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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戰略由余博士做,我做一些輔助”」
作者|葛幫寧
編輯|李國政
出品|幫寧工作室(gbngzs)
陳黎明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被業界“高度關注”,是在2021年9月1日。那天晚上10時31分,一則題為《陳黎明博士履新地平線任總裁》的消息,經地平線Horizon Robotics官方公眾號推送后,即刻在業界掀起波瀾。
短短幾小時內,他便收到200多條微信。知道其新動向的朋友向他送來祝福,不知道的則甚為驚訝——一個已為博世集團效力26年,且在這家跨國零部件公司做到了職業經理人的天花板,為何突然請辭,轉投一家聲譽遠不如前者的中國初創公司?
外界反應有些超出他的意料。2025年8月14日,在上海外灘一間茶室里,陳黎明向幫寧工作室重提這段往事時,笑稱:“這可能是那段時期地平線公眾號點擊量最高的一次,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NO.1。”
消息發布那晚,他一條一條地回復微信,直到凌晨兩三點。
對陳黎明而言,加入地平線并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這中間至少是一段跨越7年友誼與信任的長跑歲月,以及他與地平線創始人兼CEO余凱4次傾心長談結出的果實。
兩人相識于2014年。彼時,中國互聯網三巨頭BAT(百度公司Baidu、阿里巴巴集團Alibaba、騰訊公司Tencent)風頭正健,深度學習算法被廣泛運用在產品開發中,百度適時創立深度學習研究院(IDL),余凱擔任常務副院長。
有一次,博世集團董事會和高層訪問百度,當時在博世工作的陳黎明陪同。余凱出面接待,兩人互加微信,頗有惺惺相惜之感,后互動頻繁,且在項目合作中進一步熟知。
“我和余博士相識多年,他是一個非常有遠見、有情懷的科學家,也是我的AI啟蒙老師。”陳黎明曾經在不同場合說過類似的話。
余凱第一次向陳黎明拋出橄欖枝,還要等到2021年初,那時陳黎明任博世集團高級副總裁、博世底盤控制系統事業部中國區總裁。兩人約在上海虹橋機場附近一家酒店里喝茶,暢談一兩個小時后,感覺言猶未盡。
第二次,兩人約在上海虹橋天地一個餐館里,邊喝紅酒邊聊天,聊公司,聊價值觀,也聊生活。席間,余凱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話:“你加入地平線這樣的初創公司,可以給小孩做個榜樣,跟小孩也有更多共同語言。”
陳黎明隱約有些動心。
兩人第三次見面,又約在虹橋機場附近一個酒店里喝茶。余凱第三次發出加盟邀請,這次陳黎明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說“退休后再考慮”。但余凱說,公司業務不能等,地平線剛走過從0到1階段,正進入從1到N發展階段,需要有經驗的人把它帶到更高層級。
一邊是沒有KPI壓力、時間較為靈活、比較輕松的工作狀態,一邊是那種讓人晚上睡不著覺、想起來就心跳的初創公司事業。經過幾個月的慎重思考,并做通太太的思想,陳黎明選擇了后者。
2021年4月上海車展之后,陳黎明決定加入地平線。此前甚至在他加入地平線后,仍然有不少公司向他拋出橄欖枝,且薪酬待遇都不菲,但他表示“已經選擇了地平線,其他公司就不再考慮”。
當年9月1日,地平線官宣,接著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從那時到現在,陳黎明的方向和目標都很明確——讓地平線更上一層樓,為助推其成為一個世界級的偉大公司而做點事情。
此后4年多,他推動地平線建立符合汽車行業質量管理要求的質量管理體系、運營管理制度和規范、產品和項目開發流程和標準,以及數字化轉型等,還配合余凱將地平線打造成一支行業正規軍。“在管理理念、方法論實踐、質量管理體系和流程落地、經營管理和組織運營效率等方面,都有很大提升。”他說。
陳黎明的經歷,是汽車海歸群體的一個縮影。
1960年代,他出生在云南昆明,3歲時全家隨父遷到四川綿陽,從小學習成績優秀。1979年,考上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航空動力裝置控制專業,1983和1986年分別獲得學士及碩士學位,后留校任教3年半。
1980年代末,伴隨著出國熱潮,“很想出去看看”的陳黎明通過托福和GRE考試。本來,他考取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但因美國韋恩州立大學能提供全額獎學金,他便進入該校,1995年取得機械工程博士學位。隨后,他加入博世集團北美公司,從事底盤控制系統相關工作。
這一干就是26年。
其中,前9年,陳黎明任職于博世北美公司,從高級工程師(senior engineer)做到技術專家(technical expert),其技術前瞻性和創新能力展現得淋漓盡致。他開發的四輪驅動系統,迄今未被超越;他2001-2003年領導開發的新一代TCS(Traction Control System,牽引力控制系統),現仍用于博世最新一代ESP(?Electronic Stability Program?,電子穩定系統)10系統。
