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當眾怒砸我兒價值八萬鋼琴,我未與之爭執,冷靜撥通電話,次日他便遭公司解雇,那300萬年薪的優渥工作就此沒了。【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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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記重錘砸下來的瞬間,我仿佛聽到了某種信仰崩塌的聲音。
八萬塊的進口二手鋼琴,此刻化作了一堆昂貴的廢柴。
黑白琴鍵崩飛,琴弦斷裂的錚錚聲,在老宅的廳堂里顯得格外凄厲。
但這聲音,遠沒有我兒子顧希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來得刺耳,來得扎心。
周遭是親戚們虛偽的勸解,和掩藏在眼角眉梢的看戲神態。
我的丈夫顧澤,那個平日里溫吞的老實人,此刻氣得渾身篩糠。
他雙眼赤紅,像是要噬人的野獸,正欲沖上前去拼命。
我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指甲幾乎嵌入了他的肉里,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別動。”
我在他耳邊低語,聲音冷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沒有像潑婦一樣撒潑打滾。
也沒有像個無助的婦人那樣嚎啕大哭。
甚至,我的眼眶里連一滴淚水都沒有積蓄。
我只是靜靜地佇立著,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
目光越過滿地狼藉,冷冷地鎖定了那個罪魁禍首——我的大伯哥,顧建軍。
看著他那張因為酒精上頭而漲紅的臉,看著他因扭曲的得意而顯得猙獰的五官。
我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屏幕的光亮映照著我面無表情的臉。
我熟練地滑過通訊錄,指尖懸停在一個特殊的號碼上。
那一刻,我按下的不僅僅是撥號鍵,更是顧建軍命運的倒計時。
第二天,這位年薪三百萬的“家族之光”,被公司掃地出門。
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事情的起因,還要追溯到那天中午。
為了給奶奶慶祝八十大壽,家庭聚會特意選在了鄉下的老宅。
為了博老人家一笑,也為了展示這三個月的苦練成果,顧希言羞澀地提出了想要彈奏一曲。
為此,我特意斥資八萬,為他置換了一架音色絕佳的進口二手演奏級鋼琴,權當是提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廳堂內的氣氛正如火如荼。
兒子有些緊張地走到鋼琴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著他稚嫩的手指在琴鍵上起舞,一曲《星空》流淌而出。
雖然技法尚顯生澀,有些音符銜接得還不夠流暢,但那份獨屬于孩童的純真與靈動,卻如清泉般洗滌著人心。
奶奶聽得眉開眼笑,滿臉褶子都舒展開了,連連點頭:
“好!好!咱們家希言有出息,以后說不定是個大音樂家呢!”
顧澤站在一旁,腰桿挺得筆直,臉上寫滿了身為父親的驕傲。
然而,一聲極不和諧的嗤笑,在這個溫情的時刻突兀地炸響。
“彈這些叮叮當當的破玩意兒,能當飯吃嗎?”
顧建軍重重地將酒杯磕在桌面上,酒水濺了出來。
他滿嘴噴著刺鼻的酒氣,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傲慢:
“老三,不是當大哥的說你。好好的一個男孩子,不讓他學點經世致用的本事,整天搞這些虛頭巴腦、娘們唧唧的東西,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顧建軍,我丈夫的大哥。
如今在一家新銳私募公司擔任投資總監,號稱年薪三百萬。
他是整個顧氏家族捧在手心里的“金鳳凰”,也是他此刻肆意踐踏他人尊嚴的資本。
顧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大哥,孩子有點業余愛好陶冶情操,怎么就不行了?大喜的日子,你說話別這么夾槍帶棒的。”
“我夾槍帶棒?”
顧建軍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音量陡然拔高了八度。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隔空點著那架鋼琴:
“你知道這堆破木頭多少錢嗎?八萬!我剛才聽弟妹跟二嬸顯擺呢!八萬塊啊,在咱們老家都能蓋兩間亮堂的大瓦房了!就為了聽個響兒?敗家!”
他頓了頓,眼神瞟向正窩在沙發里打游戲的親兒子,優越感油然而生:
“有這閑錢,不如學學我,給我兒子報幾個金融管理班。以后進了我的公司,子承父業,搞資本運作,那才是人間正道!”
他那個剛上初中的兒子,聞言只是輕蔑地瞥了希言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繼續低頭在峽谷里廝殺。
我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的火氣,淡淡地開了口:
“大伯,千金難買心頭好。希言喜歡,我覺得這錢花得值。”
或許是我的平靜刺痛了他那脆弱又膨脹的自尊心。
又或許是酒精徹底麻痹了他的理智。
顧建軍猛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沖到鋼琴前。
他伸出那雙常年握著酒杯的大手,毫無章法地在琴鍵上重重拍下。
“咣——!”
刺耳的雜音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值?就這破動靜?老子也會!”
他放肆地狂笑著,轉頭環視著滿屋子的親戚,像個癲狂的小丑:
“你們大伙兒評評理,這玩意兒叫藝術?我看就是噪音!純粹是有錢燒得慌!”
希言的小臉漲成了豬肝色,眼圈瞬間紅了。
但他還是鼓起小小的勇氣,挺起胸膛說道:
“大伯,請你尊重我的勞動成果,不要亂碰我的鋼琴。”
“嘿!反了你了!”
顧建軍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個小輩敢當眾頂撞他。
那一瞬間,他眼底閃過一絲暴虐的瘋狂:
“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還敢教訓起長輩來了?老子今天就給你上一課,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現實!什么叫殘酷!”
話音未落,他竟一把抄起旁邊博古架上一個實心的黃銅擺件。
高高舉過頭頂。
“大哥!你瘋了嗎?住手!”
