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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舞廳里的情分都是露水姻緣,天亮就散,我卻總想起牛大爺和楊楊姐——他們倆的故事,把“利益是感情的壓艙石”這句話,演得明明白白。
四爺在成都這地界的莎莎舞廳混了小半輩子,見過的男男女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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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里的男女關系,說穿了就那么回事。
年輕小伙圖個新鮮刺激,中年男人圖個溫柔鄉的慰藉,上了年紀的老頭,圖的是有人陪自己打發剩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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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關系,從來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就是實打實的利益關系。
利益越大,這根線就拴得越牢,處好了,真能一輩子。牛大爺和楊楊姐,就是這么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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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牛大爺的時候,他還沒腦梗,腰桿挺得筆直,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穿件藏青色的中山裝,兜里揣著個老花鏡,走路慢悠悠的,但眼神亮堂。
那時候他也就六十出頭,是舞廳里的常客。
不像我們這些人,進舞廳就盯著年輕姑娘打轉,牛大爺眼光獨,就認準了楊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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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楊姐那時候三十五六歲,正是女人最有味道的年紀。
她不是那種驚艷型的美人,勝在身段勻稱,皮膚是那種常年不見暴曬的白皙,一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梨渦。
她總愛穿碎花連衣裙,料子不貴,但熨得平平整整,腳上一雙低跟皮鞋,擦得锃亮,不像舞廳里其他女人,穿得花里胡哨,恨不得把所有值錢的家當都掛在身上。
她頭發是燙過的大波浪,攏在腦后扎成一個低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耳朵上戴著一對小小的珍珠耳釘,是牛大爺后來給她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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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楊姐的打扮,透著一股過日子的妥帖勁兒,這也是牛大爺看上她的原因。后來熟了,楊楊姐才跟我念叨過她的過去。
她老家在四川南充的鄉下,家里窮,兄弟姐妹多,她念到初中就輟學了,跟著老鄉來成都打工。
先是在餐館里端盤子,后來嫁了個蹬三輪車的漢子,生了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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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日子就這么平平淡淡過下去,沒成想漢子喝酒喝出了肝硬化,三十多歲就撒手人寰,留下她和年幼的兒子。
那幾年,楊楊姐的日子過得苦。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成都租了個十來平米的單間,白天在菜市場擺攤賣菜,晚上就來舞廳當伴舞。
舞廳里的伴舞,說好聽點是陪跳舞,其實就是陪人嘮嗑解悶,按小時收費,起步價五十。
楊楊姐嘴甜,手腳勤快,不貪小便宜,慢慢就攢下了些熟客,牛大爺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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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的人生,可比楊楊姐順風順水多了。他是老成都人,祖上是開綢緞莊的,到了他這一輩,雖然家道中落,但好歹留了兩套市中心的老房子。
他年輕的時候在國營工廠當會計,一輩子精打細算,沒吃過什么苦。老伴走得早,兒子在國外定居,一年到頭也回不來一趟。退休后,日子過得清閑,就是太冷清。
家里的大房子空蕩蕩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就揣著退休金,往舞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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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楊楊姐,牛大爺就點了她的舞。那天楊楊姐穿了件白底藍花的連衣裙,裙擺隨著舞步輕輕晃,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牛大爺摟著她的腰,步子邁得慢悠悠的,跟她說:“你真挺好。”楊楊姐笑了,梨渦陷下去:“大爺您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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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牛大爺不像別的男人,嘗過鮮就想跑,他是真心實意地想找個人陪著。
那時候他身體好,耳不聾眼不花,每天下午準時到舞廳,點楊楊姐跳一下午的舞,按小時給錢,一分不少。
跳累了,就帶著楊楊姐去舞廳旁邊的小館子,點兩個菜,一碗湯,慢條斯理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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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喜歡楊楊姐,是那種老年人對溫柔女性的依賴,也是男人對女人的生理喜歡。他單身,家里的房子空著,來往方便。
有時候跳完舞,他就說:“楊楊,去我家坐坐吧,喝口茶。”楊楊姐也不扭捏,跟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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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的家,收拾得整整齊齊,老式的紅木家具擦得發亮,客廳的墻上掛著他和老伴年輕時候的黑白照片。
楊楊姐去了,也不閑著,幫他擦擦桌子,拖拖地,看看冰箱里有沒有菜,缺了就去樓下菜市場買。
牛大爺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頭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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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楊楊,你比我兒子還貼心。”楊楊姐就笑著回:“大爺您別這么說,您給我錢,我幫您干點活,應該的。”
話是這么說,但日子久了,哪能沒點感情。那時候牛大爺每個月給楊楊姐的錢,加上逢年過節的紅包,換季買的衣服,攏共下來也有四五千塊。