2004年,受時任中國汽車工程學會常務副理事長兼秘書長付于武等老一輩汽車人的號召,以及正煥發勃勃生機的中國汽車工業的吸引,陳黎明跟很多汽車海歸一樣,回到中國這片熱土。其后17年,他歷任博世中國研發高級經理、工程總監、副總裁,高級副總裁和博世底盤控制系統事業部中國區總裁等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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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加入地平線第一周,陳黎明(右)在北京與付于武(中)和余凱(左)在北京相聚
他從零開始,創建汽車行業外資在華規模最大的研發中心和研發團隊,且一直致力于推動改善中國道路交通安全。在他的帶領下,通過成功實施生產制造、研發和管理層本土化等三大戰略,博世底盤控制系統事業部在中國的銷售業績連續9年增長,超過市場增長水平,遠超同行。
此過程中,他本人完成從技術專家向具有國際化視野的技術商業領袖的轉身。
他本可以過一種人人羨慕且沒有風險的生活,只需再工作一年,就能在博世集團風光退休。但是,一種無法遏制的、希望成為其中一分子(be part of it)的做事情懷,讓他選擇加入地平線。
地平線(北京地平線機器人技術研發有限公司)是一家“芯片+軟件”系統級智駕技術公司,由余凱博士于2015年創立。幾經探索,自2019年起,地平線聚焦智能汽車領域,2024年在港股上市,業務專注于軟硬一體技術解決方案研發與落地。
就是在這里,陳黎明翻開了職業生涯新的一頁。
4年來,他如何幫助地平線完成從1到N階段的成長?在從1號位到2號位的角色轉換中,他自身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付于武對他的評價是“低調不張揚,但心中有火”。他個性低調,跟他在技術和事業上的成功形成鮮明對比。除在一些公開場合代表官方發言外,他鮮有接受獨家訪談,更遑論談及過往職業經歷和家庭生活。
我第一次接觸陳黎明,是在2025年1月13日,地平線智駕科技暢想日在上海舉行,當天的主角是地平線董事長兼CEO余凱,還有初次以地平線首席架構師身份亮相的蘇箐。地平線總裁陳黎明安靜地坐在中間靠前的位置。我們互加微信。我提到付(于武)老曾給我講過他的片斷往事,希望有機會記錄他的故事。
我們再次見面也是在上海。那是7月11日,2025中國汽車論壇期間,我作為特邀主持人,現場對他進行訪談,時長30分鐘,話題涉及他對職業的抉擇、對智駕平權及智駕終局的理解,以及地平線如何留在智駕牌桌上等。訪談結束,我們都有些意猶未盡,便當場約定,擇日再聊。
約1個月后,8月14日,陳黎明利用出差機會,在地平線北京辦公室,接受幫寧工作室獨家訪談。這是我們第三次相見。他身形瘦削,戴黑色框架眼鏡,當天穿一件印著地平線logo的黑色T恤,配休閑長褲,語速不快不慢,依稀可以聽出四川口音。
不知不覺中,兩小時又15分鐘的訪談結束,他還必須趕去跟客戶見面。分別前,我請他寫一句對他影響最大的人生格言,他思索片刻,在我的記事本上留下“有志者,事竟成”。他說,這是母親在他考大學前常對他提及的一句話,一直激勵著他,讓他終身受益。
訪談至此本該告一段落,但我仍然有些不甘心。因為那時我只是完成了他在地平線這4年歷程的行動與思考——而這,只是他全部職業生涯的冰山一角。他的成長經歷,特別是在博世集團26年的長跑,顯然是更具誘惑力的話題。
無獨有偶,兩天后的8月16日,他給我發來微信:“前天我沒把時間安排好,交流有些匆忙……如有需要,我們可以再約時間。”同時,他還希望將最后留在我筆記本上的那句話,換成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句詩:堅持心中的信仰,把自己活成一束光。原因在于,這更能代表他對人生價值的追求。
于是,就有了4天后的第三次訪談。8月20日,在上海黃浦區,我們約在隱溪茶館見面。從下午2點到5點多,他講述了一個海歸如何學有所成,又如何突破種種桎梏,成為蓬勃發展的中國汽車工業一分子的故事。
至此,我終于完成了他的成長拼圖。
幫寧工作室之所以花大力氣呈現陳黎明的故事,只因為他是成千上萬名汽車海歸和技術科學家的典型。這群海歸構成了中國汽車工業的時代畫像。假以時日,倘若我們將這些時代畫像匯集成一部中國汽車海歸志,則善莫大焉。
這些汽車海歸,本已在異國他鄉安家立業,但在強烈的使命感召喚下回國,義無反顧地投身于轟轟烈烈的中國汽車工業發展浪潮中。有的投身中國品牌,有的轉戰學術研究,有的加盟初創公司。不管如何,他們都在波瀾壯闊的中國汽車工業發展史上,留下一段不可磨滅的記憶。
訪談中,我問道:“你一直都很低調,為什么這次愿意打開心扉?”陳黎明笑道,有些機緣,像2025上海汽車論壇,慢慢引出了后面這些訪談。“如果你直接來找我,我可能還會比較保守。”
接著,他轉換了口吻:“但如果我的故事能inspire別人,就比較有意義,也有價值,就像泰戈爾講的那樣,‘堅持心中的信仰,把自己活成一束光’。”
以下是訪談節錄。為便于閱讀,幫寧工作室分上、中、下共3篇刊出。
▍01
“職業生涯最后一站”
幫寧工作室:你第一次跟余凱博士見面是什么時候、有什么印象?
陳黎明:當時中國汽車行業發展很快,博世也在做一些轉型,希望集團董事會和高層與BAT多接觸、多了解,所以安排博世集團董事會訪問百度,余博士出面接待。
他當時是百度深度學習研究院常務副院長。
對。余博士深入淺出地講解AI,我印象特別深。當時我們就加了微信,后來經常互動。
還有一次,我們在南京開戰略研討會,我邀請他給博世高管講AI,這時他已經創業。之前,我們在德國開公司高層戰略會,邀請一位德國教授來講AI,99%的人都沒聽懂。那次余博士講完,大家都說聽懂了。
這是哪一年?