顧澤驚恐地大吼,想要沖過去阻攔。
太遲了。
一切都太遲了。
“砰——!”
一聲令人心悸的巨響。
那沉重的黃銅擺件,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砸在了鋼琴的中央鍵區。
光潔如鏡的黑色烤漆面瞬間龜裂,如同破碎的蛛網。
幾枚黑白琴鍵應聲斷裂,扭曲地彈飛到半空,發出最后一聲不成調的哀鳴。
時間,仿佛在這一秒凝固了。
緊接著,是希言“哇”的一聲痛哭。
那哭聲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臟,反復攪動。
顧澤的雙眼瞬間充血,理智全無,咆哮著就要撲上去跟顧建軍拼命。
我從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背上:
“顧澤!別動!聽我的!”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顧建軍劇烈地喘著粗氣,看著滿地的狼藉,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但當他看到我沒有任何撒潑的跡象,而顧澤又被我死死拉住時,那股囂張的氣焰再次占領了高地。
他隨手扔掉手里的兇器,梗著脖子,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
“砸了就砸了!多大點事兒!大不了老子賠你就是了!一個破鋼琴,我賠你十個!”
他指著我們,唾沫橫飛:
“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別讓孩子走歪路!一個大男人,彈琴能彈出三百萬年薪嗎?能嗎?!這個社會,錢才是硬道理!”
他最后的咆哮聲,在老宅空曠的廳堂里久久回蕩。
所有親戚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觸他的霉頭。
奶奶氣得嘴唇發紫,渾身發抖,被二嬸在一旁慌亂地順著氣。
我沒有看任何人。
我慢慢地松開了丈夫,走到渾身顫抖的兒子身邊。
蹲下身,輕輕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
“希言,不哭。壞掉的東西,咱們不要了。爸爸媽媽會給你買一架新的,更好的。”
安撫好兒子,我緩緩站起身。
迎著顧建軍那挑釁且不可一世的目光,我從包里拿出了手機。
我沒有撥打110報警。
也沒有打電話給娘家哭訴委屈。
我只是翻到了一個備注為“啟明資本-張總監”的號碼。
然后,堅定地按下了撥號鍵。
隨著電話接通的提示音響起,我轉身走向角落里一個僻靜的陽臺。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空氣中,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
“張總監,你好,我是姜凝。很抱歉這么晚打擾您休息。”
“關于貴公司新入職的投資總監顧建軍先生,我這里有一份補充的背景調查資料。我想,這可能會是您非常感興趣的內容。”
電話那頭的人,是啟明資本的首席風險官,張沛。
也是我多年的合作伙伴。
我所供職的“銳仕方達”,是業內頂尖的高管尋訪與背景調查機構。
而顧建軍之所以能坐上那個位置,正是通過了我們公司的層層篩選。
巧合的是,我,恰好是這個項目的最終審核人。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這個“顧建軍”就是我丈夫口中那個“有出息”的大哥。
畢竟同名同姓者眾,而他在資料里填寫的緊急聯系人,是一個毫無關聯的“商業伙伴”。
直到他入職成功,在家庭聚會上高調炫耀那一刻,所有的線索才在我腦海中串聯起來。
原本,出于職業操守,我選擇了沉默。
客戶的隱私,高于一切。
但現在,他親手砸碎了這個規則,也砸碎了我對他僅存的一絲善意。
我對著話筒,語氣平穩得就像是在匯報一份最尋常不過的季度報表:
“是的,張總監。我們剛剛截獲了一些新的信息,這些信息對評估顧先生的‘誠信風險’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根據我們協議中的‘風險持續監控條款’,我有義務立即向您通報。”
“誠信風險?”
電話那頭的張沛,聲音瞬間緊繃了起來。
對于一家掌管著數十億資金流動的私募公司而言,“誠信”二字,重于泰山。
一旦觸碰,便是死穴。
“沒錯。”
我繼續說道,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經過復核,我們發現顧建軍先生在其履歷中重點描述的那段‘華爾街對沖基金’工作經歷,存在嚴重的夸大與造假。他并非其聲稱的核心交易員,實際上,他當時的職位僅為一名行政助理。”
“此外,他所聲稱主導的那幾個著名的并購案例,實際情況是,他只是作為項目外圍團隊的后勤支持人員參與其中,從未進入過核心決策圈。”
這些話,并非我臨時起意編造的謊言。
當初在審核他的履歷時,我就憑借多年的直覺,對那段過于光鮮亮麗的海外經歷產生過懷疑。
但那時,他提供的書面證明材料看似完美,推薦人的背書也滴水不漏,再加上啟明資本急于用人,一直在催促進度。
我便將這些疑點作為“風險提示”備注在案,最終選擇了放行。
那一聲砸琴的巨響,徹底喚醒了我潛意識里的警鐘。
一個因為虛榮、嫉妒和傲慢,就能對一個幾歲的孩子下此毒手的人。
他的道德底線,絕對比我想象的要低得多。
既然他能在人性上作惡,就一定會在利益上作假。
“姜女士,茲事體大,你確定嗎?”
