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楓本來是可以逃生的，可她卻放棄了

8.1海里，不到20公里——擱現(xiàn)在走舟山跨海大橋，油門一踩十分鐘就能跨過去。可1950年那個料峭的春天，中共特派員朱楓站在沈家門的巷口，望著對岸寧波鎮(zhèn)海的方向，眼里裝著的不僅是故土，還有一道跨不過去的生死線。這位化名“朱諶之”的女特工，剛從臺灣冒著生命危險輾轉(zhuǎn)抵達舟山，懷揣著吳石將軍簽發(fā)的《特別通行證》，本以為這里是返回大陸的跳板，沒成想十四天的滯留，讓近在咫尺的生路，最終變成了永別。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年朱楓的逃生機會，簡直是“送到嘴邊”的程度。她不是孤身一人在戰(zhàn)斗，顧家在舟山當?shù)氐娜嗣}，說是“地頭蛇”都不為過——存濟醫(yī)院院長顧孫謀是她妹妹的生意伙伴，兩家更是世交，靠譜程度拉滿。顧孫謀沒把她藏在人多眼雜的存濟醫(yī)院，反而安置在自家繆家路15號的宅院里，就是怕醫(yī)院地處宮下路要道，國民黨兵盤查頻繁，不安全。那段日子，朱楓頂著“朱家四小姐”的身份，白天跟顧家姐妹聊越劇、談文學，半點不涉及政治，活脫脫一個來走親戚的大家閨秀，誰也想不到這位“派頭大、相貌出眾”的女士，手里攥著能改變戰(zhàn)局的機密。

當時舟山有群“不要命”的船家，專跑上海和舟山之間的“穿火線”，偷偷運白糖、糧食，掙的是刀尖上舔血的錢。顧孫謀很快就幫朱楓搭上了線，有個船主拍著胸脯說，連夜開小漁船送她走，船身輕巧，遇到巡邏艇能鉆水道，比大船靈活多了?？蛇@事兒最后黃了——不是朱楓不想走，是顧孫謀攔著不讓。老爺子看著朱楓感冒發(fā)燒、臉色蒼白，實在放心不下：“這小木船太小，海上風急浪高，你這身子骨扛不住，萬一翻船了，我沒法跟你家人交代。”他拍著胸脯保證，過兩天就有手續(xù)齊全的大船到港，到時候“人多掩護好，查起來也有說辭，穩(wěn)當”。

換誰處在那個境地，大概率都會聽勸。朱楓當時已經(jīng)在顧家藏了好幾天，局勢看著還算平靜，她想著“多等兩天也無妨”，可她心里藏著個比自身安危更重的包袱——貼身布兜里裹著吳石將軍冒死送來的舟山防務(wù)圖，還有一批沒確認是否安全送達大陸的情報。這些東西是幾十萬解放軍解放舟山的關(guān)鍵，要是自己走得匆忙，情報傳遞斷了線，之前所有的冒險都白費了。地下工作者的職業(yè)本能，讓她沒法像普通人那樣“說走就走”，她得等一個確切的回音，等一個能確保情報和自己都安全的機會。

可命運就是這么會開玩笑，朱楓等的“穩(wěn)妥”沒等來，等來的卻是越來越緊的風聲。當時臺灣工委書記蔡孝乾已經(jīng)叛變投敵，這個“定時炸彈”讓整個地下組織陷入危機，保密局特務(wù)谷正文帶著人順著線索往舟山撲，島上的戒嚴一天比一天嚴。碼頭邊的漁船全被鎖在岸邊，不準私自出海，巡邏艇跟下餃子似的在海上繞圈，頻次比之前多了一倍。更要命的是，吳石簽發(fā)的《特別通行證》本來是條活路，沒成想特務(wù)從吳石寓所搜出了這張證，直接把“舟山”當成了重點排查目標，顧孫謀家附近的幾條胡同，早就被列進了搜查名單，只是朱楓還被蒙在鼓里。