大概是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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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陳黎明在北京創富大廈,看望創立地平線不久的余凱
他有沒有跟你聊過,你在哪些方面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沒有,肯定得問他(笑)。但我好像也沒有跟他說過,他給我留下過什么印象。可能我們在這方面都比較含蓄。
他第一次邀請你加入地平線,是在什么時候?
應該是2021年初。他和張玉峰(無界動力(北京)技術研發有限公司創始人,地平線原副總裁兼智能汽車事業部總裁)約我在上海虹橋機場附近喝茶。大家平時都很忙,東奔西跑,時間不好約,剛好那天大家都在虹橋機場,時間上有交集,我們就約在旁邊的一家酒店,可以從機場走過去。
他向你拋出了橄欖枝?
邀請我加入地平線。
你們聊了多長時間?
一兩個小時。什么都聊,本來我們就很熟悉。我也很興奮,愿意支持他把芯片事業做好,說博世如果要用到AI,也會考慮地平線。我們曾經合作過一個項目,但因為難度太大,沒有真正落地。
是跟他合作AI嗎?那是什么時候?
對。用AI算法,判斷車是在高速路還是在地面道路上開。那是2017-2018年,算法模型還沒現在這么先進,準確率也沒現在這么高,但當時博世的指標很高,要達到99%。博世要做L4級Robotaix,希望地平線做一個識別車是行駛在高速路上還是地面道路上的POC(Proof of Concept,概念驗證)。
項目執行了多長時間?
一年多。那時地平線項目很多,又做智能家居,又做自動駕駛,比較分散。到2019年底,下決心戰略大調整,專注在智能駕駛賽道上。
我聽說余博士邀請過你3次?
(笑)我們總共聊過4次。有一次,我們倆喝酒,聊得很嗨,我從來沒有一次喝那么多紅酒。
在什么地方?
上海虹橋天地的一家餐館。
就你們兩人?
對,喝了兩瓶紅酒。這是第二次。我本來不太能喝酒,但那天聊得確實嗨。
你的同事說,你喜歡紅酒。
(笑)也不是很喜歡,喝一點紅酒還比較享受,對其他酒就是應酬一下。那天,我倆聊公司戰略、文化價值觀,也聊小孩。余博士有一句話蠻打動我,他說,你加入地平線這樣的初創公司,可以給小孩做個榜樣,跟小孩也有更多共同語言……那時我還沒有下決心。
但有些動心了?
對。我跟余博士是認識多年的好朋友,經常交流,他是我的AI啟蒙老師。當年我想學AI,他還給我寄過書。
什么書?
一本關于深度學習的書(《深度學習:方法及應用》,鄧力(Li Deng)、俞棟(Dong Yu)著,謝磊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周末時,我把公司事情處理完,弄杯咖啡坐下來讀。開始讀不懂,慢慢有些概念。
這期間,我幾乎每年都去地平線訪問,余博士也常來博世蘇州交流。每逢美國的CES(International Consumer Electronics Show,國際消費類電子產品展覽會),我都去地平線展臺,了解他們的最新進展。第一次,展臺比較小。第二次,搭載地平線產品的車就在拉斯維加斯跑起來了,展臺面積很大,也很氣派。
在CES期間,我們還討論過另一個合作的合同細節,博世向地平線外包四五十個深度學習算法專家。只不過,當進入合同談判階段時,博世認為費用太高而終止,不然的話,可能有更深入的合作。
第三次見面呢?
還是在虹橋機場同一個酒店里喝茶。我跟余博士又聊了蠻長時間,他還是希望我加入地平線。我說,等我退休后再過來。余博士說,公司業務已經完成從0到1,接下來從1到10階段,需要正規高效的建設和發展,需要有經驗的人把公司帶到更高的層級。
這一次你決定加入地平線?
還沒有完全決定,主要是太太不支持。
那時,你太太在美國還是中國?
中國。2004年,我們全家一起回國。
那第三次之后呢?
我開始做太太的工作。博世給我安排一個相對輕松的工作,讓我做博世汽車部件(蘇州)有限公司總經理,同時負責中國自動駕駛戰略及合作伙伴開發。沒有KPI壓力,時間又靈活,我太太認為這樣就挺好。
2021年,我家小孩出去讀書,我們空巢,太太希望我倆有更多時間去旅游。本來我在博世已經做到最高級別,可以帶太太一起出差,但從來沒有帶她一起出去過……
這種待遇,你們從來沒有享受過?
是的。我每次出差都是三點一線:機場、辦公室、酒店,很少安排休閑,從來沒帶過太太。她希望跟著我去轉轉,我們對生活都有新的期待……結果突然說我要離開(博世)、去一家初創公司,她就不同意。
我跟她說,在博世的工作沒有什么挑戰了,感覺是在浪費生命。積累這么多年,現在有一家中國初創企業,希望我能把公司帶到更高的一個層級,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而且我也有能力……做了很多工作,太太后來同意了。我也答應她,這是我職業生涯的最后一站。
▍02
“我已經選擇了地平線”
幫寧工作室:拋開太太方面的因素,你自己有過困惑嗎?
陳黎明:沒有特別大的困惑。第一次跟余博士聊時,我就覺得,這是一件挺有意義的事。第二次、第三次深入交流后,我就下定決心要做,至于是退休后再做還是馬上辭掉工作就做,當時沒有想好。
他最打動你的是什么?