張沛的聲音里已經褪去了客套,只剩下職業性的嚴肅。
“我以我個人,以及銳仕方達十五年的行業信譽擔保。”
我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相關的證據郵件將在三分鐘內發送至您的加密郵箱。附件中包含了我們剛剛通過海外合規渠道調取的、顧建軍先生當年的真實社保繳納記錄,以及他當時直屬上司的最新證詞文本。”
掛斷電話,我沒有立刻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修羅場。
我靠在冰涼的墻壁上,聽著里面顧建軍還在高談闊論,吹噓他的人脈網和即將到手的千萬級分紅。
他砸碎的,不僅僅是一架鋼琴。
更是我兒子小心翼翼捧出來的夢想與自尊。
他標榜的,是他那三百多萬年薪所代表的“世俗成功”。
那么,我就要讓他親眼看著,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是如何在他面前灰飛煙滅的。
這已經不是一場簡單的家庭糾紛。
這是一次精準的、專業的、且完全不對等的降維打擊。
我將用我的專業能力,作為復仇的利刃。
當我重新回到大廳時,顧澤已經把哭累的希言哄睡著了。
他坐在沙發上,眼神復雜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你……剛才給誰打電話了?”
“一個客戶。”我輕描淡寫地回答。
顧建軍斜睨著眼,帶著幾分醉意嘲諷道:
“怎么?找人哭訴去了?弟妹,我告訴你,沒用!這個社會,誰拳頭大,誰有錢,誰就有道理!你就算哭出花兒來,也是白搭!”
我沒有理會他的叫囂。
徑直走到那堆鋼琴的殘骸前,看著那些斷裂的琴弦和滿地的木屑。
然后,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極淡的、幾乎捕捉不到的微笑。
“大哥,你說得對。”
那一晚,顧建軍是在眾星捧月般的恭維聲中離開的。
幾個勢利的遠房親戚圍著他,仿佛他剛才不是施暴者,而是一位指點江山的英雄。
顧澤氣得一夜未眠。
他在臥室里來回踱步,想不通為什么我能如此冷靜,甚至阻止他去討個公道。
“姜凝,那是我大哥,但他這次真的太過分了!你為什么不讓我動手?就算打一架,也比現在這樣窩囊強啊!”
我坐在書桌前,打開了我的工作電腦。
屏幕上幽藍的光映照著我的臉,復雜的數據庫界面在眼前閃爍。
我頭也不回地說道:
“顧澤,用野蠻的方式去對抗野蠻,只會兩敗俱傷。你打他一頓,他或許會道歉,或許會賠錢。但在他心里,那種優越感,那種對我們、對希言的蔑視,只會變本加厲。”
“那我們該怎么辦?難道就這么算了嗎?”
“當然不。”
我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看著他:
“我要的,不是他廉價的道歉,也不是他的賠償。我要徹底摧毀他的驕傲,讓他明白,他所炫耀的一切,在我眼里,根本不堪一擊。”
顧澤愣住了。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陌生與震驚。
第二天是周一。
上午十點,公司例會進行中。
放在桌面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張沛發來的信息,言簡意賅:“郵件收到。證據確鑿。董事會已啟動緊急預案。謝謝。”
我面無表情地關掉手機,繼續聽取下屬的匯報,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中午十二點半。
我的家庭微信群突然炸了鍋。
最先發難的是二嬸:“老三家的!你到底對你大哥做了什么?他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被公司停職查辦了?!”
緊接著,是我婆婆帶著哭腔的長語音:
“小凝啊,你大哥剛才打電話回來,哭得像個淚人,說工作沒了。是不是因為昨天鋼琴的事?你快去跟他們公司解釋一下啊!那是三百萬的年薪啊!一家老小都指望著他活命呢!”
各種指責、質問、道德綁架,像潮水一樣涌來。
我選擇了無視。
下午兩點,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我接起,聽筒里傳來了顧建軍的聲音。
不再有昨晚的囂張跋扈,只剩下驚恐與難以置信的顫抖。
“姜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他幾乎是在咆哮,嗓音破裂。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些,淡淡地回應:
“大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還裝!我查過了,啟明資本的張沛跟你們公司有業務往來!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么?他們說我履歷造假,要跟我解除勞動合同!這不可能!我做得天衣無縫!”
“哦?”
我發出一聲輕笑,帶著幾分譏諷:
“天衣無縫?顧建軍,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份所謂的‘天衣無縫’的履歷,最后簽字審核的人,是我?”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他終于反應過來了。
他最大的驕傲,他賴以生存的基石,從一開始,就掌握在那個被他最看不起的弟媳手里。
“你……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聲音在劇烈發抖。
“我只是一個遵守職業道德的背調審核員。”
我語氣平靜:
“之前,你是我的客戶,我為你保守秘密。但是,當你砸碎我兒子鋼琴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的敵人。對待敵人,我從不手軟。”
“姜凝!你這個毒婦!你為了一個破鋼琴,就要毀了我一輩子?!”咒罵聲隨即而來。
“不。”
我冷冷地打斷他:
“我不是為了鋼琴。我是為了我兒子。他為了練琴,手指上磨出了繭子。那首《星空》,是他準備了三個月,想送給太奶奶的壽禮。你毀掉的,不是八萬塊的木頭,是一個孩子純粹的夢想和心血。而你,至今連一聲對不起都沒說過。”
“我賠!我賠給你!二十萬!三十萬!行不行?你快去跟張沛解釋!求求你了,弟妹!”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卑微如塵土。
“晚了。”
我說,“從你舉起那個銅擺件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啟明資本最看重的就是誠信。一個連履歷都敢造假的人,注定會被金融圈拉入黑名單。這已經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清凈了。
但直覺告訴我,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下午五點,臨下班前,又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
“是姜凝女士嗎?”
一個年輕、謹慎,甚至帶著幾分緊張的男聲響起。
“是我,請問你是?”
“我……我是啟明資本的一個普通員工。關于顧建軍被開除的事,我想提醒您,您可能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他背后……有人。”
這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激起了層層漣漪。
“你是誰?你說的‘背后有人’是什么意思?”
