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那年,沒等到哥哥來接的我被拖進小巷毀了一生。
從此我成了見不得光的怪物,哪怕是一點點微弱的燈光,都會讓我聯想到那個手電筒晃眼的夜晚。
媽媽辭了職,在這個全封閉的房間里,
給我喂飯、擦身,一遍遍說:囡囡別怕,媽媽養你一輩子。
我的世界只剩下一間拉著三層遮光窗簾的臥室。
愧疚的哥哥也放棄了出國留學的機會,
寸步不離地守著我,說:哥會一直保護你。
直到未來嫂子因為我放棄了和哥哥的十年愛情,
喂我吃飯的媽媽突然崩潰了,狠狠地把飯碗砸到地上,
五年了,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好?毀了我不夠還要毀了你哥??
有時候真的不想管你,你要死就去死,我們一家人才能解脫!
她摔門而去,哥哥猶豫了一下,也追了出去。
三年來第一次,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黑暗里。
我鼓足了勇氣,
學著舅舅說的在屋里蕩起了秋千,
是不是這樣,就能死了。
哥哥他們才能解脫。
……
我摸索著從床底拖出一個箱子,里面是哥哥送我的禮物,
一條粉色的絲巾。
我踩上椅子,學著小時候舅舅教我的樣子,把絲巾繞過房梁,打了個結實的結。
他說,蕩秋千的結一定要系死,不然會摔下來。
我閉上眼,輕輕踢開了腳下的椅子。
脖子被繩子勒緊的瞬間,我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盞從未開過的水晶燈。
它折射著從門縫里擠進來的一絲微光,像一顆遙遠的星星。
以前,媽媽和哥哥總會第一時間沖進來。
媽媽會抱著我,用手蓋住我的眼睛,聲音發抖卻很堅定。
阿妤,別怕,媽媽在。
她身上的馨香很好聞,總能讓我暫時忘記黑暗中的恐懼。
可為了照顧我,媽媽的雙手早已不再保養,指腹上全是常年給我手洗沾滿穢物的床單留下的裂口和老繭。
她為了不讓我受到一點光線刺激,甚至練就了一身在黑暗中如履平地的本事,
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之又輕,生怕害我再次發瘋。
哥哥會一言不發地拿走我手里的所有東西,玻璃碎片、剪刀,或者任何可能傷害到我自己的物件。
他從不說重話,只是默默地守在床邊,直到我睡著。
我知道,哥哥在愧疚。
出事那天,本該是他來接我放學的。
他被新交的女朋友絆住了腳,晚了十分鐘。
就那十分鐘,我的人生被拖進了黑暗的小巷,再也爬不出來。
他和我說過無數次。
晚晚,對不起。
是哥的錯,哥把這條命賠給你,好不好?
我搖搖頭,告訴他不是。
可他還是為我放棄了京市大好的offer,陪我在這個漆黑的屋里一起發霉。
整整五年,我沒有一點好轉,甚至愈發嚴重,
從受到驚嚇時發抖發顫,到現在大小便失禁,
我自己都覺得難過,可媽媽和哥哥從沒對我發過脾氣,
今天是第一次,媽媽喂我飯時,我因為喉嚨發緊,沒能咽下去。
米粥從我嘴角滑落。
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點燃了她積壓了五年的火藥桶。
啪!
瓷碗被她狠狠砸在地上,碎裂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好!
五年了!你毀了我還不夠,還要毀了你哥是不是?!
溫熱的米粥濺到我的腳背上,黏糊糊的。
我沒有怪她。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想讓我死。
她只是太累了,累到連最后一絲母愛都被絕望抽干。
她希望我好起來,和同齡的小伙伴一樣去逛街、去讀書。
脖子處的窒息感越來越強,我忍不住地掙扎起來,
我告訴自己,別怕,蕩秋千而已。
只要我消失,媽媽就能變回那個優雅的鋼琴老師,哥哥也能去追回嫂子,去讀他夢寐以求的大學。
我是這個家的污點,只要擦掉,一切都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咚
一聲悶響。
我的身體重重摔在床上,卷著被子滾落到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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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有意識時,我正飄在半空中。
房間里依舊漆黑如墨,那三層遮光窗簾,像棺材蓋一樣封死了一切。
我低頭,看見我蜷縮在床尾的陰影里,大半個身子裹在被子里,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媽媽和哥哥回來了。
我急忙飄了過去,想要看看他們。
客廳有一點微弱的光線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我本能地想躲開,那種對光的畏懼還留在身體的記憶里。
哥哥原本挺括的西裝皺成一團,上面還印著幾個灰撲撲的腳印,左臉頰高高腫起,顯然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媽媽手里拎著的禮品袋已經踩得稀爛,散發著一股怪味。
景辭,是媽媽對不起你!
