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作者：船長與船
周六的午后，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客廳，我在陽臺的搖椅上小憩，被門鈴聲喚醒。透過貓眼，看見侄子李明提著兩個精致的禮盒站在門外，臉上堆著略顯拘謹的笑容。這孩子自從三年前創業后，就很少有這樣的家庭拜訪了。
"叔叔，朋友送的明前龍井，知道您好這口，特意給您送來。"他一邊換鞋一邊說，眼神卻飄忽不定。
我接過茶盒，是某知名品牌的頂級龍井，市場價少說也要三四千。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這小子向來節儉，今天怎么如此破費？
泡茶時，他顯得坐立不安，手指不停摩挲著茶杯。終于，在第三杯茶見底時，他開口了："叔叔，我準備擴大公司規模，有個很好的智能家居代理項目。"
"哦？說來聽聽。"我放下茶杯，來了興致。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他能有事業心，我自然欣慰。
他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熟練地調出一份制作精美的PPT："這是國內知名智能家居品牌'智享生活'的加盟方案。我已經通過了他們的資質審核，拿到了本市獨家代理權。"
投影在墻上的PPT頁面流光溢彩，數據詳實，從市場分析到盈利預測，一應俱全。我仔細翻閱著，不時詢問細節。
"旗艦店選址在市中心萬象城，200平米，裝修預算100萬。首批貨款80萬，剩余20萬作為運營資金。"他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品牌方承諾，半年內就能回本，第二年預計凈利潤可達300萬。"
聽到這個數字，我不禁皺眉。作為一個在商海沉浮二十多年的老生意人，我深知任何行業都不存在穩賺不賠的買賣。
"合同條款能給我看看嗎？"我問道。
他迅速調出電子合同。我戴上老花鏡，逐字逐句地研讀。越看越覺得不對勁：50萬的加盟費高得離譜；違約金條款格外苛刻，竟要求十倍賠償；最可疑的是，品牌方要求所有款項必須一次性付清。
"明明，"我放下平板，直視他的眼睛，"這個項目需要200萬啟動資金，你為什么不用自己的房子做抵押？我記得你去年剛買的婚房，現在應該升值了不少。"
他的笑容瞬間凝固，手指無意識地在茶杯上敲擊："這個......小娟她......您知道的，女人都比較保守，不同意用婚房做抵押......"
"那就等你資金充裕些再考慮？"我委婉地建議，"創業不必急于一時，可以先從小規模做起。"
他突然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叔叔！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品牌方說了，這個月不簽約，代理權就要給別人了！您是不是不相信我？"
看著他漲紅的臉和微微顫抖的雙手，我心里咯噔一下。這種急于求成的焦躁，這種孤注一擲的沖動，太像那些陷入絕境的賭徒了。
"你實話告訴叔叔，"我傾身向前，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是不是在別處遇到麻煩了？"
"您這是什么意思？"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起身。
"上次家庭聚會，你開的是新買的寶馬X5。今天怎么打車來的？"
這句話仿佛一記重錘，他整個人僵在原地。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沉默在客廳里蔓延，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突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住頭，失聲痛哭。
"叔叔......救我......我欠了網貸公司150萬，利滾利已經到200萬了......他們說下周再還不上，就要收我的房子......"
我渾身發冷，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了一身卻渾然不覺。
"你......你什么時候開始借網貸的？"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去年炒股虧了錢，想著翻本......"他泣不成聲，"最開始只借了10萬，后來利滾利越欠越多......我不敢告訴小娟，只能拆東墻補西墻......"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這個我從小疼到大的侄子，這個我手把手教他寫字的侄子，這個我曾經把他扛在肩頭去看煙花的侄子，居然想騙我當他的替罪羊！
"所以你想讓我擔保這200萬，其實是拿去還網貸？"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等我還清網貸，還能剩50萬創業......"他抓住我的褲腳，聲淚俱下，"叔叔，您就幫我這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看著這個跪在面前的年輕人，我的心情復雜難言。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六歲時得了急性闌尾炎，是我連夜把他送到醫院；他中考失利，是我陪他度過了那個漫長的暑假；他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我們全家高興地抱在一起；他工作第一年，用第一個月工資給我買了個按摩椅......
可現在，這個曾經純真的孩子，卻因為貪婪和愚蠢，陷入了如此可怕的境地。
"明明，"我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你記不記得，你爸臨走前說過什么？"
他愣住了，眼淚掛在腮邊。
"大哥拉著我的手說，'弟弟，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以后你要替我看住他，千萬別讓他走歪路。'"我的聲音哽咽了，"你現在走的，是哪條道？"
他癱坐在地，掩面痛哭。
當晚，我聯系了做律師的老同學張建國。聽完情況后，他立即建議："必須馬上報警！這種套路貸就是無底洞！"
第二天，我們帶著李明去了派出所。在警方協助下，他與網貸公司達成了還款協議：只需償還本金，所有超出法律規定的利息一律免除。
為了還債，他賣掉了那輛寶馬X5，婚房總算保住了。未婚妻小娟知道真相后，非但沒有離開他，反而握著他的手說："我們一起還債。"
上周日，李明來我家吃飯。他瘦了不少，但眼神清澈了許多，不再有從前的浮躁。
"叔叔，對不起。"他給我盛了一碗湯，"我在物流公司找到工作了，從基層倉管做起。"
我拍拍他的肩："記住這次教訓。做人要腳踏實地，別總想著走捷徑。"
他重重點頭，眼眶又紅了。
看著他離開時挺直的背影，我既心痛又慶幸。心痛他誤入歧途，慶幸在最后關頭拉住了他。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欠債，而是丟了誠信和良知。擔保容易，難的是擔保一個人的品行。經過這件事，我更加確信：真正的幫助，不是無底線地兜底，而是教會對方承擔責任。
窗外的夕陽正好，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大哥的墓地管理處的號碼："您好，我想在李明父親的墓前種一棵松樹......對，要那種能經風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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