職業敏感度讓我瞬間警覺起來。
電話那頭的男聲停頓了片刻,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爭:
“姜女士,為了安全,我不能透露姓名。我只能告訴您,顧建軍在公司里非常高調,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靠山,是公司的副總裁,周啟航。顧建軍做的很多高風險投資決策,雖然看似違規,但總能得到周總的特別批示。”
周啟航?
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中迅速檢索匹配。
他是啟明資本的元老級人物,主管核心投資業務,在圈內頗有權勢。
“你為什么要冒著風險告訴我這些?”我問出了關鍵所在。
“因為顧建軍搶了本該屬于我的項目,還用下作手段把我排擠出了核心團隊。他這種人不配待在啟明。”
年輕人的聲音里透著壓抑不住的憤懣與不甘:
“我只是覺得,既然您有能力讓他一天之內倒臺,或許有能力把事情查得更徹底。周啟航和顧建軍之間,絕對不止履歷造假這么簡單,他們之間有骯臟的交易。”
電話匆匆掛斷。
我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
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一道道監獄的鐵欄。
事情的走向,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本以為這只是一次精準的“外科手術式”打擊,切除病灶,快意恩仇。
但現在看來,我可能無意中觸碰到了一個龐大而深不見底的利益黑洞。
顧建軍,或許只是一枚被推到臺前的棄子。
真正的大鱷,還潛伏在水面之下。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顧澤。
“老婆,你在哪?媽和二嬸她們沖到咱們家來了,就在樓下吵著要找你討個說法。你先別回來,去酒店避一避!”顧澤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慮與無奈。
“讓她們上來吧。”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透著一股決然。
“什么?你讓她們上來干什么?她們現在簡直就是瘋了,根本不講道理!”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你開門,我馬上就到。”
我收起手機,合上電腦,拎起公文包,大步走出辦公室。
銳仕方達的LOGO在背后的磨砂玻璃墻上熠熠生輝。
這一刻,我不僅僅是顧希言的母親,顧澤的妻子。
我還是銳仕方達大中華區風險控制部的總監,姜凝。
如果說之前,我只是在捍衛一個母親的尊嚴。
那么現在,我將要捍衛的,是我的專業,以及這個行業最基本的準則——誠信。
周啟航。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回到家時,客廳里仿佛經歷了一場臺風。
婆婆癱坐在沙發上抹眼淚,二嬸則叉著腰,像一只斗雞一樣在屋里亂轉。
“你還知道回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為了一個破鋼琴,把你大哥的工作都給攪黃了!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二嬸見我進門,立刻像炮彈一樣沖了上來。
我直接無視了她,徑直走到婆婆面前。
“媽,大哥的工作,不是我攪黃的。是他自己撒謊,被人揭穿了。”
“那也是你揭穿的!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你為什么要做得這么絕?”婆婆抬起淚眼,滿是責備與怨毒。
“絕?”
我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
“媽,昨天他砸希言鋼琴的時候,他絕不絕?他當著所有人的面,羞辱一個八歲的孩子,踐踏他的尊嚴,他絕不絕?他仗著自己年薪三百萬,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都是廢物的時候,他絕不絕?”
一連三個反問,擲地有聲。
婆婆和二嬸被我問得啞口無言,愣在當場。
“那……那也不能毀了他的前途啊!”二嬸還在強詞奪理。
“他的前途,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沙堡。我只是輕輕吹了口氣,它就塌了。這不怪我,怪他自己當初沒打好地基。”
我看著她們,眼神冷冽:
“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這件事,沒完。”
“你還想怎么樣?”婆婆驚恐地看著我,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沒有回答。
當著她們的面,我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公司首席律師的電話。
“王律,是我,姜凝。我需要你幫我起草一份材料。關于啟明資本副總裁周啟航,與前投資總監顧建軍可能存在的關聯交易和利益輸送行為的調查委托。對,以公司的名義。我懷疑,這涉及到嚴重的商業欺詐與職務犯罪。”
客廳里,瞬間鴉雀無聲。
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婆婆和二嬸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她們雖然不懂金融,但聽得懂“商業欺詐”、“犯罪”這些字眼的分量。
她們終于意識到,我正在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了“家庭矛盾”的范疇。
這是一場,她們完全無法理解,也無力插手的戰爭。
戰爭的號角一旦吹響,便沒有退路。
我的委托電話,如同一道最高指令,讓銳仕方達這個龐大的專業機器開始高速運轉。
法務部、調查部、數據分析部,在我的特別授權下,迅速組成了一個針對“周啟航-顧建軍”關聯風險的專項小組。
顧澤在一旁,看著我條理分明地發出一封封郵件,打出一個個指令明確的電話,眼神里的震驚無以復加。
他走過來,輕輕按住我敲擊鍵盤的手:
“姜凝,要不算了吧?大哥已經受到教訓了。周啟航是啟明資本的副總裁,那種大人物……我們沒必要把自己卷進這種漩渦里。”
我抬頭看著他,眼神堅定:
“顧澤,這不是報復,這是清掃。顧建軍是那根引線,他背后,是一個更大的雷。如果我不把它挖出來,總有一天,它會炸。到時候,波及的可能就不僅僅是啟明資本,甚至會是我們整個行業。”