要不是我當年執意要為阿妤找到兇手,我不會丟了工作,現在一貧如洗連累你和晚晚分手!
哥哥開口安慰她:婚事不行就不行了。林晚家說得對,誰也不想娶個老婆還要養個一輩子見不得光的瘋子小姑子。
我急得飄過去,想告訴他們,沒關系的,哥哥的終身大事才重要。
我知道晚晚姐姐,她來過一次,在我房門口溫柔地說她會陪我一輩子,
可無論我怎么喊,他們都聽不見。
媽媽走到桌邊,端起水杯,眼淚就掉了下來。
總不能毀了你一輩子吧。當初因為阿妤這事,我丟了工作,現在又要毀了你十年的感情。
剛才在林家門口,看著你給他們下跪,媽的心都在滴血……
你是曾經的市狀元啊,是天之驕子,現在卻讓人指著鼻子罵,被人像趕狗一樣趕出來……
媽!哥哥打斷她,你糊涂了。休息休息吧,晚上還要一起去分揀快遞。
聽到這些話,我愣在原地,靈魂仿佛都在被撕扯。
仔細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是發白的舊衣服,媽媽的鞋邊還磨破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媽媽是鋼琴老師,每天穿著得體的裙子去學校,手指纖細干凈。
爸爸走得早,可我們家也不貧窮,
媽媽總說我是應該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哥哥也把我寵到了骨子里。
家里只有兩間臥室,向陽最大的那一間永遠是我的,哥哥心甘情愿地擠在沒窗戶的次臥里,一住就是十幾年。
哥哥那么優秀,本該有著光芒萬丈的人生,娶妻生子,幸福美滿。
可現在,因為我,他們都被拖進了泥潭。
曾經優雅的鋼琴老師媽媽,現在要去分揀快遞,干著最苦最累的體力活,彈鋼琴的手布滿了凍瘡和裂口。
曾經意氣風發的哥哥,為了照顧我,跪在地上求女友一家的諒解。
我哭了出來,飄在他們面前,伸手想去觸碰哥哥腫脹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是我太自私了,霸占了你們的人生太久太久……
怪不得媽媽的手上全是繭子,怪不得她會崩潰。
我哭了出來,飄在他們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哥,你別聽媽媽的,你快去找晚姐姐,跟她解釋清楚!我沒事的,我真的可以一個人!
可哥哥看不見我。
他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紅著眼圈說:媽,這些話不能再提了,這婚不結也罷!本來,就是我對不起阿妤在先。
不行!我急得大喊。
我已經毀了他五年,不能再毀掉他的愛情,他的未來。
媽媽重重地嘆了口氣,站起身,用袖子胡亂擦干眼淚,又幫哥哥拍掉身上的灰塵。
快收拾一下,把臉冰敷一下,別讓阿妤看出來我們被趕出來了。她心思細,看到了又要自責。
看著他們努力擠出笑容,練習著輕松的語氣,我的心徹底碎了。
哪怕到了這一刻,他們想的依然是別讓我自責。
我生病的五年里,每一個晚上,
他們都要帶上水壺,去倉庫分揀成山的快遞,直到天亮。
拿著微薄的計件工資,然后凌晨四五點趕在我醒來之前回家。
回來后要趕緊洗掉身上的汗味,換上干凈的衣服,裝作剛睡醒的樣子進我房間。
媽媽會問我昨晚睡得好不好,哥哥會說今天早餐想吃什么。
哪怕到了這一刻,他們想的依然是別讓我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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