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的倫理困境：道德啟蒙與理性批判再出發 | 社會科學報

歐洲啟蒙運動后出現的重認知理性輕道德理性導致在資本主義現代化進程中人的主體性會面臨逐漸喪失的可能。理性是進行現代性批判的重要武器，并通過批判尋求更合理的社會秩序和個人自由。

原文 ：《反思資本主義現代性：重喚道德啟蒙和理性批判》

作者 |華南師范大學教授 劉卓紅

圖片 |網絡

自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以來，人類經歷了四次科技革命，理性，尤其是人的認知理性的崛起，推動人類社會在經濟、政治、文化科技等諸多領域取得了迅猛而巨大的進步，從表面看，當年啟蒙思想家們倡導、承諾和推崇的“自由、民主、平等和解放”的目標已達到了預期。然而歷經兩個多世紀后，人們反觀生活現實，卻呈現出與啟蒙運動初期所倡導的社會理想相悖的狀態。當前，以人工智能為主要標志的第四次科技革命雖然開啟了新的時代和人類發展的新未來，但同時也給人類的現代化進程帶來了諸多的不確定性，并以極其復雜的狀態加深了現代性危機。因此，反思現代性的一個維度就是回到現代性的兩大核心主題——啟蒙和理性，對其做出深度的思考和探討。必須承認，在經歷漫長的世紀之變后的當今世界，當年歐洲啟蒙運動倡導的啟蒙和理性兩大主題仍然未被超越，仍然是當今世界的主流，而如何重喚啟蒙和開展理性批判，依然是當今開展現代性批判的熱點問題。

輕道德理性導致主體性缺失

啟蒙通常是指18世紀歐洲的啟蒙運動。強調理性、批判性思維和個人自主性，努力在追求理性的解放中實現人的平等、自由和解放，是啟蒙的主題和基本目標。啟蒙是現代社會的一種“時代精神”，是企圖通過啟發和引導人們明辨是非和認識事物及其自我，通過彰顯理性、依靠理性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并做出明智選擇的基本原則，同時，這也成了自馬克思展開對資本主義批判以來的西方思想家們展開現代性批判的主要武器。

在啟蒙運動初期，人們主要通過認知理性和科學方法獲得對自然界規律的認識，從而得以推動社會進步和人的發展。必須承認，在推進現代化進程中，我們要承認包含其中的現代性的基本原則和價值，諸如自由、個人主義、民主科學等在推動現代化發展和社會進步中所起的積極作用，但也要承認由于對現代性認識的某些缺失也引發了社會的矛盾和沖突。人們強調理性的價值毋庸置疑，但一直以來人們對理性的把握并不全面，往往以熱衷于某個單一的理性而掩蓋了理性所具有的多元化特征。在他們看來，如何通過發現和彰顯人的道德理性去喚起人的德性，去維護社會秩序的平穩與和諧變得可有可無。必須認識到，道德理性是理性不可或缺的部分，兩者在人們思維和行為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但共同目標都是對真理和善的追求。然而歐洲思想家們把關注點主要集中在認知理性上，對道德理性的討論只有寥寥數語，諸如，蓋伊的《啟蒙時代》、卡西爾的《啟蒙哲學》，還有平克的《當下的啟蒙》等著作在討論道德理性之時，也只是把重點放在抨擊社會出現的諸多不道德的現象上，道德的啟蒙在他們心目中黯然失色。相比之下，認知理性受關注的程度卻呈現出極大的反差，因其對社會的有效性和有用性，尤其技術和工具作為人的認知理性的產物愈來愈受到人類的推崇時，變得愈加明顯。當人們更關注認知理性的創造物的價值時，認知理性就會轉變為工具理性或技術理性，導致人們在工具和技術面前逐漸喪失主體性，一味追求工具和技術的價值最大化，最終使人成為異化物。

由此得出，歐洲啟蒙運動后出現的重認知理性輕道德理性的結果導致在資本主義現代化進程中人的主體性會面臨逐漸喪失的可能。一方面，單純重視認知理性而輕視道德理性，代表著人的主體性發展是不全面的；另一方面，道德理性被嚴重忽略，這對當今現代性問題的頻出也負有直接的責任。

