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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中國供圖
“感覺像在出售自己的過去。”28歲的姜敏說。
姜敏在北京生活了10年。產生離開的念頭后,她將100余件物品陸續掛上二手平臺。在搬離出租屋時,這些物品大部分已被賣出。
和姜敏類似,不少年輕人在離開一座城市時,會選擇將不便攜帶或不常使用的物品在二手平臺出售。這些物品承載著一段生活的記憶與情感,而它們的流轉,也牽連起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連接。
離開前,他們選擇“出售自己的過去”
“去北京上大學時,我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待整整10年。”姜敏說。
姜敏告訴記者,從小就很想去北京上學。高考后,她的成績本可以報考省內最好的985大學,但為了實現小時候的心愿,姜敏最終選擇了北京的一所211大學。“爸媽都勸我慎重考慮,還給我分析了很多好處壞處,但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我要去北京。”
姜敏在北京讀完了本科、研究生,又在這里工作,北京承載了她“從青春走向成人的幾乎所有記憶”。直到去年,姜敏的媽媽患重病后生活無法自理,料理家務和照顧媽媽的重擔落在姜敏爸爸一個人身上。
“有句老話叫‘父母在,不遠游’,作為獨生女,我在外,父母身邊沒有人照顧。雖然給他們請了阿姨,我還是覺得不安。”姜敏說。計算收入與開銷后她意識到,以自己的能力,很難在北京支撐起一個能安頓父母的家。猶豫再三,姜敏決定回到家鄉的省會城市工作,再將父母接到身邊。
離開的想法成形后,物品處理便被提上日程,她將家中“沒必要帶走”的東西掛上二手平臺。姜敏并未購置過大型家具,但那些不便攜帶的小物件,林林總總也超過百件。
“我沒那么缺錢,在二手平臺出物是因為確實不方便帶走,扔了又覺得可惜。”姜敏說,她把物品的價格定得很低,“后來再看,很多東西的價格都比普遍的成交價要低。不知道是價格太實惠,還是我真的特別會選東西,大部分都賣得很快”。
讓姜敏格外感慨的是一張折疊桌。剛工作時,因為她租的房子有陽臺,大學好友便時常在此聚會聊天。她買了這張桌子放在陽臺,方便擺放飲料零食。“當時大家海闊天空,無話不談,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姜敏回憶。后來,朋友們各自忙碌,即使偶爾聚會,也大都在餐廳與KTV,這張桌子就徹底閑置了。“當時參加聚會的那些朋友,大部分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目前還在北京工作的好像只有一個人了。”
隨著一件件物品被售出,原本擁擠的出租屋顯得空蕩許多。姜敏的心里也生出一絲空落:“每次買方確認收貨,我都感覺自己在和過去的一段時光告別。”
24歲的蔡卓然也有類似的感受。研究生期間他在校外租房,畢業后決定前往另一座城市工作。自認習慣“斷舍離”的他在賣掉大部分東西時都很平靜,“因為我不是一個長期主義者”。唯獨賣掉那臺鐵三角黑膠唱機后,他產生了別樣的情緒。
唱機是蔡卓然用自己的第一筆勞務報酬買的,不算貴重,用了近兩年后以1400多元的價格轉手。“其實還挺保值,我賣的時候就想好,到新地方安頓下來就加點錢換臺更好的。”但真正賣掉后,看著桌上那片突然空出來的位置,蔡卓然的心里一陣難受。很多個實驗出錯或投稿被拒的夜晚,都是那些旋轉的唱片陪伴他度過。
“有點像背叛了自己的一個好朋友。”蔡卓然說,猶豫了幾天是否要再聯系買家,加價把它贖回來,但最終還是沒有。“也許你可以說,它承載著我的過去,但過去只是過去而已。”
購入“過去”,他們和另一個人相遇
一些人在出售“過去”的同時,另一些人也在二手交易中與這些“過去”相遇。
25歲的高歷是一名自媒體創作者,今年夏天,她選擇從家鄉廣州搬到杭州居住。為了節省開支,高歷嘗試著在二手平臺采購家具和日用品。