地平線的使命、愿景和文化價值觀,像“成就客戶”“耐得住寂寞”,我特別欣賞。除此之外,還有地平線的技術、產品和賽道。
這是余博士總結出來的?
對,是余博士和初創團隊總結迭代出來的,我特別贊同。我說,我在博世也是用這個理念、這種文化,去推動業務發展。博世是一個未來導向的公司,不是為了今天和明天的成功,而是考慮長期可持續發展。
我通過親身經歷和實踐見證了博世的成功。當一個初創公司也持有這種理念,我相信它會走得長遠。
2021年的地平線跟今天完全不同,還沒有這么優秀,跟其他初創公司差不多,坊間甚至流傳著它流片失敗的謠言。而且,當時找我的公司也很多,但都被我推掉了,甚至我加入地平線后,還有好幾家公司來找我……我比較認可余博士這個人。
那些也是創業公司嗎?
有創業公司,也有成熟的大公司,讓我去做CEO。
你都不為所動?
真沒有。他們都開出了非常好的條件。有一家公司跟我講,薪酬你說個數,股票給你多少百分比……我說,我已經選擇了地平線,對其他就不再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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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汽車工程學會名譽理事長付于武為地平線頒獎
我聽說在這個過程中,付(于武)老也鼓勵你向前邁出一步。他當時對你說了什么?
大概是2021年春節后,他給我發來一條短信,大意是,余博士春節前去找過他,希望他做做我的工作。付老說,余凱是個有情懷的人,地平線是個挺有希望的公司,希望我認真考慮……主要給我一些精神上的鼓勵和方向。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與余博士是多年好朋友,對地平線的技術和業務也有了解,我會認真考慮。
付老給過你最中肯的建議是什么?
(笑)推薦余博士和地平線。如果我需要其他支持或者指導,可以隨時找他。
付老對海歸特別關心。我在博世時,他每年專門到蘇州一次,跟我們交流。我們一些新測試中心或者新工廠奠基或開業,只要他有時間都參加。據我所知,其實他也面臨一些壓力,因為博世是外資企業,外界有些聲音說怎么去給外資企業站臺。
他給我講過一個細節,當年你在博世,忙完學術會議后,晚上還和付老有一個小聚會。我很想知道,你們聊了些什么?
(笑)聊行業,聊汽車產業政策和方向,聊博世的新技術、發展方向和對行業的思考。
付老對行業有非常全面的理解和深刻的洞察,比如當年支持我說服博世總部,把最新產品和技術拿到中國來,而不是放到日本,比如iBooster(機電伺服制動助力系統)、IPB(Integrated Power Brake,集成式電控制動系統)等。我從付老以及其他行業領導那里,了解到許多國家產業政策和信息。
博世iBooster在日本的銷量比中國大很多,總部原計劃把生產線放到日本。我跑了好幾趟德國,邀請負責這個產品的董事來中國,給他講中國汽車發展前景、產業政策,以及新能源汽車政策、目標和支持力度等,最終和團隊一起共同努力說服了董事會。
剛好趕上中國汽車工業蓬勃發展。
我們這代人比較幸運。改革開放后,我們成為頭幾批大學生,上完大學和研究生,又有機會出國深造。當知識和經驗積累到一定程度,國內汽車開始大發展。當時國內研發能力比較薄弱,汽車產業發展需要一批人回來。
我有機會于2004年8月回國工作。20多年來,我有幸參與其中,見證中國汽車產業從逆向開發到正向開發再到創新引領這3個階段,見證了中國汽車工業由小到大、由大到強的歷程。
加入地平線之前,你最有成就的事情是什么?
其一,在博世中國,從零開始把底盤控制系統研發中心和研發團隊建立起來,從招聘第一個人開始到組建研發團隊,建立了一個研發中心和兩個測試中心。到2020年底,研發中心已經有2000多名工程師,是博世乃至外資汽車企業在中國最大的研發中心,為汽車行業培養了一大批優秀工程師。
研發中心的能力,從最初作為中國客戶與德國工程師之間的橋梁、做些雙向翻譯工作,到負責中國項目的工程變更、產品應用開發、本土高性價比產品開發。
研發中心成為推動中國自主品牌汽車底盤控制技術應用和升級的主要技術力量。博世底盤控制系統事業部也率先成為“在中國為中國,在中國為全球”的外資企業。
對一個外資企業來說,這非常不容易。
是的。
其二,我接手底盤控制系統事業部后,業務連續9年持續增長,并領跑市場,整體增長3倍,利潤也非常不錯。市場份額從比當時第一名友商低兩個百分點,到成為第一,而且比第二名友商高出11個百分點。
其三,從社會影響來看,我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是把主動安全引入中國,大大提升行車安全。
2004年,我回國后,開始積極推廣ABS、TCS、ESP,到各個主機廠做培訓,與中汽中心、中國汽車工程學會和其他行業組織一起推進主動安全,協助國內幾乎所有主機廠開發裝配ESP產品。
根據專業機構統計,配備ESP的汽車可以降低30%單車事故率。在涉及側翻事故中,風險可降低70%以上。雖然ESP未進入強制性標配名錄,但成為C-NCAP(中汽中心開展的中國新車評價規程)的重要加分項。如果不裝ESP系統,汽車就很難銷售。