我的職業讓我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責任感。
風險,必須在萌芽狀態就被扼殺。
“可是,這太危險了。”顧澤滿臉擔憂。
“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當我決定打電話給張沛的時候,我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現在,我只是想看看,懸崖下面到底藏著什么牛鬼蛇神。”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海量的信息如雪片般匯集到我的加密郵箱。
周啟航,四十五歲,金融科班出身,履歷完美無瑕。
顧建軍,三十八歲,三流大學畢業,履歷全靠包裝。
這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人,卻在一條隱秘的資金線上緊密相連。
小組通過交叉比對海量的公開數據和企業工商信息,終于鎖定了一個關鍵節點:一家名為“博源咨詢”的空殼公司。
這家公司的法人,竟然是顧建軍的一個遠房表親。
而公司的主要業務,是為幾家特定的初創科技公司提供所謂的“市場顧問”服務。
巧合的是,這些名不見經傳的科技公司,在過去一年里,都拿到了啟明資本的天使輪或A輪投資。
而拍板這些投資的決策人,正是周啟航。
隨著挖掘的深入,一個驚人的閉環浮出水面。
這些科技公司的部分核心專利技術,與周啟航妻子名下另一家公司的研發方向,高度重合。
一條清晰的利益輸送鏈條,如同毒蛇般顯形。
周啟航利用職權,投資那些“特定”的公司。
這些公司再用投資款,向顧建軍控制的空殼公司支付高額的“咨詢費”。
這筆錢,一部分落入顧建軍的口袋,作為他守口如瓶并充當“白手套”的封口費;
另一部分,則通過更隱蔽的洗錢手段,流回了周啟航的口袋,或者變相注入了他妻子的公司。
而顧建軍的履歷造假,就是周啟航為了把他安插進公司核心崗位,一手操辦的“杰作”。
他需要一個絕對聽話、貪婪,并且有把柄在他手上的自己人。
“好一招金蟬脫殼,左手倒右手。”
我看著屏幕上錯綜復雜的關系圖,冷笑一聲。
顧建軍砸的不是鋼琴,他砸響的,是一個價值數千萬,甚至上億的灰色產業鏈的警鐘。
正當我準備將這份詳實的調查報告發給張沛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門。
是顧建軍的妻子,我的大嫂。
她沒有像婆婆和二嬸那樣哭鬧撒潑,而是紅著眼睛,神情枯槁地將一張銀行卡推到我面前。
“弟妹,這里面有二十萬。是我們家最后的積蓄了。求求你,高抬貴手,放建軍一馬吧。他知道錯了。”
我沒有看那張卡,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嫂子,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聲音尖銳:
“我只知道,他要是出事了,我們這個家就完了!房貸、車貸、孩子的學費……我一個家庭主婦,撐不下去啊!”
她開始哭泣。
那種成年人崩潰時的無聲飲泣,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嘶吼都更讓人揪心。
這就是我一直極力避免的局面。
家庭的裹挾,道德的綁架。
我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
“嫂子,錢你拿回去。這件事,已經不是我能停下來的了。法律不是兒戲。”
“為什么?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她不解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絕望。
我搖了搖頭,正要開口解釋。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加密的未知號碼。
直覺讓我按了接聽,并順手開了免提。
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的、冰冷刺耳的電子合成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在死寂的客廳里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姜凝女士,管好你自己的事。如果你再查下去,碎掉的,可能就不只是鋼琴了。你兒子,很可愛,放學路上車很多,不是嗎?”
大嫂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驚恐地捂住嘴,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幾乎凝固。
他們越過了我的底線。
他們竟然敢拿我的兒子,拿我的命根子來威脅我。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對著電話,用比那電子音更冷、更狠的聲音說道: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怕嗎?我告訴你,你成功地激怒了我。原本,我只想要一個公正的結果。現在,我要你們所有人,付出代價。”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并立刻將這個號碼發送給了公司的技術安全組,指令只有四個字:
死咬不放。
大嫂癱坐在地上,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問:“弟妹……他們……他們是誰?建軍他到底惹了什么人?”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決絕:
“嫂子,你現在應該做的,不是來求我。而是去勸顧建軍,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成為污點證人。否則,等待他的,就不止是失業那么簡單了,是牢獄之災。”
送走失魂落魄的大嫂,我立刻撥通了張沛的電話。
“張總監,剛剛我接到了一個威脅電話,對方提到了我兒子。”
電話那頭的張沛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動手了?姜女士,你和你的家人千萬要小心!我已經向董事會主席匯報了你提供的線索,公司內部的監察部門已經秘密啟動了對周啟航的調查。這個威脅電話,說明我們打到蛇的七寸了!”