那段時間的天氣也跟著添亂，連續(xù)幾天的暴雨把天空壓得黑漆漆的，海風刮得嗚嗚響，浪頭高得能把小木船掀翻。地下交通員劉青石曾給過個主意：換上漁民的衣服，夜里走離島的暗線，把巡邏艇的視線拉開。可這法子得看天臉色，風大浪急的天氣里，別說暗線，就算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漁民，也不敢輕易出海。朱楓每天都在院子里望著海面，手里反復(fù)摩挲著那張防務(wù)圖，圖上標注的火力點、隱蔽航道，她早就爛熟于心，可就是等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1950年2月18日，農(nóng)歷大年初二，年味還沒散，災(zāi)難就猝不及防地來了。那天中午，朱楓正和顧孫謀的兒子顧學勇、女兒顧荷琴，還有老中醫(yī)陳鶴年在飯桌上吃飯，突然闖進兩個便衣特務(wù)。顧孫謀的侄子顧柳松后來回憶，當時朱楓的反應(yīng)特別快，只是輕輕朝顧家兄妹點了點頭，就從容地跟著特務(wù)走了，沒有絲毫慌亂。她心里清楚，自己藏在身上的情報不能落入敵手，趁著特務(wù)不備，她悄悄毀掉了所有機密材料，然后吞下隨身攜帶的金塊，想以死殉國?？商貏?wù)發(fā)現(xiàn)得太快，連夜把她送去救治，最終還是沒能如愿。

很多人后來都在想，要是當時朱楓沒聽顧孫謀的勸，硬著頭皮坐小木船走了；要是那幾天天氣能好一點，讓她趕上暗線的船；要是她沒執(zhí)著于等情報的回音，早點動身——歷史會不會不一樣？可這些“要是”，在當時的局勢下，其實都很難成立。朱楓不是不果斷，而是她的身份不允許她“賭運氣”。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地下工作者，她太清楚“一次失誤就滿盤皆輸”的道理，手里的情報關(guān)系到無數(shù)戰(zhàn)友的性命，她不能拿這個做賭注。

更關(guān)鍵的是，信息差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知道蔡孝乾叛變的具體細節(jié)，不知道特務(wù)已經(jīng)順著通行證的線索摸到了舟山，更不知道自己藏身的顧家早已被盯上。當時舟山的地下組織因為叛變已經(jīng)失聯(lián)，橫向聯(lián)絡(luò)全斷了，沒人能給她傳遞最新的危險信號，也沒人能及時接應(yīng)她。她就像被蒙著眼睛走鋼絲，一邊是近在咫尺的大陸，一邊是步步緊逼的特務(wù)，腳下的每一步都踩著刀尖，卻沒人能告訴她哪一步才是安全的。

顧孫謀后來到處托關(guān)系想保釋朱楓，可連她被關(guān)在哪里都查不到。直到很久以后，家人才知道，朱楓被輾轉(zhuǎn)押往臺北，面對特務(wù)“生活優(yōu)待、感情征服”的勸降手段，她始終不為所動。1950年6月10日，朱楓與吳石、陳寶倉、聶曦三位烈士一起，在臺北馬場町從容就義，年僅45歲。而就在她犧牲前一個月，第三野戰(zhàn)軍解放了舟山群島，她沒能等到家鄉(xiāng)解放的那一天。

如今的舟山沈家門，繆家路15號已經(jīng)變成了文化路的一處革命遺址，紀念碑上鐫刻著朱楓烈士的事跡，來往的行人路過這里，很少有人知道70多年前，一位女特工曾在這里度過了人生最后的14天。存濟醫(yī)院的老建筑早就隨著城市改造消失了，宮下路上的關(guān)卡和巡邏兵也成了歷史，只有那片蔚藍的海峽，還在無聲地訴說著當年的故事。

現(xiàn)在我們開車駛過舟山跨海大橋，看著車燈連成的光帶劃破夜空，很難想象當年那8.1海里的距離，曾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朱楓錯失的那些逃生機會，不是因為猶豫，也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她心里裝著比生命更重的使命。她想等一個“萬無一失”的結(jié)局，卻沒料到命運不給她這個機會?？烧沁@份“固執(zhí)”的堅守，讓她成為了隱蔽戰(zhàn)線上的一座豐碑，也讓那片曾吞噬希望的海峽，成為了后人回望歷史時，最讓人揪心也最讓人敬佩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