我很好奇,你在博世26年,已經做到職業經理人的天花板,究竟還有什么吸引你、讓你激動的事情發生?最終,讓你下定決心加入地平線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說還有其他因素,那就是芯片。博世底盤控制系統在中國的市場份額比較大,像ESP、安全氣囊、傳感器、iBooster、IPB、毫米波雷達、攝像頭等,都用了很多芯片。我們給幾乎所有主機廠供應這些產品。
2021年,整個汽車行業都缺芯片,那是我職業生涯里最痛苦的幾個月。白天要接待很多客戶,晚上陪客戶吃完飯后,還要幫客戶到德國總部去爭取芯片。爭取過來后,還要在中國分貨,盡最大努力支持各企業。車企面臨的困難和痛苦,我感同身受,晚上睡不好覺,胸口也痛,人也瘦了很多……
我對芯片最初的認知就這樣開始。那時整天逼博世全球采購部門搶貨,又上升到董事會,想各種辦法給他們施壓,希望快點產出。
當時不了解芯片生產制造過程,也不理解為什么從下單到產出要等6個月。像我負責的底盤控制系統,生產安排是按每周做計劃,組織物料后立刻生產。
后來加入地平線才知道,芯片從晶圓開始有幾千道工序,封裝測試又有幾千道工序。
你對芯片的了解,是從切膚之痛開始。
真的是。剛好余博士邀請我加入。地平線既做芯片,又做智能駕駛,對技術和賽道我都感興趣。
我在博世負責自動駕駛,除產品和戰略外,還負責合作伙伴開發(partnership development)。我們跟華為、滴滴分別談過芯片和自動駕駛方面的合作,當時已經談得相當深入,但因為種種原因,合作未果。
當想到還能為一家做芯片和自動駕駛的初創科技公司做些事情,我的確有些心動。我經常跟大家講,要做讓你激動到晚上睡不著覺、想起來就心跳的事情,你才會投入和專注。
第三次(跟余博士)聊完后,我給太太做工作。到2021年4月上海車展后,就基本決定加入地平線。
雖然歷史不能假設,但還是假設你沒有加入地平線,你會做什么?
可能就在博世退休。但如果另有一種讓我心動、晚上睡不著覺的機會,也可能去嘗試。
▍03
數字化轉型、組織架構和IPD 2.0建設
幫寧工作室:2021年9月,你加入地平線,當時地平線面臨著怎樣的機遇和挑戰?你可以施展拳腳的地方有哪些?
陳黎明:地平線剛剛打開局面。2020年6月,征程2上車長安UNI-T(參數丨圖片)量產,這是第一個里程碑。2021年5月,征程3上車2021款理想ONE,我參加了那場發布會。在北京順義工廠,看到李想(理想汽車創始人)拿著裝有征程3的域控制器演講,我感到加入地平線是正確的選擇。
從0到1階段,大家憑著熱情和干勁做項目。為了項目量產,一個團隊幾十個人長駐長安汽車。理想項目也是這樣。大家沒日沒夜加班加點,特別有拼勁。
但這種狀態做一兩個項目還可以,對于大規模交付則不可持續。如何高質量、高效率、大規模地進行客戶項目量產交付,這是地平線接下來面臨的重大挑戰。
我加入后,看到對客戶項目上的管理和組織比較混亂,效率低,存在很多重復返工和浪費現象。我要求大家一定要做項目復盤總結(lesson learn),從中吸取經驗教訓。為此,請來外部教練,安排了好幾場lesson learn。擔心流于形式,會前我還專門找教練做過溝通。
我在復盤第一場會議結束總結時講,感謝團隊加班加點、不睡覺把項目干出來,但今天在場的都是干部,大家一定要愛兵如子。我們的目標應該是,通過管理手段,提升組織效率,減少或避免無效加班,否則就是我們管理工作沒做好,是我們干部的失職。
這些話可能讓他們耳目一新。
對他們來講,肯定是新的管理理念。當時大家基本是憑直覺做事,缺乏體系化和高效運作。
另外一個例子是,我們討論過很多創新,但討論結束后沒有行動項,這是我最不習慣的。后來,我要求把大家有共識、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寫下來,包括誰負責、何時完成……我經常逼著大家做這些事。
改變這樣一群天馬行空的科學家難嗎?
難,也不難。至少他們認為我說得有道理,都愿意聽。而且,這群科學家學習能力都特別強。難的是改變思維習慣和行為習慣。所以,在我能影響到的范圍內,我會強行要求。
記得第一次參加IPMT(集成組合管理團隊)會,聽了一個小時,我還不知道要解決什么問題,因為地平線用飛書作為辦公工具,飛書不像word或者ppt有分頁,公司匯報文件模版又沒有要求寫Summary,可以一直寫,不用分頁。
你在博世用什么工具?
PPT,可以規定在1-2頁PPT里,把問題、解決辦法、決策申請等多項內容寫清楚,很簡潔……那次會好不容易熬到最后,決策項還是空白。
這樣的會開過幾次后,我要求會議秘書:第一,從現在開始,必須要有executive summary(管理層摘要),讓管理層5-10分鐘弄清楚什么問題、怎么解決、有什么求助、需要做什么決定。第二,決策項如果空著,就不允許上會。之后,大家開始認真準備executive summary。
用了多長時間扭轉?
做了這個規定后,馬上就扭轉了,就是強行要求。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我的資歷和年齡。另一方面,大家也認為有道理。工程師技術能力都很強,行動起來也很快。
說到改變,從博世到地平線,從底盤控制系統到芯片和智駕,對你來說,這些跨越大嗎?
