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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霍州城,總是從一種極具北方氣質的靜謐中醒來。
鼓樓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像一枚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印章。城門口賣燒餅的老人把第一爐火升起,白汽騰在磚縫之間。在這座并不喧鬧的山西小城里,一天的生活往往是被歷史輕輕推開、緩緩展開的。
霍州,沒有太多城市的喧囂與急促,卻有著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沉穩。它的沉穩來自黃土的質地,也來自三千年歷史的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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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州的歷史起點并不低——西周初年的霍國,便定都于此。史書記載其后為晉國所并,但“霍”這一字,從未在山西大地的記憶中消失。
若從空中俯瞰汾河谷地,會發現霍州正處于晉文化的樞紐地帶:北隔韓信嶺與靈石交界,南接臨汾,西面汾河蜿蜒流過,東抵霍山余脈。
這些地理要素,像一只無形的手,將霍州的命運按在古道、農耕、水利與手工業的交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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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霍州石膏山
在霍州博物館里,我看到館藏陳列中的青銅器拓片與銘文殘件,那些“霍伯”“霍侯”的字跡像篆書中途拐彎的河流,雖不完整,卻透露出古國存在過的重量。工作人員告訴我:
“霍國雖早已逝去,但霍州人至今以此為傲。
在我們心里,它就像根,一直在下面托著我們。”
歷史被寫進土地,更被寫進當地人的語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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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檔案館的1958年航拍照片顯示,霍州曾是規整的棋盤格局:鼓樓為軸,四街八巷如經緯交織。
霍州城的坐標體系,正是從鼓樓開始的。
這座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的三層樓閣,磚木結構,樓高近三十米,今日仍是山西保存最好的鼓樓之一。登上木梯,木紋與腳步聲互相重疊,讓人不知身處明代還是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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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鼓樓上向外望,是霍州最典型的畫面:
北面是市井煙火
南面是延伸至古城墻方向的街巷
東方是汾河谷地的開闊
西南方,太岳山脈隱約的線條如背影般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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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樓之所以能成為霍州人的精神坐標,不是因為它宏偉,而是因為它見證了這座城市最日常的秩序——趕集、祭祀、服役、學堂開筆禮、甚至婚禮迎親。霍州人會說:
“鼓樓看著我們長大,也看著我們變老。”
歲月撕不斷這種人與城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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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州的歷史,不只存在于典籍與傳說之中,它被具體地安放在磚木、斗拱、院落與軸線上。其中最典型、也最震撼的,是中國唯一保存完整的古代州級署衙——霍州署。
走進霍州署大堂前的甬道,陽光透過欞格窗灑在青石板上,形成細密的光影格紋。空氣中有木構老屋獨有的淡香,像被時間慢慢熬出來的一縷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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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歷史跨度極長——隋代建置,元大德七年地震傾圮,翌年重建,明清延續增修。如今所見,仍保持著典型的“前衙后宅”格局,是研究古代州級政務與家居結構的重要實物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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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學正曹端那句“公生明,廉生威”的箴言,至今刻在署內的碑刻上。六百年后再讀,仍讓人心頭微顫。那并非說教,而是古人一以貫之的秩序與價值觀在建筑中的延續。
古建專家曾稱贊霍州署大堂為
“滑稽絕倫的建筑獨例”——
“滑稽”不是戲謔,而是說它結構之奇、比例之妙,令人感到一種介于莊嚴與靈動之間的獨特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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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這里曾是一座城市的神經中樞:
知州在堂上升案
百姓在堂下叩訴
官吏在廊下執筆
鄉紳在后院議事
這是古代基層治理的現場。
站在那條由青石板鋪成的中軸線上,你能感覺到這座城幾百年來的秩序,是如何被看得見的建筑與看不見的倫理共同構筑出來的。
霍州人說:“署衙是看家人。”
