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專訪·文化藝術獎終身成就獎｜王水照：耄耋之年新作頻出，賡續中華文脈

上海，冬日晨光里，九旬高齡的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王水照先生依然保持著每天看書的習慣。雖然，他的腿腳有些不便，眼力大不如前，看文字很吃力，但他仍然一手握著放大鏡、一手執筆，時不時在書頁上圈圈畫畫，在留白處細細批注……

趕在今年年尾，王水照又完成了一件大事：由他主持編纂的《司馬光全集》出版。歷時十年，這部近500萬字的全集將司馬光現存除《資治通鑒》外所有獨立撰寫的著作匯編，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耄耋之年，筆耕不輟；寶刀不老，新作頻出。這位古典文學研究的泰斗近七十載潛心治學，詮釋了何謂“學術人生，人生學術”。近日，王水照榮獲第八屆上海文化藝術終身成就獎。

拓荒宋學研究，在上海開啟學術“黃金時期”

日前，在上海一家養老院里，記者見到了王水照先生。聽他的家屬說，不久前先生偶感風寒。大病初愈的他，安坐于輪椅之上，聲音尚帶著幾分嘶啞。不過，一聊到學術研究，他說話的興致一下子來了，思維依舊敏捷。

自1955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王水照便與宋代文學結下不解之緣。彼時，燕園學子自編《中國文學史》，王水照擔任宋元組的負責人。1958年，這部由青年學子編撰的著作轟動全國。

追憶這段青春歲月，先生的眼中煥發著別樣的光彩。“我參與了當時兩部《中國文學史》的編寫，這段經歷為我的學術生涯打下了堅實的底子。可以說，是我學術生涯的發軔階段。”

1960年，王水照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在錢鍾書、何其芳等先生的指導下，進一步深耕唐宋文學，學術視野愈發開闊，治學思維愈發嚴謹。至1978年調任復旦大學后，他更是開啟了學術研究的黃金時期，從此扎根上海這片學術沃土。

在宋代文學研究領域，王水照的貢獻是開拓性的。他不僅是國內較早致力于宋代散文研究的學者，發表系列論文十余篇，更以蘇軾研究為核心，推出《蘇軾選集》《蘇軾論稿》《蘇軾傳》《王水照說蘇東坡》等重磅著作。其中，1984年出版的《蘇軾選集》，因資料豐富、考據精當，被學術界譽為“古代作家選本中少見的杰構”。

晚年的王水照，并未止步于已有成就，轉而開拓錢學研究新領域。他耗費大量心血整理《錢鍾書手稿集?容安館札記》中有關宋詩研究的資料，輯錄50余萬字，涉及300余位宋代詩人。此外，還出版《錢鍾書的學術人生》。

王水照曾用四個“一”來概括他走過的學術研究之路——“一代之學”，為宋代文學研究；“一人之學”，為蘇東坡研究；“一體之學”，是中國古代文章學研究；“一生受惠之學”，則是錢鍾書研究。他不僅推崇蘇東坡的樂觀豁達與家國情懷，也身體力行，以自己近七十載的學術堅守，矢志賡續中華文脈，他的著作和思想，影響了幾代學人。

堅守本土立場，80歲迎來學術豐收期

“中國的古代文章有自己的發展系統，不能用西洋文學觀念生搬硬套。”這是王水照在學術研究中一貫堅守的理念。早年受邀編纂《宋代散文選注》時，他發現中國古代散文研究缺乏穩定的本土批評術語，遂立志構建中國古代文章學的理論體系。

為實現這一目標，他歷時十余年搜集整理自宋至民國的文話143種，于2007年出版《歷代文話》。該書遵循“應有盡有、應無盡無”的學術標準，繁體豎排配以新式標點，每種文話前均撰有提要，首次全面系統地整理了文話著作，填補了相關領域的研究空白。

在深耕學術的同時，王水照始終重視文史普及工作。他主張，“不要把‘學院派’與‘大眾化’對立起來”，其早年編撰的《宋代散文選注》成為無數青年愛上古典文學的啟蒙讀物。“普及性的讀物要做好，我很高興他們因為我的那些小書，愛上古典文學。” 先生的質樸話語中，蘊藏著一代知識分子深層的人文精神。

區別于多數人在60歲后退出工作崗位，王水照的多部重要著作都是60歲后寫的，到80歲以后，他還迎來了學術成果的豐收期——相繼出版《錢鍾書的學術人生》《北宋三大文人集團》《王水照訪談錄》《王水照蘇軾研究文存》等著作，還主編了《王安石全集》《司馬光全集》兩部大型宋人文集。2023年，《王水照文集》十卷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如此旺盛的學術生命力，令后輩學人贊嘆不已。

一生“唯愛學術”，年逾九旬仍有研究計劃

生活中的王水照，是個“唯愛學術”的純粹學者。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我沒有什么業余愛好，唯有讀書治學。”

在五十余年的教學生涯中，王水照始終堅守育人初心，為古典文學研究界輸送了大批優秀人才，不少已成為學界中堅力量。除了指導國內唐宋文學專業研究生，他還先后指導過日本、韓國、美國等國的高級進修生，將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方法與學術理念傳播到海外。

跟隨他治學18年的復旦大學教授侯體健說，“先生90多歲了，仍熱愛閱讀、思考，我時常驚嘆于他敏銳深邃的學術洞察力，感佩于他鍥而不舍追求真知的精神。先生常年堅持訂報、讀報，只是從之前的五六種減到了《文匯報》《中華讀書報》兩種。”

眼下，王水照還惦記著一件事，那就是希望補全一部殘缺的、關于蘇東坡的著作——編纂《校補足本施顧注東坡先生詩》，“我想趁身體尚可，彌補這份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