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的一天,在延安毛澤東窯洞里,毛澤東與朱德、周恩來、任弼時圍坐在火盆邊,正研究著國民黨軍進攻陜北、進攻延安的問題。
周恩來說:“我軍駐陜北的部隊統歸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司令部領導,司令員是賀龍,他正忙于處理晉綏問題,不可能趕回陜北。同志們很關心,這場保衛延安的決戰到底由哪位大將來指揮?”
![]()
這時,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中央軍委總參謀長彭德懷掀簾進來,毛、周、朱、任對視一眼,不由會心地笑了,窯洞里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周恩來把坐的凳子朝后移,騰出位置拉彭德懷坐下。
彭德懷坐下后,喝了一口毛澤東遞上的熱茶,打開已經標好敵我態勢的作戰地圖,首先匯報他再次去延安南線視察的情況。他說:“我又到南線去了一趟,防御總的看來是好的,部隊士氣旺盛,從富縣到臨漳100多里都構筑了防御工事。但有三件事還沒有做好。”
毛澤東問:“哪三件事啊?”
彭德懷說:“第一,部隊彈藥太少,每人還不到50發子彈,有的迫擊炮只有20發炮彈,要盡快解決。第二,中央和延安各機關疏散的速度太慢了,要加快。特別是中央,要盡快撤出延安。第三,要立即建立西北戰場的指揮機構。賀龍同志正忙于晉綏公務,一時還不能回來,因此我有個建議……”
“講下去!老彭,你講下去!”也許話題已接近他們正在研究的關鍵問題了,于是毛澤東催他講下去。
彭德懷:“大敵當前,現在陜北的幾個旅,加上地方部隊和后勤人員,不過2萬多人,應該有個統一的指揮。”
窯洞里靜極了,木炭“啪”地一聲,爆出幾點火花,人們趕緊往回縮手。
彭德懷謹慎而極有分寸地說:“我想,賀龍同志回延安之前,是否暫時先由我來指揮一下?”
![]()
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任弼時互相交換著興奮的眼神,各人心里都很欣悅,可是誰也沒有說話。窯洞里靜得能聽到時鐘的滴答聲。
彭德懷見主席、副主席都沒有表態,以為不信任他,又補充說:“等賀龍同志返回延安,仍請他來指揮。”
“老彭啊!”毛澤東突然站了起來,用勁地握著彭德懷的手。他望了望周恩來、朱德、任弼時,周恩來微笑地點著頭,朱德笑嘻嘻說:“陜北這個仗,非你彭大將軍莫屬!”
毛澤東有了數,明確說:“老彭吶,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不然這步棋我沒法走哇!”說著,走到彭德懷面前,提起火盆上的壺,給他添了一杯,“在危難之時,你總是把重擔往自己肩上放,很叫人佩服哩!來,敬你這杯。”
周恩來說:“彭大將軍主動請纓,毛主席臨危授命,兩全其美,胡宗南氣數盡了!”
毛澤東又說:“好嘛,我們都同意了。現在你可以先開展工作,還有什么要求嗎?”
彭德懷干脆地說:“別無他求,給我幾個人就行。”
![]()
彭德懷回到王家坪窯洞旁邊的平房里,激動地在住室踱來踱去。浦安修眼睛隨著他移動的身軀轉,擔心地問:“敵人那么多,我們的部隊那么少,你有把握嗎?”
彭德懷回答說:“這又不是第一次,守井岡山的時候,我軍才一千人,敵軍2萬多人,是二十比一嘛!我現在是考慮怎么一口一口把胡宗南吃掉?”
蒲安修補著彭德懷視察前線刮破的舊棉衣,彭德懷親切地看著妻子,說:“安修,你還是整理好自己的背包吧,一會兒你就要出發去晉西土改了。”
浦安修把補好的棉衣給他披上,深情說:“德懷,這一分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面,不能在身邊照顧你,我心里好難受。”
彭德懷也深情地說:“我出入戰場慣了,死神都怕我。你不要擔心我,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浦安修憂心忡忡地:“戰斗那么頻繁,你的責任那么重大,誰知道我們還能不能見面?”
彭德懷堅定地說:“敵人沒有什么可怕!有這么好的群眾,有這么勇敢的戰士,我們一定會勝利!延安是我們的,全中國都是我們的。”
![]()
3月18日下午,中央和中共西北局的部分成員,在王家坪毛澤東所住窯洞開會,研究撤出延安后的工作和西北野戰兵團的作戰部署。會后,彭德懷再三催請毛澤東啟程,毛澤東流連不動。直到黃昏,毛澤東從容不迫地邀周恩來和從前線回來的王震吃過晚飯,檢查完撤退組織工作后才登上汽車。臨上車前,毛澤東還惋惜說:“我實在是不愿意走的。本來我要在這里看看胡宗南的兵是什么樣子,可是彭總說,讓部隊代我看,那就這樣辦吧。上車吧,我們還會回來的!”
