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有的文字中,“縣城”是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之一。從2001年發表第一篇小說《花朵般的愛情》(原題《祖國的花朵》,發表時編輯修改了題目),到2006年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動物學》,再到最近這本散文集《我的家鄉在“宇宙中心”》,恍恍惚惚寫了二十多年,人也年近半百,竟然還在寫縣城,不知道應該自信,抑或惶恐。
我在魯西南一個縣城出生、長大,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那是我人生最難忘的十八年,至今我還經常夢見小時候住過的院子,香椿高聳,薄荷匍匐,開滿月季和菊花,我在追那只下蛋的老母雞,繞著院子一圈又一圈,直到它跑不動了,臥倒在地,我就把它抱起來,有時會粘一身雞屎……這一切如今也只能在夢里存在。那時,我還自己畫過縣城的地圖,就那么幾條主路,連接了幾十條小路,還有幾條隱蔽的小道,在水坑邊,平常可以走,一下雨,就消失在了水里。那些路現在都變得平整而寬闊,名字也都改得大氣磅礴:泰山路、黃山路、五臺山路、昆侖山路、閩江路、珠江路、贛江路、錢塘江路……我每次回去,都會迷路。
我有時候會懷疑在縣城的十八年,本身就是一場夢。我用了很長時間,想把這個夢描述出來,雖然只能是碎片化的,雖然寫寫就醒了,但半夢半醒之間,我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寫下去。世事一場大夢,縣城幾度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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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動物學》出版后,曾得到一些好評。還在山東大學教書的文學評論家施戰軍先生在寫一篇七零后成長史的文章中,專門提到了這本書,并給予我許多鼓勵。那是我第一次直接把“縣城”列為其中的章節,一半篇幅,都發生在縣城里。剛剛因《奮斗》大火的作家石康推薦此書時,說寫了一個縣城青年無盡的寂寞。接著,我又寫《青春史》(2009年出版時編輯更名為《我將青春付給了你》),以縣城為背景,寫青春的荒謬和殘酷。還有一組發表在《詩探索》上的長詩《四兄弟》(《詩刊》發表了刪節版后,2014年第3期《詩刊》下半月刊“茶座”欄目專門針對這首詩發表了11頁篇幅的討論),得到了韓作榮先生等許多詩壇前輩的謬贊,文學評論家馬兵先生稱:“故鄉小縣城的人與事一向是其詩意的淵藪,而《四兄弟》里粗鄙快意的江湖風月、山寨氣息濃烈的義薄云天更為他念茲在茲。他以四兄弟的沉浮串起小城的面相、以四人的起落輻射數載的時光,以本真的、原生態的敘述映照出一代人的青春期癥候。”我試圖將這組詩寫成一盤搖滾磁帶,當時九塊八一盤經常買的那種,有點重金屬,也有點朋克,以縣城四兄弟的命運為主線,寫了縣城在劇變中的泥沙俱下。那是我自以為寫的最好的詩,也是讓我停筆的一組詩,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再出這樣的詩,江郎才盡了。
后來我的創作以歷史文學為主,也有話劇,包括有幾年央視春晚的小品。工作越來越忙,日子越來越快,本以為,離開縣城那么多年了,不會再寫那里了,但依然放不下,偶爾有空閑時間,寫一些縣城風物的閑筆,沒想到有了更多的讀者,他們大多和我一樣來自縣城,以“小鎮做題家”或打工人的身份到了大城市,不論混的如何,內心深處都有一種縣城情結,在生命中割舍不下。我寫的是我的縣城,其實是所有人的縣城,所有有“縣城經驗”的人的故鄉。
我和他們一樣,至今還活在“縣城經驗”中,包含了幾乎一切對世界的認識。兩個國家打仗,像是小弟不服大哥,大哥要收拾他,這其中有助拳的,有拉架的,還有拉偏架的。貿易戰,就是合伙做生意的“玩岔了”,該咋談咋談,但誰也不能“掀鍋”。ai技術的發展,讓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進電子游戲廳,發現屏幕里的人竟能被把手操作,給我帶來巨大的震撼。人工智能機器人跳舞,熱鬧和那時在街上看耍猴差不多。直播帶貨的網紅,說話語氣酷似那時街邊擺攤賣鞋拿著喇叭吆喝的鄰居。還有一些引流賣會員課的,讓我想起曾經的大棚演出,門口支個臺子,女演員穿著很少的衣服跳舞,買票進了大棚,里面還是這樣女演員,穿的衣服和跳的舞都一樣。
縣城不像農村,也不像大城市,它是最小的城市,最像城市的農村,它如此光怪陸離,有各種變形的新鮮事物,夸張的時尚潮流,人們努力讓自己變得瀟灑,幽默,漂亮,勇敢,卻總有一點點過頭或欠缺,反而顯得笨拙,滑稽,土氣,粗魯。
縣城人的生存智慧,我遠不夠。縣城人的弱點,我難以克服。我坐不慣城市的公交地鐵,也不會開車,只有騎車時才覺得身心俱悅。我逛不了城市的大商場和超市,總是找不到電梯和出口,只有在小店的柜臺前買包煙才覺得踏實。我也住不慣城市高樓林立的新區,在老城區古舊的街巷里穿梭,才感到舒適自然。我從來沒有方向感,因為在縣城根本不需要,通過建筑物就能很容易記住,但出了縣城,就再也不知道東西南北。
縣城的文化,也深入骨髓,我那個縣城是戲曲之鄉,我在《我的家鄉在“宇宙中心”》中寫過,“這里的人被戲深刻影響。相當漫長的一個時期,人們所受的教育,都來自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舞臺。戲中的服裝和舞美是人們的美術啟蒙;武生們連串的跟斗是人們的體育啟蒙;或蒼涼渾厚,或清脆婉轉的唱腔是人們的音樂啟蒙;通俗易懂、活潑生動的戲詞是人們的語文啟蒙。在戲里,這里的人學得率性幽默,‘嘴巴一噘能拴住個驢。’在戲里,這里的人學得江湖義氣:‘誰要是和我對脾氣,割我的肉吃我都不覺痛。’在戲里,這里的人學得家國情懷,明知道‘爭來的江山他趙家坐,哪一陣不傷俺楊家兵’,大敵當前卻挺身而出:‘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兵叫誰領兵?’”
這幾年,那個縣城又成了“宇宙中心”,因為漢服和出口日本的棺材而天下聞名,我曾經畫的那張地圖早已過時,植入大腦的導航也有三十年未曾更新。把它們和如今的縣城比對時,讓我一次次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望。我想自己還會一直寫下去,無論什么體裁,什么形式,什么風格,什么內容,什么什么,還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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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文藝報》2025年12月19日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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