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六小龍”轉型困境 從技術理想主義到商業現實主義

六年前，一家帶著清華計算機系基因的AI創業公司悄然成立。六年后，當智譜AI向北京證監局提交上市輔導備案時，它已成為國內估值超過200億的“AI大模型六小龍”中率先啟動IPO的領頭羊。

AI是一個從不缺乏激情和鎂光燈的賽道，與其它風格各異的“五小龍”相比來說，智譜AI不是最耀眼的那個，也不是最有聲量的那個，但肯定是最穩的那個。智譜AI穩扎穩打的風格，始終貫穿于其產品研發的節奏之中。

2020年，智譜AI開始了百億參數模型GLM-10B的訓練。

2022年，推出了雙語千億級超大規模預訓練模型GLM-130B。

2023年，推出了千億基座的對話模型ChatGLM，并開源單卡版模型ChatGLM-6B。

2024年1月，智譜推出新一代基座大模型GLM-4。10 月，智譜發布端到端情感語音模型GLM-4-Voice 和大模型交互智能體（Agent）AutoGLM。

2025年8月發布GLM-4.1V-9B-Base多模態模型，首次將“思維鏈推理”引入百億參數級視覺語言模型。

可以說，智譜不像那些一開始就全力沖刺的選手，它更像按照自己配速穩定前行的跑者，一步一個腳印波瀾不驚的走到了上市的階段。

然而，就在上市前夜，智譜被傳出“裁掉產研中心過半員工”的新聞。不知從何時起，科技企業在上市前夕進行裁員，幾乎已成為行業定律——智譜AI亦未能例外。

C端失守，B端重組

據了解，在9月下旬開始的這輪調整中，產研中心成為受影響最大的部門，部分團隊優化比例超過50%。剩余人員大多流轉至各事業部，職能重心從產品研發轉向項目交付。不過針對此消息，智譜AI進行了否認。

據媒體報道，2025年之前，ToG和ToB在智譜內部曾是兩條相對獨立業務線，ToG方向由CEO張鵬主導；ToB則由原COO張帆負責。而在2025年初，智譜商業化部門迎來團隊合并，不再劃分ToB/ToG，直接匯報給張鵬，張帆最終離職。本次處于“優化重災區”的產研中心便隸屬于這一條線。

企業上市前為呈現“亮眼財報”而裁員“瘦身”，本在情理之中。但智譜AI近期的系列動作，遠不止于“降本增效”這么簡單。我們可從中解讀出哪些關鍵信號？

一是“標品幻想”的終結。

產研中心成為裁員的“重災區”，這是一個極具標志性的信號，意味著未來企業會降低對標準化產品的研發投入。每一家AI創業公司都曾懷揣打造劃時代AI產品的夢想，但隨著產研力量的削減，這一夢想暫告破滅。生存成為首要目標，而活下去的前提，是找到能夠盈利的業務。這標志著智譜在B端的業務模式將發生根本性轉變——從打造標準化產品，轉向基于客戶需求的定制化解決方案。

二是基座大模型走向“功能化”。

公司曾懷揣“GLM系列成為中國的GPT”之夢，但隨著基座大模型競爭白熱化，市場留給新玩家的空間日益狹窄。除阿里通義千問、騰訊混元、DeepSeek等少數擁有巨頭生態或技術優勢的廠商外，市場已不再需要更多通用型基座大模型。

智譜AI的基座大模型戰略不得不進行調整。當前，公司越發強調大模型的“功能性”，更加聚焦于Agent、多模態、視覺語言等具體功能點的提升，以更好地服務B端業務、賦能定制化場景。

此次調整看似突然，實則伏筆早已埋下。在C端業務發展遇阻后，智譜的AI戰略便不可避免地進入調整期。

C端困局：AI不相信“先來后到”

智譜在C端業務的布局起步很早，智譜清言作為公司的“王牌產品”曾被寄予厚望，這款產品的上線時間甚至早于字節的豆包，一度擁有先發優勢，早期也曾虜獲過不少用戶。然而，AI市場從來不相信“先來后到”。

DeepSeek的橫空出世是一個重要分水嶺。據AI產品榜數據統計，智譜清言APP端的MAU（月度活躍用戶）一路走跌，其APP端月度活躍用戶數從2025年3月的1043萬峰值，一路下滑至9月的712萬，跌幅超過30%。

目前，智譜清言在C端的宣傳和投放基本叫停，就這么不溫不火的任由其沉浮。智譜清言證明了在AI賽道，先發優勢未必能轉化為持續勝勢。一個爆款產品的出現就足以改變整個競爭格局。面對互聯網巨頭的流量和資金優勢，創業公司的C端業務極易陷入“叫好不叫座”的困境。

以國資為杠桿，撬動國央企業務

當C端受挫，智譜將更多希望寄托在B/G端。2025年3月以來，杭州、珠海、成都等地城投/國企相繼對智譜進行戰略投資，單筆融資規模3億-10億元不等。7月，浦東創投集團和張江集團聯合投資10億元。

智譜AI的融資戰略，無疑是聰明的。這些國資帶來的不僅僅是真金白銀，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背后的業務訂單。

果然，智譜先后中標杭州城投、京西智谷等項目，其中杭州城投項目金額超6000萬元。在海外，也拿下了東南亞某主權基金的千萬美元項目。

在風投資本趨于謹慎的背景下，國資不僅提供了資金支持，還帶來了穩定的客戶資源。

智譜AI這一步棋走得十分巧妙。事實上，廣義的國央企以及金融機構等，已成為國內大模型產品的最大“買家”， 根據《中國大模型中標項目檢測報告》統計，百萬級、千萬級項目大部分采購方都是央國企，采購金額占比達到約42%。如果算上未被披露的項目，占比數字會更高。