從運營管理角度來說,沒有太大的跨越,管理本身是相通的。要說跨越,還是芯片產品知識。我原來在博世是系統工程師,寫過很多軟件,對軟件一點都不生疏。加入地平線前,我對芯片設計開發和生產制造完全沒有概念,只對自動駕駛技術和相關產品相對熟悉,于是找資料從頭開始學習芯片知識,現在略知一二。
還記得到地平線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嗎?
第一個月,抓的第一件事是全年供貨量預測和生產計劃。我剛來時特別吃驚的是,整個供貨預測沒有科學依據,完全憑感覺、拍腦袋。造成的結果,要么庫存積壓,要么緊急拉貨。后來,我要求大家按照每個客戶、每個車型甚至每個料號進行預估,建立可信度模型。同時,又從外部找來幾個相關專家。
要說第一件比較大的事,是數字化轉型和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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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世界新能源汽車大會上,陳黎明代表地平線,接受“全球新能源汽車創新技術獎”
怎么做?
當時地平線的數字化水平比較初級,公司運營管理基本停留在用Excel階段,只有算法開發AIDI平臺、采集數據平臺的自動化程度較高。公司也用了一些數字化工具,但比較分散,不成體系。各部門各自為政,各搞各的。
地平線已經開始給汽車企業供貨,急需建立ERP系統(全流程、集成化管理系統)。大家也知道需要做ERP系統,但沒人愿意承擔這個工作。到地平線第二個月,在一次管理層會議上,我說,我來牽頭。
之后,開始組建團隊、招人、搭架構、找供應商,以ERP系統為核心,把分布在公司的數字工具孤島連接起來,初步形成數字化體系……然后,一步一步地把公司數字化架構和系統搭建起來。
接著又做了什么?
后面又做組織架構調整。一方面,把IT和數字化在公司層面統一管理,把分散在公司的IT和數字化同學,合并成一個團隊。
另一方面,對分散在各產品線和BU(Business Unit,智能汽車業務單元)的質量管理功能和小部門,進行組織機構調整和合并,成立公司級質量和運作管理部門,對公司的質量管理體系和流程以及運作,進行統一管理和建設。
接著開始IPD(Integrated Product Development,集成產品開發)2.0建設。其實,是打著IPD旗號,做公司車規級質量管理體系化建設。我要求大家,不能完全照搬華為模式,搭建組織架構和管理開發流程建設。
我印象特別深:加入地平線第四個月,大陸集團第一次來地平線進行質量管理體系審核,第一天雙方用的術語和話術互相都聽不懂……
不在同一個坐標體系里。
對。一個是做汽車。另一個是基于互聯網和ICT(信息與通信技術)華為IPD的體系和術語,與汽車開發流程和術語有非常大的差別。
審核結束后,我立刻組織團隊,著手建設符合汽車行業要求的質量管理體系和流程,對公司現有IPD產品開發流程進行改造,與汽車行業項目開發時間節點、樣件要求以及術語,進行對齊、修改和補充。
然后,再把修改后的IPD產品開發流程,融入到車規質量管理體系和產品開發流程中。在此基礎之上,又融入功能安全、預期功能安全和ASPICE等要求,最終升級形成了地平線IPD 2.0。
在你看來,地平線應該如何構建體系流程?
底層邏輯還是PDCA(計劃Plan、執行Do、檢查Check、處理Act)。汽車行業所有質量管理體系,包括 ISO 9001、IATF16949、APQA、VDA6.3等,都是基于PDCA這個邏輯。
只有把互聯網的敏捷開發和華為IPD的精髓,與現有汽車行業質量管理體系相結合,建立起來的質量管理體系和流程,才能更好地滿足主機廠對產品開發的質量要求和開發節奏,同時保障開發的效率和敏捷性。
在學習汽車行業最佳實踐,建設自己的管理體系和流程過程中,我們要返過來去影響博世、大眾這些國際公司,讓他們看到地平線在軟件2.0數據驅動時代的新實踐,推動行業在軟件定義汽車時代、在保證產品質量的前提下,提升開發效率,縮短開發時間。
華為車BU也在做IPD流程變革。因為他們發現,ICT產品開發流程和要求,與汽車行業的不一樣。華為也在不斷地向博世學習。所以,我們不能機械照搬照抄,一定要理解底層邏輯,結合應用領域和產品,搭建地平線的質量管理體系流程和架構。
▍04
“我做的事情不需要別人看到”
幫寧工作室:回過頭來看,你的第一把火是怎么燒的?
陳黎明:我沒有大動干戈,在哪個地方燒把火或者砍個啥,沒有。但在組織架構調整、體系化統一管理、運營管理等諸多方面,我做了比較大的調整和變動。
大動干戈不是你的性格?