“我需要你們的協助。”
我直截了當地說:
“對方的反偵察能力很強,我需要啟明資本的技術力量,配合我們,鎖定威脅來源。同時,我即將把一份完整的證據鏈發給你,足以將周啟航和他的團伙送進監獄。”
“沒問題!姜女士,你放心,啟明資本絕不姑息任何內部腐敗!我們會給你提供最高級別的安全支持!”張沛的承諾擲地有聲。
掛掉電話,我立刻聯系了顧澤。
讓他馬上從公司請假回家,帶著希言去我父母家暫住,那里是軍區大院,絕對安全。
安排好一切,我重新坐回電腦前。
怒火,讓我前所未有地冷靜和專注。
對方的威脅,恰恰暴露了他們的虛弱和恐慌。
他們怕了。
我將專項小組整理的所有證據——
空殼公司的資金流水、投資項目的異常數據、關聯公司的股權穿透圖、甚至包括顧建軍與周啟航幾次秘密會面的側面記錄。
全部打包,三重加密。
然后,按下發送鍵。
在郵件的結尾,我寫道:
“張總監,這些證據,足以證明周啟航利用職務之便,涉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職務侵占罪。顧建軍是他的共犯。我建議,立即向經偵部門報案。同時,那個威脅電話,已經構成了恐嚇罪。我個人,也會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做完這一切,我感到一陣虛脫。
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夜色。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職場斗爭,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殺。
我被動地卷入,然后主動地出擊。
現在,我已經站在了風暴的中心。
夜深了,顧澤打來電話,報了平安。
“姜凝,你……還好嗎?”他聲音里滿是擔憂。
“我很好。”
我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顧澤,對不起,把你們卷進來了。”
“說什么傻話。”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哽咽:
“我剛才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希言了。他讓我轉告你,媽媽是他的英雄。”
我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那個被砸了鋼琴,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支撐著我。
這一刻,我所有的疲憊、恐懼和壓力,都煙消云散。
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我的背后,有我的愛人,我的兒子。
為了他們,我無所畏懼。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將我從淺睡中驚醒。
我以為是物業,透過貓眼一看,卻看到了幾個穿著制服、神情嚴肅的人。
打開門,為首的一人亮出了證件。
“姜凝女士嗎?我們是市經偵總隊的。關于啟明資本周啟航、顧建軍等人涉嫌商業欺詐一案,有些情況需要向您了解。請您配合我們的調查。”
警徽閃耀,意味著事情已經從企業內部調查,上升到了國家刑事案件的層面。
我沒有絲毫意外,平靜地將他們請了進來,倒上了熱茶。
“姜女士,我們收到了啟明資本的報案,以及一份由你署名的詳細證據材料。我們需要核實這些證據的來源,以及你獲取這些信息的過程。”
為首的李警官,目光銳利如鷹,審視著我。
我將銳仕方達的工作流程、背景調查的合法邊界、以及此次專項小組所有操作的合規性,都做了詳細且專業的說明。
我特意強調,所有證據均來自公開渠道的信息挖掘與邏輯推導,沒有使用任何非法手段竊取商業機密。
“至于那個威脅電話,”我補充道,“號碼我已經提交給我的技術團隊進行追蹤,結果顯示信號源來自周啟航的一處私人房產附近。”
李警官點點頭,緊繃的表情緩和了一些:
“姜女士,你提供的線索非常關鍵。我們已經對周啟航和顧建軍采取了強制措施。根據初步突擊審訊,顧建軍的心理防線已經全面崩潰,交代了大部分事實。但主犯周啟航,拒不承認,并且他的律師團隊非常強大,正在試圖做無罪辯護。”
“他會承認的。”我語氣篤定。
“哦?你為什么這么肯定?”李警官有些好奇。
“因為他的軟肋,不是顧建軍,也不是那些空殼公司。”
我打開我的平板電腦,調出一張照片:
“是他的妻子,和他妻子名下的那家研發公司。周啟航鋌而走險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給他妻子的公司輸血,讓她能完成一項關鍵技術的研發,從而在科創板上市,實現財富的幾何級增長。他是個瘋子,但他也是個愛妻狂魔。”
照片上,是周啟航和他的妻子在一場慈善晚宴上的合影。
兩人舉止親密,眼神里滿是旁若無人的愛意。
這是我讓小組特意深挖出來的“情感側寫”。
擊潰一個人的心理防線,有時不需要酷刑,只需要找到他最珍視,也最想保護的東西。
李警官看著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贊許,那是對專業人士的認可。
送走經偵的人,我立刻給張沛打了電話,把周啟航妻子的這條線索,作為最后的殺手锏,通報給了他。
張沛沉默了很久,嘆了口氣:
“姜女士,你真是個可怕的對手,也是個最好的盟友。我明白了。”
果然,當天下午。
啟明資本發布重磅公告,稱公司副總裁周啟航因“個人原因”正在接受警方調查,公司已暫停其一切職務。
同時,另一則消息在金融圈里不脛而走:
周啟航的妻子,因其公司涉嫌接受非法資金注入,也被經偵部門帶走協助調查。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能不能各自飛,就看人性了。
當晚,財經新聞鋪天蓋地。
啟明資本的股價應聲大跌。
顧建軍的名字,作為“幫兇”和“白手套”,也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徹底身敗名裂。
家庭群里,死一般的寂靜。
再也沒有人指責我,也沒有人來勸我“高抬貴手”。
他們終于明白,這不是家庭矛盾,這是一場足以吞噬一切的風暴。
而我,正是那個掀起風暴的人。
就在我以為一切將塵埃落定時,一個更棘手的麻煩,找上了我。
我的公司,銳仕方達的亞太區總裁,親自給我打來了越洋電話。
“姜凝,”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你這次做得很好,也很過火。啟明資本是我們的S級客戶,你這次的行動,雖然是履行協議,但也讓他們蒙受了巨大的聲譽和市場損失。董事會那邊,對你有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我心里一沉。
這是我預料到的最壞情況之一。
職場,從來不只有黑白對錯,更多的是利益的權衡和妥協。
我為了維護職業準則,卻讓公司的大客戶陷入危機。
在某些高層看來,這是一種“不懂變通”的愚蠢行為。
“總裁,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我們的協議框架內。維護客戶的資金安全,規避用人風險,是我們的核心價值。”我據理力爭。
“我明白。但是,姜凝,你捅出的簍子,太大了。”
總裁的語氣不容置疑:
“公司需要你暫時冷靜一下。從明天起,你停職休假。手頭的工作,交給副總監代理。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去,我們再討論后續的安排。”
停職。
這兩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贏了周啟航,贏了顧建軍,卻輸給了公司的內部政治。
這是來自現實的,最冰冷、也最無情的一擊。
辦公室的門被我親手關上。
桌上的綠植還很精神,電腦屏幕已經漆黑一片,倒映出我略顯疲憊的臉。
“停職休假”——這個詞說得好聽,但在我們這個行業,就等于被打入了冷宮。
一旦離開核心崗位,信息和人脈就會迅速流失,再想回來,難于登天。
我為了捍衛公司的核心價值,最終卻成了被“維穩”的犧牲品。
這個結果,充滿了諷刺。
我沒有和總裁爭辯,也沒有去找任何人求情。
我只是平靜地交接了工作,然后離開了公司大樓。
走出大門,陽光有些刺眼。
我看到馬路對面,顧澤和希言正在等我。
顧澤手里捧著一束向日葵,希言則舉著一個他自己畫的牌子,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
“歡迎英雄媽媽回家!”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壓力、憤怒和疲憊,都在這束陽光和家人的擁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怎么哭了?”顧澤心疼地替我擦掉眼淚。
“沒什么,風太大,迷了眼睛。”我笑著說,接過那束沉甸甸的向日葵。
“媽媽,你不是停職,你是升級了!現在是我的全職英雄!”
