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齊長城遺址(泰安段)是“長城之父”的咽喉段落,兼具軍事屏障與齊魯文化交融價值,更面臨自然與人為的遺存挑戰。本文以史料與田野觀察,解鎖其雙重密碼、還原困境、呈現科技保護與文旅活化實踐,彰顯線性文化遺產的傳承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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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長城遺址(泰安段):齊魯大地上的千年軍事史詩與當代回響
張慶明?
在泰山北麓的崇山峻嶺間,一道斷斷續續的夯土墻蜿蜒起伏——這是齊長城遺址(泰安段)的遺存。它沒有秦長城的雄渾壯闊,卻以“因山為險、就地取材”的務實智慧,成為春秋至。戰國時期齊國“拒楚防魯”的戰略屏障;它見證過齊魯會盟的禮炮,也經歷過烽火連天的戰事,如今在自然侵蝕與人為影響下,正以“線性文化遺產”的身份,在保護與活化中續寫新的篇章。作為齊長城全線的“咽喉段落”,泰安段因地處齊魯交界、依托泰山天險,既藏著齊國“富國強兵”的軍事密碼,也承載著齊魯文化交融的基因,是解讀“東方長城”獨特價值的關鍵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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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歷史脈絡:爭霸時代的“齊魯邊界線”??
齊長城始建于春秋齊桓公時期(公元前7世紀),至戰國齊宣王時全面完善,總長約618公里,是中國現存最早的長城形態之一,被譽為“長城之父”。泰安段因地處齊國南部邊境,西接濟南長清段,東連淄博博山段,全長約80公里,橫跨泰山北麓的大津口鄉、下港鎮、黃前鎮等區域——這里既是泰山山脈與魯山山脈的銜接處,也是古代齊魯兩國的交通要沖,“控泰山之險,扼汶水之津”,戰略地位極為關鍵。??
春秋時期,齊國為爭霸中原,需防御西南方向的魯國與南方的楚國,齊長城泰安段應運而生。據《管子·輕重甲》記載,管仲曾建議齊桓公“筑長城,修郭塞,以御戎狄”,泰安段因依托泰山主峰北側的險峻山勢,無需大規模夯筑墻體,僅在平緩地帶筑墻、險要處設關,形成“山險墻補”的防御體系。這種“不與山爭高”的布局,既節省人力物力,又將自然天險轉化為軍事優勢——敵軍若從魯地北上,需先突破泰安段的關隘(如下港鎮的“夾子關”),再翻越泰山余脈,難度極大。
??戰國時期,泰安段的戰略價值進一步凸顯。齊閔王時期,齊國與楚國在淮泗地區爭霸,泰安段成為齊國南部的“第一道防線”;公元前284年,五國伐齊時,燕軍曾試圖從泰安段突破,卻因“山險墻固”久攻不下,為齊國退守莒城爭取了時間。除軍事功能外,泰安段還逐漸成為齊魯文化的“交界帶”——墻內是齊國的“工商之邦”文化,墻外是魯國的“禮樂之鄉”傳統,兩地百姓通過長城沿線的關隘通商、通婚,使泰安段從“軍事屏障”逐漸演變為“文化交流通道”。??
歷史上,泰安段還見證過諸多關鍵事件。公元前684年,齊魯長勺之戰后,兩國曾在泰安段的“祝丘關”(今黃前鎮附近)會盟,約定“以汶水為界,互不侵擾”;漢武帝東巡泰山時,曾沿齊長城泰安段的舊道登山,留下“登泰山,觀齊境”的記載;唐代,泰安段的部分關隘成為商旅通道,據《元和郡縣志》記載,當時“泰安至曲阜道,經齊長城夾子關,日過商旅數百”。這些歷史印記,讓泰安段不再是單純的軍事遺址,而是齊魯大地政治、經濟、文化交融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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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建筑智慧:因山賦形的“務實之作”??
與秦長城“千里連營”的夯土巨墻不同,齊長城泰安段的建筑風格充滿“齊國特色”——以“實用”為核心,“因地形、用地利”,將自然地貌與軍事防御完美結合,展現出古代齊國“重功利、尚革新”的文化特質。??
從建筑形制看,泰安段分為“石砌墻”“夯土墻”“山險墻”三類,因地制宜的特征極為明顯。在泰山北麓的巖石山區(如下港鎮蘆山),工匠就地取材,用當地的青灰色片石壘砌墻體,殘高約1.5-3米,墻基寬2-4米,石塊間以黃土勾縫,雖歷經兩千余年,部分墻體仍能看出整齊的壘砌痕跡;在黃前鎮的平緩地帶,則采用“版筑夯土”技術,夯土墻殘高約0.8-2米,夯層清晰,每層厚約10-15厘米,可見當年“一版一夯”的嚴謹工藝;而在陡峭的山脊處(如大津口鄉牛山口),則完全“以山為墻”,僅在山脊兩側稍加修整,形成天然的防御屏障,這種“山險墻”占泰安段總長的40%以上,是齊國“不做無用之功”的務實體現。
??烽火臺與關隘的布局同樣暗藏巧思。泰安段沿線共發現烽火臺遺存12處,多建于山頂或高臺之上,間距約3-5公里,形成“一烽報警,全段響應”的預警體系。下港鎮的“北頂烽火臺”是保存最完整的一處,基座為方形,邊長約8米,殘高2.3米,臺頂仍能看到當年的點火凹槽;關隘則多設在山谷或河道交匯處,如下港鎮的“夾子關”,兩側是陡峭山體,中間僅容一人一馬通行,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關隘內側還留存有當年守軍的營房遺址,面積約200平方米,可見“駐兵防守”的功能布局。??