對于楊楊姐來說,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兒子要上學,房租要交,家里的柴米油鹽,哪樣不要錢。她知道,牛大爺就是她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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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身體好的時候,兩人的日子過得平靜又安穩。
他需要的時候,一個電話,楊楊姐就過來,陪他說話,陪他跳舞,陪他看電視。當然了,牛大爺都是按時付費的。
楊楊姐呢,也從不抱怨,牛大爺愛聽什么,她就說什么;牛大爺喜歡吃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知道,這份錢賺得不容易,但也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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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發生在他們認識的第五年。那天牛大爺正在舞廳里跟楊楊姐跳舞,突然就覺得手腳發麻,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舞廳里亂成一團,還是楊楊姐沉著,趕緊打了120,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醫生說是腦梗,送得及時,命是保住了,只是半邊身子使不上勁,走路不方便,得拄著拐杖慢慢挪,說話也偶爾有點含糊,但頭腦是清醒的,能干點簡單的動作,比如自己吃飯、自己洗漱,就是干啥都比以前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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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的兒子從國外趕回來,在醫院守了幾天,就急著要走。
臨走前,他拉著楊楊姐的手,塞給她一筆錢,說:“大姐,麻煩你多照顧我爸,我在國外,實在顧不上。”楊楊姐把錢收了,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大爺的。”
那時候,好多人都以為楊楊姐會走。畢竟牛大爺走路不利索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帶她跳舞,給她買東西也得拄著拐杖慢慢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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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里的人都在背后嚼舌根,說楊楊姐肯定是圖錢,現在牛大爺沒用了,她不跑才怪。
連我都有點替牛大爺擔心,私下里跟楊楊姐說:“楊楊,要不你還是……”
楊楊姐沒等我說完,就搖了搖頭。她那天穿了件灰色的針織衫,頭發隨意地挽著,眼睛紅紅的,卻很堅定:“四爺,我不走。大爺對我好,我不能忘恩負義。”
我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但也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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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病了之后,反而更離不開楊楊姐了。他腦子清醒得很,就是身子不聽使喚。
每天早上,楊楊姐準時過來,幫他整理好衣服,陪著他拄著拐杖在小區里慢慢走兩圈,鍛煉鍛煉腿腳。
中午回來,給他做軟爛的飯菜,看著他一口一口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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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就坐在他旁邊,給他念報紙,跟他說舞廳里的新鮮事——誰又勾搭上了誰,哪個舞女又亂報曲數。,哪個老頭又被子女勸著不許來了。
牛大爺每個月的退休金,還是雷打不動地給楊楊姐六千塊。逢年過節的紅包,比以前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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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季的時候,楊楊姐會給他買寬松舒服的棉質衣服,也會給自己添兩件新衣裳——多半是牛大爺念叨著“你也該買點新的了”,硬塞給她錢讓她去買的。
有人說楊楊姐傻,伺候一個走路不利索的老頭,不如找個年輕力壯的。楊楊姐聽了,只是笑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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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的算盤打得清楚,這時候舞廳里新來的李哥,就是最好的對比。
李哥是個從資陽來成都打工的,三十出頭,在工地上綁鋼筋,渾身曬得黝黑,手上全是老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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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偶然跟著工友來舞廳的,一眼就看上了楊楊姐。
李哥覺得楊楊姐溫柔,不像工地上那些大大咧咧的女人,也不像舞廳里其他濃妝艷抹的舞女,她身上有股過日子的煙火氣,正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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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追楊楊姐的方式,實在是拿不出手。他沒錢,買不起鮮花鉆戒,連請楊楊姐吃頓像樣的飯都得掂量掂量。
每天下班了,他就揣著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子,守在舞廳門口等楊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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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楊楊姐出來,就把包子遞過去,紅著臉說:“楊楊姐,吃點東西吧,剛蒸好的。”有時候,他會在工地宿舍里,用手機放著跑調的情歌,錄下來發給楊楊姐,說:“楊楊姐,這首歌送給你。”
楊楊姐每次都婉拒,把包子還給他:“李哥,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李哥不死心,總纏著她,堵在她回家的路上,說:“楊楊姐,那個牛大爺都走路不利索了,你跟著他圖啥?跟著我吧,我有力氣,能扛水泥能搬磚,肯定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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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傳到牛大爺耳朵里,他也不生氣,只是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到李哥面前,看了看他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腕上那塊戴了幾十年的老上海手表,才開口:“小伙子,力氣能當飯吃?”