希言仰著小臉,認真地對我說。
我破涕為笑,揉了揉他的頭發:
“好,從今天起,媽媽就是你的專屬英雄。”
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停職的事。
我不想讓這份剛剛獲得的安寧,再蒙上陰影。
休假的第一周,我徹底放空自己。
我陪著希言去科技館,去公園,去少年宮。
我們一起重新挑選了一架鋼琴,比之前那架更好,音色更亮。
當悠揚的琴聲再次在家里響起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開始反思,我做的是否真的值得。
為了一個所謂的“職業準則”,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就在我開始自我懷疑的時候,張沛的電話打了過來。
“姜女士,方便見一面嗎?我代表啟明資本的董事會,想和您當面聊聊。”
他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敬意。
我們在一家安靜的茶館見了面。
張沛給我看了一份文件。
是周啟航的認罪書。
在得知妻子也被卷入后,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交代了所有罪行。
他利用職權,在過去三年里,通過關聯交易,向他妻子的公司輸送了近一點二億的資金。
顧建軍,只是他龐大計劃中,負責執行和背鍋的一枚小棋子。
“如果不是你,姜女士,我們整個公司,都會被周啟航這個蛀蟲掏空。董事會主席讓我轉告你,啟明資本,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張沛感慨萬千。
“這是我的工作。”我淡淡地說。
“不,這已經超出了工作的范疇。”
張沛搖搖頭,然后將一份燙金的聘書,鄭重地推到我面前。
“這是?”我有些疑惑。
“啟明資本,首席風險控制官。”
張沛看著我,誠摯地說道:
“我們調查過,你被銳仕方達停職了。說實話,我們對他們的決定感到震驚和失望。一個連自己最優秀的員工都不能保護的公司,不值得你為之效力。所以,我們誠摯地邀請你,加入我們。”
他開出的薪酬,幾乎是我在銳仕方達的兩倍。
更重要的是,這個職位,擁有直接向董事會匯報的權力,以及對所有投資項目的一票否決權。
這是真正的,位高權重。
我看著那份聘書,內心波瀾起伏。
這無疑是最好的反擊。
對我前公司的短視,對我那些落井下石的同僚,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然而,我卻猶豫了。
“張總監,感謝您的好意。”
我將聘書輕輕推了回去,“但我需要時間考慮。”
“為什么?”張沛很意外,“你還有什么顧慮?”
我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我的顧慮,不是薪酬,不是職位,而是我自己。
經歷了這場風波,我發現,那個在職場上殺伐果斷、冷酷精準的“姜凝”,似乎并不是我想要成為的唯一模樣。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顧建軍的律師打來的。
“姜女士,我的當事人顧建軍,希望能見你一面。他有一些關于周啟航的……額外信息,只想親口告訴你。”
在看守所的會見室里,我再次見到了顧建軍。
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像是蒼老了十歲。
頭發被剃光了,穿著灰色的馬甲。
曾經三百多萬年薪堆砌起來的意氣風發,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臉的頹敗和悔恨。
隔著一層厚厚的防彈玻璃,他拿起電話,手在微微顫抖。
“弟妹……”
他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像吞了炭:
“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卻又無比沉重。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該砸希言的鋼琴,更不該說那些混賬話。”
他深深地低下頭,眼淚砸在臺面上:
“我嫉妒你們。我拼死拼活,靠著弄虛作假,才爬到那個位置。可你們……你們過得那么舒心,那么體面。我看不慣。所以,我就想毀了它。”
“現在,你如愿以償了嗎?”我冷冷地問。
“我遭報應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
“直到我進來,我老婆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我請律師,我才知道,我真正該珍惜的是什么。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里多了一絲決絕:
“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周啟航他……不止是貪錢那么簡單。他手上,可能還有別的東西,那是人命。”
“什么?”我心頭一震。
“我幫他處理過一個項目,是關于一家做‘腦機接口’技術的初創公司。那家公司的創始人,在拿到啟明的投資后不久,就出車禍死了。當時我沒多想,但后來我發現,那家公司的核心技術專利,很快就被轉移到了周啟航妻子公司的名下。”
顧建軍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恐懼:
“而且,我無意中聽到周啟航打過一個電話,提到了‘數據清除’和‘物理解決’這樣的詞。”
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如果顧建軍說的是真的,那這案子的性質,就從商業欺詐,升級到了謀殺。
“這些,你都跟警方說了嗎?”