它沉默,卻是整座城市最穩定的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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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區向北,越過田野,就是霍州另一條更深的文化脈絡:古霍州窯。
在霍州窯遺址,考古隊的毛刷輕輕掃過金代瓷片上的魚紋。"你看這魚鱗,"他指著顯微鏡下的紋路,"工匠用刻刀在素胎上劃出三道平行線,再填釉燒制。霍州窯的減筆畫技法早于景德鎮纏枝蓮流行時期。"
考古報告顯示,霍州窯在金、元時期最為昌盛,尤其以白瓷著稱。
那是一種北方特有的白,不似景德鎮的柔亮,也不像耀州的青灰,而是帶著汾河水質和黃土礦物成分的溫潤白——像冬日晨霧里的一束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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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村、窯頭村等地,至今仍能在地表看到古窯遺址。村民會告訴你:
“春耕一腳下去,能翻出一片白瓷胎。”
一位村里的拉坯師傅說,他的父親曾在土窯邊做工:
“瓷器不是燒出來,是熬出來的。
一爐火,能聽見土在里面呼吸。”
霍州窯的真實價值,不僅在于器物本身,更在于它是北方手工業的重要坐標——這里的土、這里的火、這里的溫度,讓人理解了為什么一個縣城能在百年之后,仍從器物中尋找自己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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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幾乎總與一塊熱騰騰的燒餅同步抵達。
炭爐里黃麥與余火交融,那一層焦脆外皮與柔軟內心交織出的香氣,是這座古城的底味。走進城南的花饃作坊,老婦人用指尖在面團上掐出花瓣、壽桃、魚形——在案臺邊,面粉像泥土一般被揉捏、拉伸、雕刻,然后送入爐火里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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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說:“面是活的,人得順著它。”傍晚,則可轉向一碗刀削面:師傅握刀如琴師,刀刃在案板上起舞,一片片面葉落入滾水,白霧騰起。
面條硬而韌,湯頭清而濃,正如霍州人的性格:樸實、沉穩、有力量。在這三道“燒餅、年饃、刀削面”中,霍州不僅喂養身體,也喂養記憶——
一座城市的味道,便在火與面之間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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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州的靈魂,不只在城里。
要理解這片土地的性格,必須走進霍山腳下的村落。
霍州的傳統村落多依山而建,廟宇、古井、祠堂、古槐構成村落的精神框架。人們的生活節奏仍部分遵循黃土高原的自然邏輯:
春祭要在“社火”中迎來熱鬧
秋收要在祠堂前擺上莊稼樣
臘月廟會仍是村民精神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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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關村,我遇到一位負責廟宇看護的老人。他每天清掃廟前的石階,把那些從清代延續下來的木雕、楹聯擦拭得一塵不染。他說:
“我們不叫守廟,叫守清氣。”
那一刻我明白:霍州之所以穩,是因為精神結構并未斷裂。村落里的儀式感,是整個城市最隱秘也最扎實的底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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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的風,總帶著故事。
站在霍州城東的汾河岸邊,可以看到幾十里之外的山影隨著光線變亮又變暗。河岸邊常有老人踱步,也有放學的孩子騎著單車濺起石子聲。
霍州的時序感,與許多城市不同。
它不急,它穩,它像是把自己的生命節奏,交給了山、河、土地與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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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土地最大的魅力并不艷麗,而是真實、質樸、靜默,卻有力量。
有學者說過:“研究山西,就像研究時間本身。”
在霍州,這句話格外成立。
你能感到歷史不是被展示,而是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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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離開霍州時,是傍晚。鼓樓的影子漸漸被燈光點亮,街巷里的飯香彌散開來。沒有喧鬧的背景聲,沒有匆忙的腳步,只有一種讓人沉靜的安穩。
霍州的美,不是驚艷,而是耐看;
不是張揚,而是深沉;
不是城市節奏,而是人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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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文化厚度不是用來觀賞的,而是用來被感知的。
就像一塊白瓷碎片,表面不起眼,卻在光線下閃著幾百年的溫度。
霍州,就是這樣一座城:
時間落在它身上,落得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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