彭德懷望著毛澤東等走上汽車,心里雖不好受,但頓感踏實一些,不用為中央領導同志目前的安全操心了。汽車“轟轟”叫喚,就要開動了。彭德懷緊跑幾步,緊緊握住毛澤東的手不放,十幾年并肩戰斗的戰友情誼涌上心頭,他的眼睛濕潤了。
毛澤東望著留下來指揮千軍萬馬的戰友,信任地說:“胡宗南占領延安,也挽救不了蔣介石滅亡的命運。”他抽出一只手,伸出一個指頭對著彭德懷說,“你只要一個月能消滅敵人一個團,不用三年就可以收復延安。”
他又扭過頭面對車上的同志,伸出手打著手勢,用毛澤東式的比喻和幽默說:“敵人好比一只手,來延安的時候握緊拳頭,等他們進來伸展開,我們就將他的手指頭一個一個切掉。敵人5塊豆腐疊在一起,我們的口沒有那么大,一口吃不下去。等它擺開來,我們就一塊一塊把它吃掉。”
彭德懷專注地聽著,連連點頭。
![]()
彭德懷搬到毛澤東窯洞旁邊的平房里辦公。
晚飯后,陜甘寧野戰集團軍政委習仲勛和張宗遜、張文舟等走進來,彭德懷即說:“今天,中央軍委下達了命令,成立西北野戰軍,我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仲勛同志任副政治委員,張宗遜任副司令員,張文舟任參謀長。”
彭德懷嚴肅地對大家說:“西北野戰軍的指揮班子就組成了!”他用堅毅的目光看著所有人,并要求一定不能辜負毛主席、黨中央、人民的重托,必須要指揮好!
習仲勛說:“彭總一定能指揮好的。”
彭德懷沉重地說:“我能不能勝任,還是個問號啊。”
張文舟說:“彭總指揮,我們有信心,只是隊伍只有2萬多人,是不是太少了?”
彭德懷說:“不是人少的問題,問題在于我能不能代表這2萬多人的勇敢,做他們的表率。”
習仲勛說:“一定能,我們共同來做。”
作戰處長王政柱報告說:“彭總,敵61旅已抵近寶塔山以南地區,不時傳來清晰的槍炮聲。”
彭德懷平靜地問:“群眾都撤走了嗎?”
王政柱:“檢查了好幾遍,都撤走了。”
張文舟:“撤電話吧。”
彭德懷:“不忙撤!延安撤退對全軍都是有影響的。如果我們高級機關撤得早,下邊也就撤得早,這樣對監視敵人不利。”
習仲勛走出去檢查群眾疏散情形,彭德懷坐下來為野司起草著給各縱、旅的電報命令,大都在末尾寫著“限當日到達,不得有誤!”“18時前移至指定位置,不得延誤!”等等。
王政柱問道:“彭總,你為什么要寫得這樣嚴厲呀?‘不得有誤’,全是‘不得延誤’……”
彭德懷說:“令行禁止,全軍一致高度信仰的領導威信,是打勝仗的很重要條件。由于野戰兵團是由晉綏和陜甘寧等不同地區的部隊新組建的,戰斗作風和戰術素養很不一致,上下左右需要一個了解的過程,指揮機關的權威有待于在實戰中,在指揮作戰勝利的基礎上逐漸形成。開始必須格外嚴厲才行啊!”
![]()
深夜了。外面的槍炮聲越來越響。
彭德懷站在平房的前面,對著漆黑的窗外凝視。王政柱又勸:“彭總,撤吧?”
彭總以炯炯有神的眼睛望望大家,鎮靜地說:“你們不要催,看到敵人進了延安城我才走。延安可不是平常的地方,我們的指揮機關一定要堅持到最后一分鐘,這樣大家心里才穩當,黨和人民都需要我們這樣做。”
說完,他又拿起電話忙于跟有關部隊首長通話。
檢查群眾疏散的習仲勛走進來,說:“長期的和平環境,又窮家難舍,故土難離,延安干部、老鄉疏散時非常混亂。拋糧拋物資,公私財物損失都嚴重。好在前方打勝仗,拖住了敵人,穩定了人心。”
彭德懷說:“要不是部署抗擊了7天,非搞得亂七八糟不可。10年的和平生活,使一部分人產生麻痹思想。這是最危險的。”
習仲勛:“彭總,指揮部該撤了?”