當前，重喚道德啟蒙并再現道德理性在現代社會發展中的價值尤為重要。重喚道德理性的目的是為了使每個人努力做到道德自律，道德自律是每個人獲得道德認知、做到自覺維系道德規則并以此實現自我約束的過程。從整體看，社會必須強調道德理性的重要性，提倡每個人必須恪守道德自律，但也要承認每個人對道德理性的認知是有差異的，因而道德自律也會因人而異，存在的差異取決于個體道德主體性的水平。因此，這就需要建立起一種公共的社會道德原則，即以社會的公平正義作為保障。只有這樣，人們才能真正地獲得平等和自由，才能更有效地約束自我與他人的非理性行為，以及減緩工具理性、技術理性對人的主體性的侵蝕。在第四次科技革命中，人類也遭遇了人工智能的“倫理問題”，這就是道德理性面對新的科技發展提出了對人工智能技術的倫理規范問題。比如，在技術發展中，要善于主動分析技術倫理和人工智能之間的辯證關系，防止技術濫用可能帶來的倫理挑戰，提出關于人工智能的倫理規范并共同遵守。

尋求更合理的社會秩序

理性批判是啟蒙的核心要義。啟蒙提倡懷疑精神和批判精神，啟蒙批判權威主要是通過理性批判來推進的。必須承認，認知理性在啟蒙中起到了認識自然規律、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但是認知理性也存在局限性和風險，尤其是科技發展帶來技術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擴張，使得人的主體異化日趨嚴重。由此得出，啟蒙雖然使人的認知理性得到巨大提升，為人類探索自然界奧秘提供了巨大空間，但同時也開啟了人們對認知理性不斷質疑的過程。所以說，理性是進行現代性批判的重要武器，理性批判的目的是為了揭示現代社會中的不合理性、不公正性，并通過批判尋求更合理的社會秩序和個人自由。從根本上說，理性批判是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是揭露資本主義現代性危機的有力武器。

第四次科技革命帶來了人工智能的發展，數字技術的出現帶來勞動方式、政治格局和資本結構等全方位的變化，許多新的問題和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按照當年馬克思的觀點，勞動方式是整個社會存在的基礎，由于數字技術介入導致勞動數字化的出現，數字勞動由此成為思考當今現代性問題、展開現代性批判的切入點。相較于以往生產領域的物質勞動，數字勞動具有極其鮮明的特點。首先，它屬于智力型勞動，屬于創造性活動，它依托于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新型技術創造數字化產品。其次，作為新型的勞動方式，它從事加工改造信息、數據等無形物，是以采集、編碼、存儲、賦值為主要方式的非物質勞動。再次，其受眾面廣，許多從業者都被自覺不自覺地卷入數字勞動，成為數字資本的被剝削者。最后，數字勞動以消費為特點，娛樂性強。不否認數字勞動是勞動的最新方式，是互聯網、人工智能等科技進步的最新成果，然而，它依然具備馬克思所揭露的資本主義異化勞動的一般特點。

數字技術可能在左右人的本質生命

當代西方左翼思想家以批判資本主義數字勞動為切入點，展開了對數字資本主義的全面批判，在他們看來，數字資本主義具備了馬克思當年批判的資本主義異化勞動的四個表現，除此之外，還具備了新的特點。他們認為，為避免數字技術左右人的本質生命，需要預防以下四點。其一，預防數字勞動成為誘發人們精神異化的導火索。長期生活在“信息繭房”的勞動個體更容易喪失主體意識，產生抑郁癥、焦慮癥、注意力分散、社恐等社會病癥。其二，數字技術把絕大多數人都卷入了數字勞動的過程，預防資本以更加隱匿的形式在一切領域展現其“主體”價值，人們心甘情愿接受資本的掌控。其三，預防數字勞動以一種“自我剝削”的方式出現，自我剝削能夠使人產生一種自由的感覺，這是大數據時代人的異化的典型表現。其四，預防數字技術左右勞動的全過程，而且以“全景敞視”的政治權力空間使大眾落入“數字化全景監獄”。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23ZDA007）的階段性成果]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77期第3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程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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