“我說了,但他們沒有找到直接證據。”
顧建軍苦笑一聲:
“我只是個小角色,周啟航不會讓我接觸到核心的秘密。我告訴你這些,一是為了贖罪,二……也是為了自保。我知道,周啟航在外面還有人。我怕他殺人滅口。弟妹,你本事大,你一定要查下去。”
走出看守所,外面的陽光依舊明媚,但我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我意識到,這件事,還沒有真正結束。
周啟航就像一個巨大的毒瘤,我雖然切開了表面,但深處的毒根,依然盤踞在黑暗中。
我沒有立刻聯系警方,也沒有聯系張沛。
我回到了銳仕方達,找到了我的老搭檔,公司技術安全部的負責人,老K。
那是我的“私人關系”。
“K,幫我個忙。不用公司的資源,用我們自己的。”
我將一個U盤遞給他:
“這里面是那家腦機接口公司的所有公開資料,以及創始人的信息。我需要你,幫我恢復他出車禍前,一周內所有的網絡痕跡,尤其是云端數據。我要知道,他死前,在研究什么,又和誰聯系過。”
老K看著我,沒多問,只說了一個字:“好。”
三天后,深夜。
老K打來電話。
“姜凝,有東西了。但……可能有點超出你的想象。你最好親自來看看。”
我趕到他的工作室。
在一堆復雜的代碼和數據流中,老K調取出了幾份被深度加密,又被強行格式化,但最終被他奇跡般恢復的文件。
那是一些實驗日志。
日志顯示,那位創始人,在腦機接口的技術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他成功地將一份加密數據,通過腦電波的形式,植入到了實驗用的小白鼠腦中。
而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日志的最后一部分,記錄了一個瘋狂的設想:
如果這項技術被用于金融領域,是否可以通過植入特定的“交易指令”,繞過所有監管,直接影響交易員的潛意識決策?
這已經不是商業欺詐了。
這是對人類自由意志的踐踏。
而日志的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
“周啟航來找我了。他想買斷我的技術。我拒絕了。我感覺……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備份數據已上傳至‘諾亞方舟’計劃。密鑰是……”
密鑰,是一串復雜的代碼。
而“諾亞方舟”計劃,我知道,那是業內幾個頂尖技術狂人,為了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技術末日,而建立的一個絕對保密的分布式云存儲系統。
周啟航要的,根本不是錢。
他要的,是掌控未來的鑰匙。
我拿著這份日志,感覺手心發涼。
我終于明白,我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魔鬼。
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這份恢復的日志和“諾亞方舟”的線索,匿名發送給了李警官。
我相信,國家的專業力量,遠比我個人強大。
面對這種級別的對手,我能做的,就是將最致命的武器,交到最可靠的人手里。
做完這一切,我關上電腦,走出書房。
客廳里,希言正在彈奏新的鋼琴。
曲子是《小狗圓舞曲》,輕快,活潑,充滿了生命力。
顧澤坐在旁邊,微笑著看著他。
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
一周后,我收到了兩個消息。
第一個,來自李警官的非正式通知。
他們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的協助,聯系上了“諾亞方舟”計劃的管理員。
在驗證了密鑰后,他們成功獲取了那位創始人留下的完整備份數據。
里面不僅有詳細的技術資料,還有一段他死前錄制的,與周啟航對話的錄音。
鐵證如山。
周啟航的罪名,從商業欺詐,變成了故意殺人、竊取商業機密等多項重罪。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最嚴厲的制裁,甚至是死刑。
第二個消息,來自銳仕方達的亞太區總裁。
他親自登門,帶著一份新的任命書和誠摯的歉意。
“姜凝,是我錯了。我不該屈從于董事會的壓力。”
他將任命書放在我面前:
“公司決定,成立獨立的‘商業倫理與風險監控委員會’,由你擔任首席執行官,直接向全球總部匯報,不受任何區域高管的掣肘。”
這是一個比我之前職位權力更大,也更獨立的位置。
是我用自己的專業和堅持,為自己贏回來的尊重。
我看著那份任命書,又看了看客廳里正在和兒子一起搭樂高的丈夫。
我笑了笑,對總裁說: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可能,需要換一種活法了。”
我拒絕了。
同時,我也婉拒了啟明資本的邀請。
在總裁和張沛錯愕的目光中,我遞交了我的辭職報告。
我沒有選擇任何一方。
我選擇了,我自己。
一個月后。
我用這些年積攢的積蓄和啟明資本作為“信息提供獎勵”支付的一筆豐厚獎金,成立了我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名字,叫“棱鏡”。
寓意是:折射出世界原本的顏色,讓黑暗無處遁形。
業務很簡單:為那些有夢想,有技術,但缺乏資源的初創團隊,提供最專業的風險評估、戰略咨詢和資源對接。
我不做投資,我只做守護者。
用我的專業,為那些真正有價值的夢想,保駕護航。
顧建軍因為有重大立功表現,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他的妻子賣掉了市區的房子,帶著孩子回了老家,據說開了一家小超市,生活雖然清苦,但很踏實。
我婆婆和二嬸,再也沒來找過我。
整個家族對我的態度,變得敬畏而疏遠。
我不在乎。
我用我的方式,守護了我愛的人,也守住了我內心的準則。
代價是失去了一些所謂的“親情”,但我換來了更廣闊的天地。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
我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看著窗外。
希言放學后,會來這里彈琴。
顧澤下班后,會來接我們回家。
桌上,放著“棱鏡”工作室的第一個項目。
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團隊,他們研發了一種新型的環保材料,干凈,純粹,充滿了希望。
我拿起筆,在項目評估報告的扉頁上,寫下了一行字:
“每一個值得尊重的夢想,都需要一雙看清風險的眼睛,和一顆堅守底線的內心。”
我的人生,下半場,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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