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和妹妹玩捉迷藏時,地震突發。
我被爸媽先救出,可救援隊翻找了三天三夜,沒找到妹妹躲藏的位置。
爸媽紅著眼質問我,我只呆滯無措地呢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妹妹藏在哪里……
那天以后,一向把我當成寵成公主的爸媽,再也沒有對我笑過。
這一次,爸媽要去給妹妹掃墓,只因我說了一句想去,媽媽再次崩潰。
你滾!都是因為你要玩什么捉迷藏,害死了你妹妹!
你不是要躲啊,你進去啊!
她聲嘶力竭地朝我怒吼,把我強硬地把我塞入行李箱。
可忘記了,這個箱子是密碼箱,自動上鎖后,我怎么也推不開……
我乖巧順從地盤起身子,擠進逼仄的行李箱里。
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把行李箱,當做我的秘密基地。
每每媽媽情緒崩潰著砸碎桌上的東西時,爸爸瞥來一個眼神,我就熟練地鉆進去。
拉上拉鏈,假裝什么也聽不見的。
像玩捉迷藏一樣,我開始數數,靜靜地準備數十個一萬。
可這次,我沒有和往常一樣數完。
長久扭曲的姿勢讓我四肢僵硬發麻。
蜷縮的膝蓋抵在胸腔,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我用小手摳挖著拉鏈旁的小口,可怎么也推不開。
悠悠的東西都在箱子里面了吧,我放到車里了?
爸爸的聲音傳來。
我瞬間燃起希望,想著自己趕緊道歉,求爸爸把我放出來。
一陣天旋地轉,我能感受到行李箱被人提起來,再倒置,我的身子被倒吊著。
窒息感瞬間上涌。
我本能地掙扎著拍打行李箱。
可內壁太厚,我又沒多少力氣,連艱難發出的啊啊聲也被爸媽聲音吞噬。
大師說了,該燒的都燒掉。
孩子被困住了,你不送送她,她不會走的。
你閉嘴!難道不都是因為許丞悅嗎?!是她害死了悠悠!
我媽尖銳打斷。
要不是因為她拉著悠悠玩什么捉迷藏,孩子會連尸體都不找嗎?我的悠悠她尸骨無存啊……
后半句她的聲音又啞下去。
每個音,都像帶著沉甸甸的痛。
我的喉嚨像突然被掐住,頓時發不出聲了。
妹妹的死像一只箭,剪的尖端沒入心臟,早就與血肉長在一起。
窒息的空間內,空氣變得混濁又稀薄。
我的頭腦越來越頓塞,意識也開始模糊。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遙遙的地方站著個小女孩,她脆生生地喊我:
姐姐,我們來玩捉迷藏啊!我去藏啦!
我呆愣一瞬,像有肌肉記憶一樣,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
不要,不要捉迷藏……對不起悠悠,是姐姐的錯,是我害了你……
這番在我被關行李箱,一遍遍在腦內構想的道歉,脫出口時還是變得語無倫次。
我其實想說,如果可以,我想用我的命來換妹妹的命。
就像媽媽一遍遍祈禱的那樣……
再抬眸,我的靈魂居然悠悠地飄出來行李箱。
前方不是我日夜夢到的妹妹,而是呆愣著的媽媽。
她木木著開口,像在自言自語:
真的要都燒掉嗎?悠悠的東西,悠悠的衣服,我給她做的玩偶……我從廢墟里一點點挖出來的……
都是因為許丞悅,害得悠悠死了也不能安寧,你說她是不是老天爺派人懲罰我的!