我的定位很清晰。余博士找我來,是希望我做顧問,把地平線帶到更高的一個層次。我入職前,看到正式聘用函上和對外官宣職務是總裁時,還有點意外。給總裁這個職務,可能為了更便于開展工作和管理吧。
入職后,我直接負責一些部門,也做IPMT聯席主席,給意見,提要求,在日常經營管理工作中coach大家。我的初心是,讓地平線更上一層樓,而不是其他。
所以不存在第一把火。
對。我給自己的定位是,第一個月了解情況,不發表任何意見,不要一來就高高在上,對別人的工作指手劃腳。多觀察,找到切入點,比如車規質量管理體系流程建設、數字化建設、組織架構變化等,一點點去改變。先肯定其他人的努力和已經完成的工作,在此基礎上,進行變革和改進。
但的確是一個把游擊隊變成正規軍的過程。
組織架構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改變。最近這兩年,有十幾家國際主流主機廠和Tier 1客戶,對我們的質量管理體系和產品開發流程進行嚴格審核,結果都順利通過,并且得到對方比較高的認可。
不論是管理理念和方法論,還是管理體系和流程的完整性,以及落地執行,地平線都在體系化地管理和運作。國際企業尤其看重一家公司的可持續性(sustainability),看重能不能跟你一起合作,走得很長遠。
某種程度上,你相當于一個標簽。
可以這么說吧。因為我有very good proven track of record,在博世中國底盤控制系統的工作算是一個案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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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地平線征程芯片出貨突破1000萬片合影
但是你做的這些事情,如果不深入了解,外界很難看到。
我也不需要別人看到。只要公司組織能力提升,運營管理效率提升,地基和架構打扎實,能支持業務長期可持續發展,就是我想要的結果。這些基礎建設性工作,外界很難看到,內部也不一定都能看到。但這幾年,我們很多客戶、合作伙伴和供應商看到和感受到地平線顯著成長。
對像地平線這樣的初創公司來說,是從0到1更難,還是從1到N更難?
都很難。不同階段有不同挑戰,很多公司死在從0到1的階段,有些死在從1到N的路上。我沒有經歷地平線從0到1的階段,但聽過很多當年的故事,包括重大戰略調整等,我能想象那有多么不易。
地平線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余博士肯定有很多非常艱難的時刻。到目前,不管是資金、技術、產品,還是人才儲備以及公司治理和管理,我們都做得比較扎實。
今年4月,地平線創業十年,有幾個數據令人印象深刻:全系智能駕駛計算方案累計出貨量超過800萬套(截至8月,征程家族芯片量產出貨突破1000萬套)、超310款(現為超400款)車型定點、交付200多個車型、中國輔助駕駛市場份額第一。你怎么看這些成績單?
這是地平線使命愿景的一個體現,是我們做事背后的底層邏輯和思考。地平線一直追求最先進的技術和產品,而不是為了一時的商業利益。我們把成就客戶作為公司文化價值觀,讓客戶真正體驗到我們的技術和產品帶來的競爭力,就會有更多的客戶用我們的產品,自然而然就達到市場份額第一。
華為乾崑智駕上車量已達到100萬輛,你怎么看?
這是好事,推動行業向前發展。華為是值得尊敬和學習的企業。大家一起提高智能輔助駕駛性能上限,推動技術應用和拓展,最終實現完全自動駕駛。
競爭肯定在所難免。但競爭帶來的是技術進步和成本下降,最終惠及的還是每一個用戶和整個產業的進步。
你曾經說,2025年是高階輔助智駕跨越鴻溝的決賽點,5年后開始成為標配,10年后手動駕駛將成為新聞。怎么理解這個鴻溝?
創新鴻溝是一個普遍理論。一項新技術總有最先使用的人,當這個技術使用率達到10%~20%時,就會有一個比較大的鴻溝——如果沒被大眾接受,這個技術創新就可能死掉;如果被大多數用戶接受,它會快速增長。
我們認為,城區NOA已到拐點,會有一個向上的爆發點,因為城區輔助駕駛的確給用戶帶來很大的價值。上半場電動化,下半場智能化,國家也看到它是方向和趨勢,是被市場接受的新技術。
輔助駕駛只是一個階段,終局應該是L5,那時就不是真正去開車,而是在車里辦公、看電影,享受自動駕駛技術賦能帶來的情緒價值和附加價值。
決賽點怎么跨越?地平線的武器是什么?
決賽點就是今年大家都要上牌桌。地平線的征程2、征程3、征程5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現在又有征程6系列產品,HSD(Horizon SuperDrive,地平線城區輔助駕駛系統)是城區輔助駕駛全棧解決方案。
此外,地平線的團隊特別能戰斗,有成就客戶的文化價值觀。
概括起來,地平線有最先進的武器、充足的彈藥,還有必勝的信心和團隊。
跨越鴻溝之后,地平線的下一個目標是什么?
快速實現3年脫手開、5年閉眼開、10年隨心開的目標。之后,將地平線的核心技術,拓展到機器人領域。
▍05
“地平線為什么做硬件?”
幫寧工作室:征程6P和HSD終于上戰場了,你是什么心情?
陳黎明:非常興奮。征程6是我加入地平線后,從頭到尾參與的項目。我很清晰地記得,入職后不久,第一次參加產品討論會時,我還提了很多意見。當時項目組假設的市場份額是70%,毛利率高得嚇人,完全不切合實際。
我給他們潑冷水。
我說,在汽車行業,不可能做到70%的市場份額;市場份額和投資回報率(ROI)估算要切合實際,不能按我們的期望去設定。汽車市場不像互聯網,互聯網是一兩家通吃,但在汽車行業,主機廠也不允許你一家獨大,市場需要競爭。我讓大家更務實地考慮新項目的商務計算和規劃。
從征程3、征程5到征程6,地平線推出產品的邏輯是什么?
征程6是在征程2、征程3、征程5基礎之上的一個集大成產品。地平線將芯片、算法的經驗積累,和對未來算法的預研,以及客戶和市場對智能駕駛芯片的要求,全部考慮到芯片設計和研發中。
地平線是一家算法和硬件深度結合的公司,技術底層是一家算法公司,對自動駕駛的算法,有非常前沿和深入的研究。對最新算法的深入理解和洞察,指導我們在下一代芯片架構設計上,在性能、功耗、延遲方面有許多創新,讓我們的芯片更高效地支持最先進的主流算法,甚至后續的一些新算法。
你對這一戰有什么期待?
