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在虎鯨的社會里實現了 | 二湘空間

作者：左拉，原名萬穎齡，公共管理碩士，美國科技和醫療機構高管。自幼習畫，愛好文字，著有詩畫集《不惑之旅》和插畫書《Eye of the Dragon》。更多信息請見 zorawanart.com。

圣約翰群島(San Juan Islands)的天氣如水墨一般清淡。我們從華盛頓州的安娜闊特斯(Anacortes, WA) 的港口出海看鯨。大海和天空的顏色是淡淡的不同層次的藍。遠處可以看到奧林巴斯雪峰，和連綿的群山一道，還以為是地平線上的云。

虎鯨還有個譯名叫殺人鯨。可能來自于2013年的紀錄片《黑魚》。一頭獵捕后在海洋公園表演的虎鯨提利庫姆離群索居，殺死了三個培訓師。而這次出海觀鯨之后，我才明白這個名字有多么深的誤解。

從看鯨魚的碼頭出發大約一個多小時，已經有游客激動地指出海面上的黑色長條說：“那里有鯨”。船上的自然學家和導游是一位棕紅色頭發有著圓鼓鼓的面頰的年輕女孩叫蒂凡。她長得像卡通人物，說話溫和又有力量。她望了一眼，微笑著說：“很好，大家已經開始練習尋找鯨了。不過那是僵木，是水草等植物，漂浮在海面上，容易誤認。作為一種海洋哺乳動物，鯨會不停地上上下下地游動”。

蒂凡尼接著開始介紹虎鯨令人驚訝的社會性。原來虎鯨通常由母親作為主導鯨帶領著虎鯨兒子，會一輩子生活在一起。而它們的壽命有八十歲左右。所以現在觀鯨船上的孩子們以后帶他們的孩子來，也許還會看到同樣的虎鯨。一個鯨群常常有三頭到五頭鯨組成。如果超過這個數量，虎鯨女兒就會開始組成自己的小家。

船行到了加拿大海域，可以看到維多利亞和大地色的紅頂燈塔。這里是三文魚群經過的地方。而三文魚是虎鯨的主要食物來源。

作者拍攝

這時船長平靜地指出一點鐘方向有一對虎鯨。在一陣驚呼聲中，兩對小帆船一樣黑色的背鰭，一前一后的升起落下。白色的水柱噴起，空氣中傳來它們清晰的噴水聲。“黑帆船”有節奏的出現了幾次，有時候虎鯨修長的身體也會露出水面，滋溜一下緩緩滑過，可以清楚地辨別出虎鯨特有的發亮的黑色皮膚和眼部白色斑紋。

蒂凡尼親切地叫這兩頭鯨Nat和Nebula，都是Nan的孩子。 從她分發的鯨群照片里看到這組鯨群每一頭鯨都有獨特的白色斑紋。但船長和導游能這樣迅速地確定它們的身份依然讓人驚訝。

Nan的家族是一個遷徙的鯨群，有六個孩子。Nan的兒子Jude是唯一一頭獨自離開母親而生活的公虎鯨。虎鯨可以日行百里，所以一家人有時會相隔千里之外。或許是用虎鯨頭部超聲波定位，Jude能不時回歸與母親和家人們相聚。問道為什么Jude會離開母親，蒂凡尼狡黠地回答：“自然學家懷疑Nan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母親，或者Jude特別的調皮。”

作者拍攝

虎鯨的社會性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母虎鯨過了更年期（約四十歲左右）會停止生育，但她仍會在鯨群里傳授這個群獨有的文化和生活的智慧。比如捕獵的技巧或者食物的來源。一個奇妙的例子是，一頭虎鯨在附近的潘恩灣（Penn Cove）被捕后，那一群虎鯨五十年沒有回來，直到最近才重新出現。

另外一個不可思議的例子的主角是一頭天生脊椎畸形的虎鯨。科學家認為他活不了一年。而鯨群卻并沒有放棄：他游得很慢，鯨群也配合他把速度減半。每次出去打獵，會有一頭鯨留下來陪著他。這頭無法正常打獵的虎鯨被照料和喂養，活了十五年，遠遠超過了人類的預計。如果不是一場肺炎奪去了他的生命，他的鯨群會一直保障他的生存。共產主義和完善的社會保障在虎鯨的社會里實現了。

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人類曾捕捉虎鯨用作科研和水族館的娛樂。每次到了虎鯨繁衍的季節，直升飛機會用巨大的轟鳴聲把鯨群趕到靠岸的港灣，圍堵捕捉小虎鯨。鯨群從此看到直升飛機就特別警惕。公虎鯨會犧牲自己去吸引直升飛機的注意力，讓母鯨帶著孩子們潛水從海面下逃跑。蒂凡尼略帶歉意地解釋說：雖然已經不可以再捕捉虎鯨了，但當時的研究的確讓我們更了解了虎鯨。比方說，人們以為虎鯨可以互通交流。把兩頭不屬于一個族群的虎鯨放在一起后才發現，它們有各自的方言，可能無法交流。

在海域逗留了一個半小時，看到了兩對虎鯨各自玩耍，噴水后，船長說差不多是時候回頭了。這時候，那對在燈塔前的虎鯨突然打出巨大的水花，可能是慶祝逮到了獵物。而幾分鐘后，當這四條虎鯨在水中相遇，見到母親的Nebula竟然躍出水面，如鯉魚般翻騰，連續多次，喜形于色。連導游都驚呼難得一見。

出于好奇，我查了查虎鯨的獵捕史，從六十年代初捕獵虎鯨到海洋世界表演到七十年代通過了《海洋哺乳動物保護法》禁止捕獵美國水域里的海洋生物。這當中的轉折點正是1970年8月在潘恩港的一次捕獵 – 好幾只小虎鯨被捕獲，而四只虎鯨在捕獵中死去，包括幾只在網中掙扎時溺水而死，尸體被沉入海底。當地居民和記者目睹了這場慘烈的抓捕，引起了公眾的憤怒，從此引發了海洋動物的保護運動。

聽到溺水而死，我不敢想象這些虎鯨是經歷了如何強烈的恐懼而忘記了自己在水中潛水的本能。而當時被捕的一頭虎鯨取名勞麗塔（Lolita）在邁阿密的水族館呆了50年直到2023年在計劃釋放她之前死去。這樣智慧的群居動物，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人類，她為何要承受骨肉分離、在孤獨中逝去的命運？她是否曾思念她的母親她的家人和那自由的海洋。

《黑魚》里虎鯨性情大變而得到殺人鯨的惡名，彷佛是一面人類行為的鏡子。所幸，人類會一次次糾錯。虎鯨表演已經銷聲匿跡。在大自然里，看著虎鯨捕獵，玩耍的模樣，才是無與倫比的快樂。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