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新時評｜“禁”改“限”：山西的煙花為何能照見治理的進化？

文｜廖云新

打開電腦，看罷這條新聞，不禁“奮不顧身”起身立正，擊節(jié)稱賞：山西開了一個好頭！

2025年12月16日，山西省人民政府宣布廢止全省煙花爆竹“禁放令”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此舉使山西成為全國首個在省級層面全面廢止煙花爆竹“一刀切”禁令的省份。消息一出，迅速點燃網絡，歡呼“年味歸來”者有之，擔憂安全環(huán)保者亦有之。然而，若僅將此視為對一項民俗的“松綁”，則未免失之淺薄。山西此舉，實則是中國社會治理從簡單化“管控”邁向精細化“治理”的一個標志性轉折，其背后折射出的政策邏輯、價值權衡與時代信號，遠比煙花本身更為璀璨，也更為深刻。

一

山西此次政策調整，絕非簡單的“開閘放水”，其核心在于治理模式的根本性轉換。

首先，“廢止”不等于“放任”。仔細觀察便可發(fā)現，在省級“禁令”廢止的同時，一套更精細、更復雜的管控體系正在迅速建立。山西省應急管理廳緊隨其后發(fā)布通知，對煙花爆竹的經營實施“總量控制、合理布局”，并嚴格規(guī)范倉庫設立與許可流程。地方層面，如忻州市，迅速劃定了“禁止燃放區(qū)”與“限制燃放區(qū)”，并將燃放時間精確限定在臘月二十三、除夕至初五等傳統時段。這表明，政策的天平從“是否允許”的二元選擇，傾斜到了 “如何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有序允許” 的復雜命題上。正如專家所言，這“擺脫了‘非禁即放’的二元對立思維”。

其次，此番調整有著堅實的法治與民意基礎。從法律上看，2023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的備案審查工作報告已明確指出，地方性法規(guī)關于全面禁止銷售、燃放煙花爆竹的規(guī)定，與上位法精神不一致。山西的廢止，是對國家層面“糾偏”指令的積極響應，是對依法行政原則的回歸。從民意上看，民眾對“年味變淡”的普遍感慨，對傳統文化載體的情感需求，構成了強大的社會呼聲。政策制定從過去的“管理者本位”悄然向“回應民眾合理訴求”位移。

最后，山西自身的底氣來自環(huán)境治理的階段性成果。作為傳統能源大省，山西曾飽受空氣污染之苦，這也是當年實施全域禁放的重要考量。然而，經過持續(xù)數年的“藍天保衛(wèi)戰(zhàn)”，全省環(huán)境空氣質量綜合指數已實現“八年連降”，重度污染天氣大幅減少。環(huán)境承載力的顯著改善，為在特定時段平衡民俗活動與空氣質量提供了客觀可能。治理能力的提升，為治理方式的優(yōu)化創(chuàng)造了空間。

二

煙花雖小，卻映照出社會治理理念的宏大變遷。山西的破冰之舉，至少標志著三重進步：

其一，是從“權力思維”到“權利思維”的進步。 過去“一刀切”的全面禁放，本質上是管理方為規(guī)避所有潛在風險（安全、環(huán)保、輿情）而選擇的最簡單、最“安全”的方案，但同時也壓縮了公眾在合法合規(guī)前提下享受傳統民俗文化的權利空間。如今的“限放”，則體現了對公民正當文化權利與節(jié)日情感的尊重與容納。這并非對風險的漠視，而是通過提升自身的精細化管理能力來應對風險，是將保障權利的實現作為治理的目標之一。

其二，是從“靜態(tài)管控”到“動態(tài)治理”的進步。 “禁令”代表的是一種靜態(tài)、僵化的管控思維，試圖以不變應萬變。而“限放”政策則要求政府構建一個動態(tài)的治理框架：它需要前置的科學規(guī)劃（劃定區(qū)域、時段），需要事中實時的監(jiān)測與應急響應（如醫(yī)療機構做好救治準備），也需要事后的評估與調整。這對政府的數字治理能力、部門協同水平和基層執(zhí)行力都提出了更高要求。治理本身，成為一項持續(xù)的專業(yè)化活動。