談到交易過程中的特別之處,高歷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自己以遠低于原價的價格買到一個幾乎全新的空氣炸鍋。“原價300元左右,賣家在二手平臺標價120元,我問‘80元出嗎’,賣家馬上就同意了。可能我說60元、70元,他也會出。”此后,高歷常常設想賣家急于出手背后的故事,并把它作為創作靈感,拍攝到自己的作品中。
20歲的甄驍是傳播學專業的一名大三學生,開學初,她總會在學校的“小助手”平臺上收購師兄師姐們的舊課本。甄驍說,看到他們留在書上的筆記時,總會感覺“特別奇妙”:“有時候老師上課講到一個例子想記,會發現已經有哥姐在同樣的地方記下了類似的內容,簡直像兩個人跨越時空相遇。”
“有一個師姐特別好,在書里夾了一些她寫的便利貼,上面都是鼓勵的話。”甄驍告訴記者,那門課以隨堂小測的方式計算平時成績,考核內容大都是一些記憶性的知識點。有一次,她準備得不是很充分,5道名詞解釋題只寫對了一道。“本來心情有點煩躁,但是翻書的時候發現師姐在一張便利貼上寫,這堂課的小測考得比較偏,她也有幾次發揮不好的時候,但是最后成績還不錯,安慰看到這張便利貼的人放平心態。我看到的時候特別感動。”
“后來我這門課也擦線拿了滿績,賣書的時候,我也在這張便利貼下面貼了一張便利貼,寫了一下自己的經歷和看法,希望能幫到買書的同學。”甄驍說。
蔡卓然搬到新城市后,同樣在二手平臺上購買家居和生活用品。他買了一張學習桌,桌面上貼著前任使用者留下的貼紙。貼紙是先鋒書店的城市限定款。蔡卓然說,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會想,“哦,我來到這里了”。
蔡卓然偶爾會想,是誰貼上了這些貼紙,貼上貼紙時又是怎樣的心境:“物品在人和人之間的流通,其實也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
被售出的“過去”同時成為開始
姜敏介紹,在二手平臺,交易通常通過“快遞郵寄”或“同城自提”兩種方式完成。為避免麻煩,姜敏的大部分物品都選擇了郵寄,但對于某些貴重易損或沉重難運的東西,她不得不選擇和顧客見面交易。“見面交易的趣味之處在于,你可以知道買家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有一臺相機,是讀研的時候買的。因為價格比較高,我一直用得很愛惜,還給它配了一個變焦鏡頭。”姜敏說。在手機拍照已經足夠滿足需求的情況下,她最終選擇出售相機。“和買家線上對話時,我就感覺對面說話有點學生氣。”見面交易后,姜敏發現,買家的確是一名需要上攝影課的大學生。
“還有一臺家用咖啡機,因為上一家公司配了咖啡機,而這臺其實才買了不到一年。”姜敏說。最后,咖啡機被一位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買走。
因為兩人對咖啡口味聊得投機,索性在交易結束后一起吃了頓飯。買家告訴姜敏,自己去年剛拿到博士學位,今年開始在一所高校擔任教職。姜敏問起未來是否打算長期在北京發展,對方笑了笑說,在高校“非升即走”(指新聘教師需在聘期內達到考核要求,晉升到高一級職稱,否則就得離職——記者注)的大環境下,自己對未來尚不確定。“也許幾年后,這臺咖啡機還得找一個新的主人。”
“比較特別的是書。”雖然是工科生,姜敏對社會學一直有著濃厚的興趣,大學時聽了很多社會學的講座,也因此購買了不少相關書籍。畢業后,這些書被她帶到了出租屋中。姜敏說,二手書定價往往很低,但因為重量較大,郵費可能很高,“算下來郵寄后幾乎賺不到錢”。于是,姜敏在二手平臺中把書的鏈接設置為“僅自提”,“想著能賣就賣,賣不掉就算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書很快被拍下了,買書的是個剛來北京工作的年輕人。“他說對社會學很感興趣,想在工作之余讀點書充實一下自己。我看到他,就像看到幾年前的自己。”姜敏說,“一個年輕人離開了,又有另一個年輕人到來。然而不管怎樣,北京就在這里。”
(應受訪者要求,姜敏、蔡卓然、高歷、甄驍為化名)
編輯/樊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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