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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有個叫郭英森的人,上了一檔叫做《非你莫屬》的電視求職節目。在該節目中,求職者要使盡渾身解數打動現場嘉賓與招聘團,以期為自己四處碰壁的求職路畫上句號。
郭英森也不例外,他一上臺就開門見山,聲稱自己帶來了幾個有實力爭奪諾貝爾獎的新理論與新發現,依靠他的這些創見可以造出不需要輪子的懸浮汽車,人的生命也能無限延長,變成“活神仙”。
他所謂的新理論與新發現,即使放在當年那個民科橫行的年代,也顯得太過妄想,因此除了演員孫浩等三個人支持他,其他人都不認可,尤其是方舟子,直言說“他雖介紹自己是初中學歷,但初中可能都沒學好。”
彼時,這件事并未引起多少波瀾,網友們給郭英森起了個“諾貝爾哥”外號之后,關注點很快就轉移了。直到2016年美國LIGO團隊公布他們探測到了引力波,郭英森5年前的遭遇才又在互聯網上沉渣泛起。
引力波的發現堪稱當代物理學的里程碑,意義極其重大,是必然能拿諾獎的,而恰巧郭英森當年在節目中介紹自己的理論時就提到了引力波,因此他被很多不明所以的網民譽為“首次預言了引力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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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篇名為《5年前節目中他首提引力波,遭嘉賓嘲諷,如今他們都欠他一個道歉》的文章爆火,互聯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道歉運動”。參與者認為,正是由于節目組對郭英森的嘲諷與打壓,才致使中國錯失了一個諾獎成果,他們應該道歉。盡管有不少媒體與專家公開澄清,但也于事無補。
郭英森的事跡在很多人看來是荒謬至極的。因為只要學過基本的牛頓力學,都不會相信郭英森的胡言亂語;只要邏輯過關,都不會認為一個初中學歷的人能懂相對論與量子力學;只要動動手指檢索一下,就能知道引力波早在100多年前就被愛因斯坦通過廣義相對論預言了。
但問題就在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還記得牛頓力學,并不是所有人都邏輯過關,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動力了解真相。換言之,一部分人以為的“常識”,并不是人人都具備。因此,很多人不僅相信郭英森,還很欣賞他的鉆研精神與治學態度,要贊助他的研究,甚至有人認為愛因斯坦不也是民科嘛,中國工人不比瑞典職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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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有人憂心忡忡的表示,“現在都2016年了,反智土壤依舊肥沃,從水變油、氣功熱、全息生物學到郭英森。都說國民科學素養穩步提高,但實在沒看出什么進步。”
這種擔憂自然合理,但若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反而才是社會常態。因為有限的精力不允許我們具備所有的“常識”,在一個由復雜系統組成的世界中,普通人的認知實際上跟文盲也沒多大差別,也正因此,我們才愿汲取知識來解釋這個世界,無論是道聽途說、讀自媒體文章還是看短視頻。而人與人之間的認知差異,就在這個過程中悄然產生。
當你驚訝于別人連引力波都不知道的時候,別人可能也會因為你看不透美國的陰謀而感到錯愕。認知一旦出現差異,類似“諾貝爾哥”事件中的爭議就無法避免了。支持他的人認為“高手在民間”,比如演員孫浩,他覺得諾獎獲得者的理論他們不懂,郭英森的理論他們也不懂,既然都不懂,那就應該像相信前者一樣相信后者。而反對他的人認為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比如方舟子,他說普通人確實不懂,但物理學家懂,言外之意就是,郭英森應該把自己的成果寫成論文發表,去接受物理學界的檢驗,而不是來這個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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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諾貝爾哥”事件之所以能產生如此大的爭議,反映出的本質是:當人與人的認知差異越來越大、個人情感與信仰取代客觀事實左右輿論方向時,我們究竟該相信什么?當我們無法像吃一口蘋果就知道酸甜、嘗一口菜肴就知道咸淡那樣,親自驗證外部事物的真偽時,怎么確保獲取的知識是可靠的?