其三，是從“單一目標”到“多元平衡”的進步。 長期以來，公共政策時常陷入“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困境，顧此失彼。煙花爆竹議題正是典型，它交織著文化傳承、公共安全、環(huán)境保護、產業(yè)經濟、節(jié)日消費等多重價值目標。山西的探索表明，現代治理的藝術不在于為了一個目標而徹底犧牲其他，而在于運用智慧與技術，在多元目標中尋找那個最不壞的“動態(tài)平衡點”。例如，通過設定環(huán)保型煙花標準、嚴格限定燃放時間和區(qū)域，來盡可能兼顧年味與藍天。

三

煙花易冷，治理長熱。當然，喝彩之余，必須清醒地看到，政策的廢止僅僅是開始，真正的考驗在于落實。煙花燃放的“放得開”與“管得好”之間，仍有巨大溝壑需要跨越。

安全是首當其沖的“燃點”問題。冬季天干物燥，一個未熄滅的煙頭就可能引發(fā)火災。如何確保零售點安全、運輸過程合規(guī)、市民燃放得當，是對監(jiān)管網絡的極大考驗。

“鄰避效應”與公共秩序是潛在的沖突點。一個人的節(jié)日狂歡，可能是另一個人整夜的無眠與焦慮。在人口密集的都市社區(qū)，如何界定“限制燃放區(qū)”，如何調解因燃放引發(fā)的鄰里矛盾，如何管理深夜噪音，這些微觀層面的社會摩擦，最能檢驗治理的“繡花功夫”。

此外，還需警惕政策被功利性“消費”。將煙花解禁單純視為刺激文旅消費的“流量工具”是危險的。如果各地一哄而上、只求熱鬧而疏于管理，導致安全事故頻發(fā)、環(huán)境急劇惡化，那么政策的鐘擺很可能以更劇烈的方式蕩回原點。治理的進步，需要冷靜、可持續(xù)的推進，而非運動式的喧囂。

無論如何，山西的煙花，終于將在管制五年后再度點亮三晉大地的夜空。這束光，不僅照亮了人們對傳統年味的溫暖記憶，更照亮了中國社會治理邁向現代化的一段關鍵路徑。它告訴我們，一個成熟的社會，能夠也應當以更自信、更從容、更精細的方式，安放人們的美好生活向往，駕馭發(fā)展進程中的復雜風險。

煙花會散，但由此點燃的關于治理智慧的思考不應熄滅。從山西出發(fā)，我們期待看到更多領域能摒棄那種以求穩(wěn)怕事為內核的“懶政式管控”，轉而擁抱以責任與能力為支撐的“積極式治理”。當每一個公共政策的制定，都經歷一番文化、安全、環(huán)境、經濟等多重價值的審慎掂量與精巧平衡時，我們所迎來的，將是一個遠比煙花更為持久和燦爛的文明圖景。

【本文作者簡介】廖云新，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新聞系，曾供職于省級、中央級新聞媒體10余年?，F為當代人物網傳媒集群總編輯。2008年至今，用本名和筆名在《中國青年報》《工人日報》《經濟日報》《廣州日報》《光明日報》《法制日報》《南方日報》《解放軍報》《楚天都市報》《湖北日報》《新民晚報》 香港《文匯報》《做人與處世》《演講與口才》《遼寧青年》《經典雜文》《中國青年》《山東青年》《意林》《思維與智慧》《鐘山風雨》《文史博覽》《文史月刊》《華人時刊》《南風窗》等知名報刊發(fā)表散文、文化隨筆、時評、雜文1600余篇(次)，近百篇文章被《報刊文摘》《海外文摘》《特別關注》 《讀者》以及人民網、新華網、光明網、中國新聞網、中國網、鳳凰網等知名網站轉載?！督o善心一個容器》等文章被多個省市選入語文中高考模擬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