建筑材料的選擇更顯地域特色。泰安段的夯土墻采用當地的“黃土+砂姜石”混合土,這種土壤黏性強、抗壓性高,經夯實后硬度堪比磚石;石砌墻則選用泰山北麓的片麻巖,這種巖石易開采、耐風化,且與周邊山體顏色相近,具有一定的“隱蔽性”。考古發現,部分夯土墻中還夾雜著少量陶片、木炭,推測是當年工匠就地利用的生活廢棄物,進一步印證了“就地取材、節省成本”的建設理念——這種務實的建筑智慧,與齊國“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的重利傳統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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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現狀困境:風雨侵蝕下的遺存挑戰??
如今的齊長城遺址(泰安段),雖在2001年隨齊長城整體被列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仍面臨“自然侵蝕+人為影響”的雙重挑戰,部分段落甚至瀕臨消失。??
自然侵蝕是最主要的威脅。泰山北麓年均降雨量達700-800毫米,雨水順著夯土墻的裂縫滲入,導致墻體酥堿、坍塌——黃前鎮某段夯土墻因長期雨水沖刷,已形成寬約1米、深0.8米的沖溝,墻體殘高從原來的2米降至0.5米;山區的溫差變化也加速了風化,冬季凍融循環使石砌墻的石塊松動,下港鎮蘆山的一段石墻,近十年已有30%的石塊脫落。此外,植被破壞更為隱蔽:泰山松、酸棗樹的根系深入墻體,將夯土或石塊脹裂,大津口鄉牛山口的“山險墻”,因一棵百年老槐樹的根系擴張,已導致約5米長的墻體開裂,裂縫最寬處達15厘米。
??人為影響的痕跡同樣明顯。20世紀50-70年代,當地百姓為修建房屋、梯田,曾大量拆除長城墻體取土、采石——下港鎮某村的宅基地下,仍能看到長城夯土墻的殘基;20世紀90年代修建鄉村公路時,部分段落被直接挖斷,如今僅能從公路兩側的斷壁看出長城的走向。現代旅游開發也帶來新的壓力:隨著“齊長城研學”熱度上升,部分未保護的段落因游客踩踏,墻體表面的夯土逐漸流失,2023年某研學團隊途經黃前鎮一段長城時,因無序攀爬,導致約2米長的墻體坍塌。此外,公眾保護意識不足也加劇了破壞——仍有村民在長城遺址上放牧、堆放雜物,甚至在墻體上刻畫“到此一游”。??
從遺存現狀看,泰安段的保存程度差異極大:核心保護區(如下港鎮夾子關、北頂烽火臺)因2018年搶險加固工程,保存相對完整,墻體殘高1-3米,能清晰看出建筑形制;而偏遠山區的段落(如大津口鄉部分“山險墻”)因無人看管,已與周邊山體融為一體,若非專業考古人員,很難辨識;烽火臺遺存中,僅3處有圍欄保護,其余9處仍暴露在自然環境中,基座多被雜草覆蓋,部分甚至被村民當作“柴火垛”的堆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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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保護與活化:讓千年長城“重煥生機”??
面對遺存困境,泰安近年來以“保護優先、活化賦能”為原則,探索出“科技保護+學術研究+文旅融合”的三維路徑,讓齊長城泰安段從“沉默的遺址”變為“可感知的文化符號”。
??科技賦能的“精準保護” 是基礎。2020年,泰安市文物局啟動“齊長城泰安段數字化保護工程”,聯合山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對80公里路段進行三維激光掃描,精度達毫米級——通過掃描,不僅建立了“齊長城泰安段數字檔案庫”,還發現了此前未被注意的細節:下港鎮夾子關的關墻內側,有疑似當年守軍刻劃的“戍卒名錄”,雖字跡模糊,但為研究戰國兵役制度提供了實物線索。針對自然侵蝕,技術團隊采用“針對性修復”:對夯土墻,用“草泥混合劑”(模擬古代工藝,以黃土、稻草、糯米汁調制)填補裂縫,再覆蓋防水透氣的納米材料;對石砌墻,用傳統“糯米灰漿”黏合松動石塊,避免使用現代水泥破壞歷史風貌。2022-2024年,已完成下港鎮、黃前鎮共12公里核心段落的搶險加固,墻體坍塌率較此前下降60%。??