我的答案當然是相信主流學界的共識,至少在科學問題上是這樣。什么是“主流學界的共識”?通俗的理解是:在某個學科或研究問題上,絕大多數具有相關專業背景的研究者,基于成熟的方法論,達成的一致性判斷。
了解這些“共識”的渠道有很多,比如WHO、IPCC這樣的國際機構;CDC、英國皇家學會這樣的國家機構;Cochrane圖書館、PubMed這樣的學術出版與數據庫;AHA(美國心臟協會)、中國天文學會這樣的專業委員會。當然,大學教材、行業標準、百科條目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相反,隨意采信自媒體文章、短視頻的內容,就很容易受騙。比如短視頻可能會告訴你,隔夜菜有亞硝酸鹽,吃了會中毒,嚴謹些的還會告訴你,食物中的亞硝酸鹽是蔬菜天然含有的硝酸鹽,在細菌硝酸還原酶的作用下產生的。
但它不會告訴你,其實關鍵不在于“隔不隔夜”,而是“放在什么溫度、放了多久、是否被污染”。實際上,香港食環署、南昌大學以及歐盟食品安全局的相關研究都表明,熟食只要及時密封放入冰箱冷藏,12—24小時內亞硝酸鹽不會明顯增加,健康風險可以忽略不計,更別說中毒了(加工肉制品除外)。
偽史論也是個很典型的例子。其中最廣為人知的結論,就是認為亞里士多德并不存在,因為“西方文獻里沒有這個人”“做羊皮紙的羊羔不夠用”“莎草紙太貴根本用不起”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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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套對文化民族主義者而言,很有說服力,哪怕是反對者也很難證偽,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具備這方面的知識儲備,也沒有渠道、沒有精力去翻看海量西方文獻查證真偽,甚至連這套說辭的發明者都沒有去做這些功課,否則就不會把一篇序言當成寶,還故意把其中的“拉丁語文獻”歪曲成“西方文獻”,也不會想當然的以為亞里士多德是用羊皮紙寫作、羊皮紙一定是用羔羊做的、莎草紙是什么奢侈品了。
亞里士多德的存在是主流學術界的共識,這種共識不是因為要凸顯民族優越性、構建西方文化自信而創造的,而是以主流歷史方法論為基礎,結合了考古學、地層學、古典學、紙草學、文獻學、成像與分析科學等眾多學科的綜合研究成果——從師承體系、古代傳記與外部引用、早期紙草與手稿的文本傳承,到呂克昂學園的考古證據,形成了一個穩固的證據網絡,足以證明亞里士多德作為一個歷史人物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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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會說,相信學界共識就是迷信權威。當然不是,相信學界共識表面上是相信圈子里的學者們,實際上是相信主流方法論。愛因斯坦夠權威吧?既是宏觀物理開天辟地的宗師,又是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之一,但他對量子力學的質疑聲卻沒有成為主流,尤其是1930年代之后,基本成了邊緣觀點。為什么中國人以前普遍對通報內容篤信不疑,而現在卻疑神疑鬼?是因為發通報的人換了嗎?不,是他們沒有踐行公認的方法論。
換句話說,權威只能增加可信度,但不等于可信度。一旦脫離了主流方法論,即使再有名的學者,其研究成果也是非常可疑的。
比如在人類學領域,盡管分子遺傳學的證據已經十分確鑿的告訴我們,人類的祖先就是起源于非洲,但仍有一些人類學家攥著多地起源說不撒手,誓要證明中國人的祖先就是在中國出土的直立人。像這樣的研究,可信度就非常低。至于那些連專業背景都不具備的野生學者,他們的東西即使不看具體內容,也知道不會比地攤文學高明多少。
縱觀歷史,“學界共識”無疑在知識、技術與制度層面塑造了人類社會的基礎結構,雖然它不是一成不變的,也非絕對正確,但卻是相對來說最可靠的,這一點從伽利略、牛頓至今的400年間,已被無數事實證明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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