李哥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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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楊姐知道了,特意找李哥談了一次。那天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風衣,頭發披下來,顯得格外端莊。
她看著李哥,語氣很平靜:“李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跟牛大爺這么多年了,他離不開我,我也習慣了照顧他。”
李哥急了:“他能給你啥?不就是幾個錢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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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是不重要,但日子要過。”楊楊姐打斷他,“我兒子要上學,要交學費,要補課;我房租要交,水電煤氣要花錢。
你有力氣,能扛一輩子嗎?你能保證每個月給我四五千塊,讓我兒子安安穩穩讀書嗎?”
李哥啞口無言,低著頭,半天憋出一句:“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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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楊姐笑了笑,沒再說話。她轉身走了,留下李哥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楊楊姐不是看不起李哥,是覺得李哥太天真。
愛情能當飯吃嗎?不能。李哥有力氣,能搬磚,能扛水泥,但他給不了她穩定的生活。
他連自己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拿什么養她?拿什么供她兒子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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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不一樣。牛大爺雖然走路不利索了,但他家底厚,兩套市中心的老房子,退休金也高,只要他活著,就能給她實打實的安穩。
更重要的是,十年的相處,兩人之間早就不是單純的利益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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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習慣了她端來的熱飯,習慣了她陪著散步的黃昏,習慣了她給他念報紙的聲音;
她也習慣了牛大爺的叮囑,習慣了他塞給她紅包時的鄭重,習慣了這個老人看向她時,眼里的依賴和溫柔。這種習慣,比愛情更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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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牛大爺半夜起來上廁所,不小心摔了一跤,拐杖也掉在了地上。
他喊了兩聲,聲音不大,沒想到楊楊姐居然聽見了——她不放心牛大爺,晚上就住在隔壁的次臥。
楊楊姐趕緊跑過來,把他扶起來,心疼地說:“大爺,您咋這么不小心。”
牛大爺看著她忙前忙后地給自己揉腿,眼眶有點紅:“楊楊,我這身子骨,越來越不中用了。”
“哪有,您好好鍛煉,肯定能越來越好的。”楊楊姐笑著安慰他,手上的力道卻很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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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我死了之后,那兩套房子……給你一套。”
楊楊姐趕緊擦去他眼角的濕潤:“大爺,您別胡說,您會長命百歲的。”
她是真心希望牛大爺好好活著。牛大爺活著,她就有錢賺,有個念想。
牛大爺要是走了,她不僅少了一份收入,還少了一個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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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牛大爺,已經七十多歲了,頭發全白了,拄著拐杖走路,步子邁得很慢,但腰桿還是盡量挺著,精神頭還行。
每天下午,楊楊姐都會陪著他來舞廳門口坐坐。看著里面的男男女女摟著跳舞,莎莎舞的節奏輕快又曖昧,牛大爺就會咧著嘴笑,嘴里念叨著:“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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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楊姐就陪在他身邊,給他扇扇子,跟他說:“等您腿腳好些了,我陪您跳。”
李哥還在舞廳附近打轉,只是不再纏著楊楊姐了。
他偶爾會買瓶水,遞給楊楊姐,說:“楊楊姐,辛苦了。”楊楊姐會接過水,說聲謝謝。李哥看著楊楊姐陪著牛大爺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工地。
我知道,李哥是想通了。感情這東西,沒有物質打底,就是一盤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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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里的音樂還在響,燈光昏黃,映著男男女女的臉。
年輕的小伙摟著姑娘,說著甜言蜜語,以為眼前的就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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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知道,在舞廳外的樹蔭下,有一對老少,用十年的時間,把利益和感情,織成了一張網。
這張網,網住了牛大爺的晚年,網住了楊楊姐的安穩,也網住了舞廳里最現實的人情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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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想,牛大爺和楊楊姐,到底算不算愛情?后來我想通了,算,也不算。
他們的感情,是在利益的基礎上慢慢長出來的,比那些虛無縹緲的愛情,更接地氣,也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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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在這個現實的世界里,能一起過日子的,從來不是嘴上的我愛你,而是手里的柴米油鹽,是每個月準時到賬的四五千塊錢,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的互相成全。
牛大爺的日子還在繼續,楊楊姐的腳步也還在繼續。
他們的故事,還在成都的莎莎舞廳門口,慢慢流淌著,像一杯溫吞的老茶,初嘗是苦的,細細品來,卻有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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