媽媽的情緒又變得激動,眉宇間的憂愁變成深深的恨意。
她聽了大師的話,認定人死定要全尸妥當入葬,是我害得妹妹難以投胎。
爸爸攥住方向盤的手指節發白。
他扭頭,疲憊發皺的臉,深陷的眼窩。
連聲音都很無力:
過去這么久了,就像大師說的,悠悠要去她該去的地方,活著的人也要向前看。
他笑容發苦,以后我們還能再生一個,一家三口,好好的。
爸爸的語氣淡淡的。
吹的我的靈魂卻晃了一瞬。
一家三口,沒有我。
我是爸媽心中最想拔除的那根刺。
其實我一直知道。
我這張和妹妹極為相似的臉,和身上背負著的妹妹的命……
所以在幾天前,我偷偷去了好幾家孤兒院,鼓起勇氣問院長,這里收不收小孩。
但現在我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體,突然覺得這樣更好。
我死了,爸媽不會看見我難受。
我的罪是不是也能在爸媽心中,淡去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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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距離目的地越近,媽媽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顫抖。
距離地震已經將近五年,故地早已變樣,建起了一棟棟新樓。
但我和妹妹出事的這一片依舊滿目瘡痍。
我還能記得,那天爸媽像瘋了般在斷壁殘垣間,不管不顧地摳挖著石塊,直到十指鮮血淋漓。
悠悠愛吃燒烤味的薯片,我特地多買了幾包。還有旺仔牛奶,也帶了不少。
爸爸從車上拿出食物,一一擺在廢墟上。
媽媽眼眶已經濕潤一片,見到爸爸將行李箱拿下車,她想撲過來,卻被爸爸攔住。
你就讓我再看一眼……
她苦苦哀求著,爸爸的眉心蹙起,眼底滿是疲憊和心疼。
他將手搭在箱子的密碼鎖上,似在猶豫。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爸媽會發現嗎?
會發現他們拿錯了箱子,這個里面裝著的不是妹妹的遺物,而是我的尸體嗎?
看了只會更舍不得。算了,別打開了。過去的都該讓它過去。
爸爸無奈地嘆氣。
媽媽的手卻沒有收回。
僵持間,爸爸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那頭是家里的阿姨焦急的聲音:
許先生,我又找不到悅悅了,她這是又躲在哪里去了?
我媽一把奪過手機,情緒像被點燃:
管她做什么,她就是故意的。
存心在這種日子還給我們找事。吳阿姨,你把她房門鎖了,讓她躲個夠。
爸爸的眼底也浮現出不耐。
他同樣讓阿姨別管,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
她可精了,以為自己藏著不出現在我面前,就能得到原諒了?
我媽輕嗤一聲。
氣氛沉寂,卻隱隱有壓抑的情緒像在空氣中發酵。
爸爸沒說話,沉默地準備點火。
可媽媽眼底的火卻越燒越旺。
都是是許丞悅,是她!是她害得我連悠悠最后的一點東西,都留不住。
我們對她這么好,她怎么可以能這么惡毒呢!地震里哄著妹妹藏起來玩什么捉迷藏,現在悠悠死了都不能超生,她就這么恨她妹妹?
媽媽赤紅著眼,咬牙切齒地罵道。
這樣的話我聽了無數次。
我知道媽媽太痛苦了,總歸要用點什么發泄。
我偏頭去看爸爸,他臉上早沒了一開始對我的心疼,只帶著麻木和冷淡。
因為我,他失去了小女兒。
又因為我,媽媽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爸爸是律師,理智和冷靜是貫徹他的生活。
可日復一日的痛苦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沒辦法對我毫無芥蒂。
曾經我被媽媽傷害時,他會偷偷給躲在衣柜的我遞來糖果,會靠在衣柜外和我道歉:
悅悅,媽媽只是一時生病了,你再躲一會兒,爸爸知道委屈你了。
可后來,他會在媽媽看不見的角落喝很多酒。
也會拉著我質問為什么,為什么要帶妹妹玩捉迷藏。
再后來,他不會在意被媽媽打傷的我,會鎖上我的房間,忘記給關了一天的我送飯……
再到現在,他幽幽開口:
嗯,把悠悠送走后,我會把這孩子也送回老家。
以后,我們重新開始。
仿佛我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垃圾。
我的心像漏了一拍。
我想笑的,想為爸媽開心,開心他們擺脫了過去的噩夢,終于有重啟的勇氣。
可面前已經躥起的火苗躍躍欲試著,要吞噬掉我最后的痕跡。
我空掉的胸膛還是很痛。
媽媽神色惘然地抱著妹妹的小熊。
我將靈魂附在玩偶上,仿佛回到了媽媽的懷抱。
久違的溫暖將我包圍。
我想起我剛從廢墟里被救起的時候,還未看清周圍,卻被媽媽帶入懷抱。
可最后一絲余溫,因為我說出“捉迷藏”三個字,被媽媽一巴掌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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