彭德懷意味深長地說:“撤退的時候,最能考驗一個政黨、一支軍隊的素質啊!長征前,瑞金撤退時候的混亂慘景,我至今記憶猶新。”
![]()
大家不再催了,而是坐下來談論他們的新對手胡宗南。
習仲勛問:“彭總,你是見過胡宗南的,對他印象怎樣?”
彭德懷回答說:“此人志大才疏,言過其實。有一套迷惑人的假象,實際上不足為道。”
習仲勛:“那在陜北戰場上打敗他不在話下了?”
“不!”彭德懷說,“戰略上我蔑視他,戰術上我又重視他。他畢竟是正規軍校訓練出來的,他畢竟手頭有20多萬兵力,有精良的武器裝備。我研究過他的攻略延安的方案,從軍事教條的角度講,也算他的得意之作,但這我不怕,我有辦法對付他!”
習仲勛問:“他的攻擊延安方略的主要之點是什么?”
彭德懷說,他的戰略剛制定出來就到了我們手里,其實就是一個兩面包抄、左右夾擊的“鉗形攻勢”。胡宗南將所部編成左右兩個兵團,以董釗的整1軍編成右兵團,計7個旅,出宜川,越過南泥灣,從東線向延安攻擊前進,并以迂回戰術,向延安城及其以北地區包抄;以劉勘的整29軍編成左兵團,計8個旅,出洛川,越過牛武鎮,從西線向延安攻擊前進,占領延安城西南地區,與右兵團形成前后夾擊之勢。另有3個旅充作總預備隊。總兵力計15個旅,14萬余人,加上雜牌部隊20多萬人。
習仲勛興奮地問:“知道了敵人的部署,彭總胸中一定有了錦囊妙計吧?”
彭德懷簡捷說:“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他打陣地戰,我打游擊戰;他打擊潰戰,我們要打殲滅戰。”
![]()
無獨有偶。住在洛川小學的胡宗南,饒有興味地與秘書熊向暉聊天,也在議論彭德懷。
胡宗南說:“必須三日之內打進延安!只要大軍進了延安,控制交通線及各縣城,陜北鄉村甚為貧瘠,共軍是無法立足生存的,只有過黃河一條路可走了。”
熊向暉問:“胡長官,對率軍進攻延安,你信心十足,蠻有把握吧?”
“你是這樣感覺的?”胡宗南不再像公開場合那樣傲慢,把熊向暉視作“親信”,披露著內心的想法,“不!我估計不是周恩來就是彭德懷當指揮員,這兩個人都是我的克星啊!”
熊向暉不動聲色地問:“克星?長官與他們交過手嗎?”
胡宗南:“周恩來在黃埔軍校當過我的老師,連校長都敬畏他三分。他是我的政治克星啊!至于彭德懷,從10年前的陜北山城堡一戰之后,我就對他痛心疾首,也不得不對他肅然起敬。從那以后,我開始從各方面關注、了解彭德懷其人。他是我的軍事克星啊!”
熊向暉問:“你見過他嗎?”
胡宗南:“見過一次。1939年初,彭德懷去重慶與蔣校長會談后路過西安,我特地約見他,對他做過一次近距離的觀察。那時我們兩人都40歲剛出頭,我比他大兩歲,在海內外也都是聲名卓著的戰將,可惜站在了對立立場。”
熊向暉好奇地問:“你對他有什么觀感?”
胡宗南困惑地說:“平平,甚至有些失望。外表像個老粗,普通士兵,但內在的倔強、智慧,令人生畏,他連校長都敢頂撞。我琢磨不透,怎么一上戰場,指揮起部隊來,他就那么厲害?”
![]()
夜深星疏,戰況更緊。
王政柱進來報告:“彭總,左路敵先頭部隊已前出三十里鋪,右路敵軍的炮彈已落在延安飛機場。順公路東撤已不可能,怎么辦?”
彭德懷從座椅上站起來,在平房里踱了一圈,伸手摸了摸桌子、椅子和床板,激憤說:“胡宗南,你就占延安吧,先讓你背上一個包袱,我們還會打回來的!”
他把手一擺,說:“走!”
王政柱問:“怎么走?公路已經被敵人封死了。”
彭德懷鎮靜自若說:“當不了俘虜,天無絕人之路嘛。”
王政柱問:“路在哪里呢?”
彭德懷說:“我平時散步時,早踩好了一條小路,跟我走。”
彭德懷領著指揮班子的人走上了后溝的一條小路。
沿著后溝的小路翻上山梁時,已經是3月19日凌晨。回頭望去,延安城里一片火海,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槍聲凄厲,硝煙彌漫。大家的心情特別沉重,沉默不語,有的則本能地止步,頻頻回首眺望朦隴中的延安城和寶塔山。不少同志悄悄地擦著傷心的淚水。
彭德懷停住腳步,久久地望著烈火燃燒中的延安城。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