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底,特拉維夫的本古里安機場,那天的氣氛比海風還冷。
五個河南開封的姑娘站在入境大廳里,手里攥著護照,臉上那種混雜著興奮和懵圈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她們剛剛在哭墻邊哭完,眼淚還沒干透,以為到了家,結果以色列內政部直接潑了一盆冷水:拒簽。
理由特直白,不管你們祖上是誰,現在的證明材料不夠,猶太人身份不予承認。
這事兒當時鬧挺大,幾個姑娘拖著行李箱在機場大廳里那種無助,其實就是這個被遺忘在黃河邊一千多年的群體,最尷尬的寫照:他鄉變故鄉容易,故鄉變回老家,那是真的難。
要把這事兒捋順,咱們得把日歷往前翻,一直翻到一千多年前的北宋。
那會兒的開封汴梁,就是世界中心,相當于現在的紐約加倫敦。
大街上全是外國人,就在這堆人里,有一群頭上纏著布、高鼻深目的西域客商。
他們帶著西洋布來進貢,看著大宋繁華,不想走了。
當時的宋朝皇帝那是相當大度,直接下了一道圣旨:“歸我中夏,遵守祖風,留遺汴梁。”
這話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留下來吧,想咋過咋過,不用改規矩,就在這安家落戶。
那時候老百姓看這幫人挺怪,不吃豬肉,宰羊還得把腿里面那根筋挑出來,行割禮,戴個藍色小帽。
看著像回回,但帽子顏色不對,于是就給起了個外號叫“藍帽回回”或者“挑筋教”。
這幫人也是真爭氣,在開封蓋起了宏偉的猶太會堂,人丁最興旺的時候有好幾千人。
為了在這片土地上扎根,更是為了方便做買賣、考科舉,他們做了一個特別“中國化”的決定:改姓。
李、趙、艾、張、石、金、高,這些漢姓成了他們的家族代號。
這就是古代版的“技術移民”,只不過代價是連祖宗的姓都得換,而這一換,給千年后的子孫埋了個天大的雷。
這雷就在猶太教的那個“死規矩”上。
咱們中國幾千年都是父系社會,跟爹姓那是天經地義,孩子是爹的種。
可猶太教不一樣,人家認母系,只有母親是猶太人,生下來的孩子才算猶太人。
這本來是兩條平行線,但在開封這塊地界上,為了生存和融入,猶太小伙子開始娶漢族姑娘。
這一通婚,生下來的孩子跟了爹的姓,覺得自己是正統猶太后裔,可在萬里之外的拉比們眼里,這根紅線從娶漢族媳婦那天起,啪,斷了。
但這還不是最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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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給開封猶太社區致命一擊的,是黃河。
1642年,也就是明朝崇禎十五年,李自成圍攻開封。
為了破城,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到現在也沒扯清楚是起義軍還是明軍),把黃河大堤給扒開了。
大水那是真的無情,直接把那個存續了六七百年的猶太會堂給泡塌了。
一場大水,把幾百年的根基沖得連渣都不剩,就像電腦硬盤被格式化了一樣,只剩個空殼。
等到清朝建立,雖然還有后裔守著幾本殘破的羊皮卷,但其實誰也看不懂那是啥了,就跟看天書似的。
后來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后裔們把那些珍貴的經卷賣給了加拿大的傳教士。
這一賣,倒是把西方人給嚇一跳:好家伙,原來在遙遠的東方,真有一幫失落的兄弟。
這種身份的尷尬一直拖到了現代。
1953年咱們搞民族識別的時候,這事兒又被提出來了。
他們申請過想當“猶太族”,但調查組下去一看,除了不吃豬肉這一條(有得甚至連這也守不住了),從長相、語言到風俗習慣,跟漢族老百姓早就沒區別了。
最后實事求是,大部分劃成了漢族,少部分歸了回族。
這真不是歧視,你往那兒一站,一口地道的河南話,吃著燴面,說自己是猶太人,確實挺難讓人信服。
在這片擁有強大同化能力的土地上,他們就像一滴墨水滴進了太平洋,想保持原來的顏色,基本沒戲。
直到上世紀80年代,國門開了,中以建交,國外的猶太組織找上門來,這潭死水才又泛起了漣漪。
看著這些黃皮膚黑眼睛的“親戚”,猶太組織的感情那是相當復雜。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回歸”成了社區里年輕人的一個念想。
但正如開頭那一幕,這路太難走了。
既然血統證明這條路被堵死了,那就只能走最難的一條路:皈依。
2016年被拒的那幾個姑娘并沒有放棄,她們在那個叫“Shavei Israel”組織的幫助下,選擇了硬剛。
不是說血統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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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重新學。
這可不是報個補習班那么簡單,這是要重塑靈魂。
她們得像小學生一樣,從零開始學希伯來語,背誦那些繁瑣得讓人頭禿的律法,還要通過拉比法庭堪比“地獄模式”的考試。
想證明自己是誰,有時候比做自己還難,這不僅是拼毅力,更是在跟千年的時光做對抗。
其實早在2013年,就有七個開封小伙子咬牙走通了這條路,有的后來甚至進了以色列的作戰部隊。
那五個姑娘后來被安排在耶路撒冷的一個宗教學校里“補課”,經過幾個月的魔鬼訓練,終于通過了正式的皈依考試。
當她們再次站在哭墻下的時候,身份終于從“游客”變成了“新移民”。
這事兒在網上吵得挺兇,有人說數典忘祖,有人說追求信仰。
但拋開這些不說,這一百多位成功“回歸”的年輕人,確實是在用自己的人生做實驗。
如今在開封,還有幾百人頂著猶太后裔的名頭生活。
教坊巷的舊址成了博物館,偶爾有游客來,他們會講講祖先的故事,但轉過身,該吃胡辣湯吃胡辣湯,該打麻將打麻將。
歷史有時候挺幽默,當年他們的祖先為了生存,拼命讓自己變成中國人;一千年后,他們的后代為了信仰或者生活,又拼命證明自己不是中國人。
到底哪里才是家?
這問題可能壓根就沒有標準答案。
2023年有數據說,河南那邊有猶太血統記錄的超過4000人,但真正還折騰這個事的,也就不到一百人。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猶太后裔”這四個字,也就是個茶余飯后的談資。
七年后,也就是2023年,又有媒體去探訪那些“回歸”的開封后裔。
他們在以色列當導游、做牙醫、搞IT,有的結了婚,孩子都滿地跑了。
參考資料:
張倩紅,《開封猶太社區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
許新,《中國猶太人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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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Pollak, Mandarins, Jews, and Missionaries: The Jewish Experience in the Chinese Empire, Weatherhill,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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