴化，時間大約在3000-5000年前。這一發現基于多個獨立的證據線：首先，系統發育分析顯示，所有的栽培紅小豆都來自一個共同的祖先群體；其次，日本中部的栽培群體保留了最多的祖先等位基因；第三，馴化相關基因的突變模式支持單一起源模型。

日本學者提出的紅小豆傳播和馴化路線及時間（圖片來源：參考文獻[2]）

因此，日本科學家們提出了“日本單次馴化-中國二次雜交”的模型，野生的紅小豆從朝鮮半島等地傳播至日本本土，繩文人群在本地完成紅小豆的馴化后，栽培種又擴散回到古代中國，并與當地野生種群雜交。而最關鍵的證據，就是在日本發現了當時最早被馴化的紅小豆種子。

“紅小豆起源何處”之謎，似乎隨著這份論文的發表得到了解答。但就在這幾個月之后，中國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再一次改變了答案。

2025年8月，山東大學領銜的國際團隊在《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發表了最新研究成果。考古學家在山東省小高遺址多個文化層中發現了大量炭化的植物遺存，其中就包括保存完好的45粒炭化紅小豆。

小高遺址中的炭化紅小豆樣品（圖片來源：參考文獻[1]）

通過放射性同位素的測定，這些紅小豆種子距今約9000年。這一年代遠早于此前在中國發現的最早紅小豆遺存（距今約4000年），也早于日本繩紋時代的紅小豆遺存。這些古代紅小豆的種子大小介于現代野生種和栽培種之間，表明紅小豆此時正處于從野生到栽培的過渡階段。

更重要的是，這些早期的紅小豆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其他栽培作物一起出現的。在同一文化層中，考古學家還發現了粟（小米）、黍（黃米）、水稻和大豆的遺存。這表明，早在9000年前，黃河下游地區就已經形成了復雜的混作農業系統。紅小豆很可能不止是扮演著糧食的角色，當時的人已經意識到了種植紅小豆具有生物固氮改良土壤的作用。

兩篇重量級論文先后發表，讓我們對于紅小豆的馴化過程有了更清晰的圖景：紅小豆的馴化并非單一事件，而是一個漫長且多中心并存的過程。它在新石器時代在東亞多地被獨立地篩選和種植。這一過程是長期演化、多中心選擇的結果，其中人類的文化適應和物種的環境適應共同發揮了關鍵作用。

在不同時期，紅小豆遺存發現的地點。可以看出，在中國、朝鮮半島和日本都能發現大量的紅小豆存在遺跡（下滑圖片查看更多，圖片來源：參考文獻[1]）

正所謂“微小處見宏大”，哪怕是餐桌上再普通不過的作物，其背后承載的也是由無數人參與的厚重歷史。每一顆微小的種子，都可能是一部濃縮的萬年史書。我們正是通過現代科學的手段，努力解讀其中隱匿的秘密，讓平凡的豆子，訴說出它不平凡的起源故事。

參考資料：

[1] Crawford, G.W., Chen, X., Luan, F., Wang, J. (2025). The discovery of adzuki bean (Vigna angularis) in eastern China during the 9th millennium BP and its domestication in East Asia. Nature Plants. doi.org/10.1073/pnas.2510835122

[2] Tanaka, Y., Yamamoto, K., Suzuki, T., et al. (2025). A single domestication origin of adzuki bean in Japan and the evolution of domestication genes. Science. DOI: 10.1126/science.ads2871

[3] Wang, X., Choi, Y.M., Jeon, Y.A., et al. (2023). Analysis of Genetic Diversity in Adzuki Beans (Vigna angularis): Insights into Environmental Adaptation and Early Breeding Strategies for Yield Improvement. Plants, 12(24), 4154.

[4] 科學網. 果實如何“色誘”動物. https://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18/10/339803.shtm

[5]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營養與健康所 中國營養協會.食物營養成分查詢平臺.https://nlc.chinanutri.cn/

[6] 焦桐著.蔬果歲時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112.

作者簡介

挖土豆行不行，科普作者。

來源：科學大院

編輯：可去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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