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晨光漫過陽臺的綠蘿時，隔壁傳來輕輕的關門聲。李嬸提著菜籃下樓，遇見我便搖頭：那姑娘，三十五了，見面時話比露水還少。她眼底的嘆息，像秋葉打著旋兒，落進這尋常的早晨。
不知何時起，年齡成了秤桿上的星，稱著人生的斤兩。可我記得母親四十歲時，還在紡織廠學新花樣，她的笑聲穿過車間，比機器聲更亮。如今歲月靜好，怎么倒把年華活成了倒計時？
巷口修鞋的老陳，五十八歲那年學了智能手機。他說：日子得自己往上添柴火。他手上那些繭，撫過皮革也撫過屏幕，都泛著溫潤的光。年齡何曾困住過他？
我們這代人，經歷過糧票換白饃的日子，懂得一碗熱湯的珍貴。如今兒女們的時間被切成碎片，我們反倒學會了把光陰拉長，午后一壺茶能品出三四滋味種，黃昏散步時連梧桐落葉的脈絡都看清。
想起舊時鄰家姐姐，三十未嫁，便在窗下繡花教書。她繡的并蒂蓮，后來成了孫女嫁衣上的紋樣。那時沒人催她，只覺她低頭穿線的模樣，讓整個巷子都靜了。
婚姻像晚開的桂子，自有它的時辰。早摘的香薄，晚遇的味厚。重要的是根須是否扎進溫厚的土里，兩個人都能安心曬曬午后的太陽，說說昨晚夢見了什么。
公園里總見白發夫妻并肩坐著。他們不太說話，只是看云，看孩子奔跑，看彼此眼里的天光云影。那種妥帖，是歲月熬出的蜜，稠得化不開。
人生如四季耕作，各有各的節令。春播秋收固然好，若逢晚雨，也能育出不一樣的青苗。關鍵不在趕時辰，而在土地是否還懷著溫暖，還能聽見種子破殼的聲響。
暮色染紅西窗時，看見鄰居兒子獨自歸來。他手里提著新鮮的菜，步子穩穩的。或許他明白：好日子不是追來的，是像熬粥那樣，文火慢燉，等米粒漸漸開出花來。
我們這些看過幾十年風雨的人，最知道時光的慈悲。它給每顆心都留了余地，讓該生長的生長，該沉淀的沉淀。就像老城墻縫里的草，到了時候，自然青青 ，地冒出來。
夜深了，誰家窗口還亮著燈。光暈柔柔的，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只是安然地亮著。這人間啊，終究容得下不同的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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