這個市場的特點鮮明：其一，國央企的AI采購常帶有政策落實色彩，智譜的清華背景與學術基因在此具備天然優勢；其二，相較于C端的不確定性，B端/G端項目能提供更可預測的收入，這對上市公司的財務表現至關重要。

《智能超參數》披露的“大模型廠商中標排行榜”顯示，2025年1-6月，智譜排名第五，中標金額約1.6億元，位列百度智能云、科大訊飛、火山引擎、阿里云之后。

轉型之痛：

從技術理想主義到商業現實主義

智譜AI的此輪調整，既可視為主動求變，更多卻是一種無奈的生存選擇。

國資大單并非萬能解藥。一位業內人士透露，很多國央企對大模型的采購都是“非剛需”。“大部分客戶的需求，其實僅限于做一些問答或者知識庫檢索。”

市場需求的局限性，意味著當前的繁榮可能建立在沙灘之上。更值得警惕的是，長期依賴項目制可能積累巨大的內傷。

“走向項目制，看似暫時保住了營收和現金流，但長期來看，會侵蝕企業的創新能力。”一位AI創業者直言不諱，“企業的資源和視角將受限于甲方的預算，主動性和創造性將大打折扣。”

他進一步解釋：“央國企需要的往往不是一個極具創新性的產品，而是一個能夠完成他們需求的服務團隊。說得嚴重一點，企業原本的定位是創造偉大AI產品的企業，但久而久之，可能會‘淪落為’一家AI外包公司。”

并且長此以往，人力成本會急劇上升。

據公開資料顯示，智普2024年的營收3億，但虧損達到20億。相當于每賺一塊錢，就要賠掉6塊錢。但就這，這已經是六小龍里表現比較好的了。甚至放眼整個AI圈，這種虧損程度都是很“樂觀”的了。像炙手可熱的Open AI虧損額預估在百億美元。

智譜AI的心路歷程，在另外一家相似的企業身上也在上演。

零一萬物在10月27日宣布三項核心高管任命，組成所謂的“鐵三角”，表面是開拓三大戰線，實則是戰略收縮后的“防守反擊”。其C端產品折戟沉沙，模型路線錯失MoE風口，閉源旗艦在競爭中毫無還手之力。一連串的失利，直接導致戴宗宏 、李先剛、黃文灝等一批聯創和核心骨干集體出走。

如今的零一萬物，也已經無力講述TO C的故事，只能轉身扎進B端，去干一些體力活。當C端故事講不下去，B端至少是條能活下去的路。

放眼整個“AI六小龍”，幾乎都在經歷類似陣痛：高管動蕩、融資放緩、商業化壓力如山。僅今年上半年，智譜、MiniMax、零一萬物等5家公司便被曝出13位高管變動，其中12位出走，包括智譜首席運營官張帆、MiniMax商業化合伙人兼副總裁魏偉，以及此前離職的百川智能聯合創始人、商業化負責人洪濤等。

這場轉型之痛，本質上是中國AI創業公司從技術理想主義向商業現實主義的集體轉變。

若說“小龍們”有何共識，那便是對業務進行大刀闊斧的裁剪：業務聚焦再聚焦，領域垂直再垂直，在夾縫中求生存。零一萬物放棄通用大模型訓練，與阿里展開合作；百川智能戰略性砍掉金融、教育等B端業務，聚焦AI醫療；月之暗面的Kimi在2025年被DeepSeek掩蓋光芒；MiniMax聚焦AI社交/娛樂領域，面臨增長乏力困境。

大家不約而同的將B端業務視為救命稻草，但這條道路同樣挑戰重重。

上有阿里、騰訊、字節等巨頭搶占市場，中有商湯、曠視等上一代AI明星企業虎視眈眈，下還有金蝶、用友等地頭蛇，憑借深厚的客戶關系快速嵌入AI功能。“六小龍”的生存空間遭受嚴重擠壓，想從中搶得一個舒適的生態位，實屬不易。

啟示：大模型創業的十字路口

智譜的轉型之路為中國大模型創業公司提供了重要啟示。

技術優勢不等于商業勝勢：即使有清華背景和學術積淀，智譜仍不得不在商業化道路上艱難探索。在AI領域，最好的技術并不總能贏得市場，這一點在全球范圍內都有先例。

B端市場的現實出路：在C端被巨頭壟斷的背景下，B端/G端成為創業公司相對安全的生存空間。但這一市場同樣面臨激烈競爭，且需求可能不如預期中強勁。

資本的耐心有限：曾經慷慨的風險投資正在尋求退出，上市成為多數創業公司的必然選擇。然而，公開市場對盈利能力的要求可能迫使公司做出更多短期決策。

生態位選擇至關重要：在巨頭林立的市場中，找到適合自己的細分領域并建立壁壘是生存關鍵。對智譜而言，清華背景+國資支持+定制化解決方案可能構成其獨特的生態位。

縱觀全球AI創業生態，能夠同時做好技術研發與商業落地的公司鳳毛麟角。即便是被譽為行業標桿的OpenAI，也面臨著商業化壓力與技術理想之間的張力。

這就像是在走鋼絲，偏重技術，可能因無法商業化而墜落；偏重商業，又可能因技術落后而被淘汰。平衡是關鍵，但知易行難。

對于智譜和整個“AI六小龍”而言，如何在技術理想與商業現實之間找到平衡點，將決定它們能否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最終勝出。

智譜的上市之路，正是這場行業大考的第一個重要交卷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