學術研究的“深度挖掘” 是支撐。泰安與泰山學院、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合作,自2021年起開展“齊長城泰安段考古調查”,首次系統梳理了沿線的關隘、烽火臺、營房遺址,出土了戰國時期的陶片、銅箭頭、鐵農具等文物,證實了泰安段“軍事防御與民生利用并存”的功能;2023年舉辦的“齊長城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吸引中、日、韓學者圍繞“泰安段與齊魯文化交融”展開討論,相關成果匯編為《齊長城泰安段考古報告》,填補了齊國軍事史研究的空白。此外,泰安還在岱廟設立“齊長城文化展廳”,通過實物(出土的陶片、箭頭)、模型(泰安段建筑形制復原)、視頻(數字化修復過程),向公眾普及長城歷史,2024年接待參觀者超5萬人次。
??文旅融合的“活態傳承” 是關鍵。泰安將齊長城泰安段與泰山文旅資源聯動,打造“長城+泰山”精品線路——游客從泰山紅門出發,徒步至大津口鄉,再沿長城遺址徒步至下港鎮,沿途既能欣賞泰山風光,又能觸摸長城遺存;2023年推出的“重走齊長城”研學活動,讓學生參與“模擬考古”(使用小刷子、手鏟清理長城遺址表面的浮土)、“夯土體驗”(用古代工藝夯筑小型墻體),年均接待青少年研學團隊超200個,覆蓋學生1.5萬人次。此外,泰安還開發了系列文創產品:以泰安段烽火臺為原型的擺件、印有“齊長城”紋樣的絲巾、基于三維掃描數據制作的“數字長城”模型,2024年文創銷售額突破500萬元,既傳播了長城文化,又為保護工作籌集了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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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突圍與思考:線性遺產的“泰安樣本”
??齊長城泰安段的保護與活化,本質是“線性文化遺產”的治理難題——如何在長達80公里的范圍內,平衡“保護的專業性”與“公眾的可及性”,如何避免“碎片化保護”與“同質化開發”?泰安的探索,給出了“分區施策+公眾參與”的答案。
??“分區保護”策略精準破解了“一刀切”困境。泰安將泰安段劃分為三類區域:核心保護區(如夾子關、北頂烽火臺),實行“封閉管理+預約參觀”,禁止任何開發活動,僅允許專業人員進入開展保護;緩沖區(核心區周邊100米范圍),限制新建建筑,禁止采石、放牧,由社區配備“長城保護員”日常巡查;展示利用區(如大津口鄉部分段落),適度建設步道、解說牌,開展研學、徒步等活動,但嚴格控制游客數量,避免過度商業化。2024年,這種模式使核心區的墻體保存完好率提升至90%,展示區的游客滿意度達85%,實現了“保護”與“利用”的雙贏。
??“公眾參與”則讓保護成為“全民行動”。泰安自2022年起招募“齊長城志愿者”,目前已有300余名志愿者(包括村民、教師、學生),定期參與長城清理、巡查、宣傳活動——下港鎮的村民王大爺,作為“長城保護員”,每天徒步5公里巡查轄區內的長城段落,近三年累計發現并上報險情12次;泰山學院的學生志愿者團隊,在抖音、小紅書發布“齊長城保護小知識”短視頻,話題#守護齊長城泰安段#播放量超2000萬次,帶動更多年輕人關注長城保護。此外,泰安還推出“長城認養”計劃,企業或個人可認養某段長城,負責日常維護,認養信息將刻入“保護紀念牌”,2024年已有5家企業認養8公里段落,認養資金全部用于保護工程。??
未來,泰安段的保護還將向“生態+文化”融合方向推進。計劃將長城沿線的荒山、荒坡納入“泰山生態修復工程”,種植側柏、酸棗等本土植物,既防止水土流失,又恢復長城與自然的原始風貌;同時,將齊長城文化融入鄉村振興,在下港鎮、黃前鎮打造“長城文化村”,村民以長城為主題開展民宿、餐飲經營,如“長城人家”民宿,內飾采用齊長城元素,菜品命名為“烽火臺炒飯”“夾子關燉雞”,既增加村民收入,又讓長城文化融入日常生活。
??站在下港鎮北頂烽火臺的殘基上,眺望泰山北麓的蜿蜒山勢,不難想象兩千年前,齊國戍卒在此點燃烽火、守衛邊疆的場景。齊長城遺址(泰安段)的價值,從不是“高大上”的景觀,而是“接地氣”的歷史見證——它見證了齊國的務實智慧,也見證了齊魯文化的交融;它經歷過戰爭的烽火,也承載著和平的期盼。
??如今,當三維掃描的激光束掠過夯土墻的刻痕,當學生們用手鏟輕輕清理長城表面的浮土,當游客沿著步道觸摸千年石墻,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處遺址的“重生”,更是一種文明的“傳承”。齊長城泰安段的故事,仍在續寫——它不再是沉默的邊界線,而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文化紐帶;它不再是孤立的軍事遺址,而是融入生態、生活的“活態遺產”。這種傳承,正是對齊國“務實創新”精神的最好呼應,也是對“中華文明薪火相傳”的生動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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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齊長城遺址(泰安段)
??岱陰蜿蜒古堞長,齊疆拒魯防荊楚。
?烽燧凌霄傳警燧,石墉憑險鞏金湯。
?數模精修苴殘堞,研學尋蹤撫滄桑。
?千年土骨今猶壯,長伴岱云護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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