非常有信心。首先,特別興奮地看到,我們征程6家族的每一款芯片,在工程師團隊努力下,全部順利回片點亮。同時,得到晶圓和封測供應商的大力支持。
征程6是集性能、先進性、效能、價格最優的產品。特別是HSD搭載征程6P,為智能駕駛提供最優解決方案,它也是國內第一款軟硬結合、全棧自研的產品。
所以,征程6P和HSD對地平線意味著什么?
是所有工程經驗、創新算法和芯片技術的集大成者,代表我們最先進的產品、最先進的理念、最先進的性能。對行業而言,提供了一款性能價格最優的產品。同時,它又能推動智駕平權,推動實現3年脫手開、5年閉眼開、10年隨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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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地平線香港上市慶祝儀式,左一為陳黎明
征程6P首先搭載在星途上量產。與奇瑞合作,地平線學到了什么?
奇瑞是中國汽車行業先鋒力量,也是國際化的先行者。我們跟奇瑞從征程3開始合作,到征程6形成共同的目標和愿景。這個過程中,雙方團隊經過多次探討,包括方案、車型、時間等,有專門項目組。經過長時間磨合,最終確定在星途車型上全球首發。
如果做總結,你認為地平線的護城河是什么?
兩個方面。一是生態合作伙伴。地平線堅定地做Tier 2(二級供應商),開發最先進的產品和技術,賦能客戶和生態合作伙伴,包括軟硬件供應商等,讓產品更好用,更好地惠及所有使用者。
二是軟硬結合技術路線。當然,技術會不斷迭代,地平線也在快速迭代,進一步賦能生態合作伙伴。
地平線起初做芯片,現在是智駕+芯片,講軟硬協同。這個轉變是怎么發生的?定位有沒有變化?
定位沒有變化。地平線初創團隊大都搞軟件、算法和AI,不是做硬件。余博士為什么要做硬件?當時沒有高效的硬件,支持神經網絡的并行計算。后來發現,GPU(Graphics Processing Unit,圖形處理器)對神經網絡并行運算比較有效。這也是英偉達飛速發展的原因。
GPU本身用來做圖形處理和渲染,結果對并行運算比較有效,但它的架構對AI神經網絡又不是最優。余博士想做更高效的硬件架構,用來支撐AI神經網絡高效運算,這是他創業的初衷。地平線的基因還是軟件。
現在要做算法?
因為有這個基因。地平線的算法一直很強。地平線收入中,一部分是芯片,一部分是算法的IP。我們賣芯片,也賣算法。
地平線軟件研發能力很強。比較有影響力的是,自動駕駛端到端大模型UniAD,在全球9000多篇論文中脫穎而出,獲2023年CVPR(IEEE國際計算機視覺與模式識別會議,計算機視覺領域三大頂級會議之一)最佳論文獎。
2024年又有一篇論文,地平線提出Vision Mamba。全球4萬多篇人工智能領域學術論文中,引用率最高的10篇中,有3篇來自中國,其中DeepSeek排第十,阿里千問大模型排第九,地平線Vision Mamba排第三,中國引用率排第一。這個新的算法架構,大概率會成為下一個智能駕駛主干網絡。
地平線有兩句名言,一句是“在沒有競爭的地方競爭”,另一句是“不在懸崖邊跳舞”。怎么理解這兩句話?
“在沒有競爭的地方競爭”,主要是不希望內卷。地平線希望外卷,去探索新的應用領域,不斷拓展技術和產業邊界。但競爭的時候,我們會集中優勢兵力,以十打一,用必勝的決心和姿態做事。
“不在懸崖邊跳舞”,主要是避開從0到1、1到10過程中的死亡陷阱和死穴。
舉個例子,地平線并不是在沒有錢的時候融資,而是經常在現金比較充足時大量囤糧,保證有充足資金、資源去打每一場仗,不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
再比如,在產品開發質量管理方面,我們從研發階段就抓得很緊,不要有僥幸心理,遵循行業規律做事。
支撐地平線走到現在,并且繼續走下去的核心動力是什么?
使命和愿景。用我們的技術賦能智能汽車或者機器人,讓人類生活更安全、更美好。我們希望做智能駕駛領域的最大公約數,實現智駕平權,一起把智能駕駛包括機器人應用往前推進。
余博士研究AI多年,他的初心是做一個真正適合深度學習神經網絡的加速器,從硬件上更高效地支持AI神經網絡計算。地平線一直把最先進技術惠及人類生活,追求更安全、更愉悅、更美好的生活。
▍06
“大的戰略由余博士做,我做一些輔助”
幫寧工作室:你怎么分配時間?
陳黎明:主要時間還是在工作上,對家盡力平衡。現在,周末如果不開會,就陪太太打網球。
說說你的具體工作。
大的戰略由余博士做,我做一些輔助,更多側重內部管理和體系流程建設、指導大家,具體工作由團隊做。同時,作為公司高層,我與余博士配合,分工支持一些外部客戶業務、行業組織和投資機構的會議和活動。
你的管理重心在哪里?
一個是戰略性、方向性、策略性的,給大家把關。另一個是在日常工作中,通過培訓和言傳身教,指導大家如何正確和高效地做事。
你現在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么?
最大的挑戰……
沒有挑戰?
沒有特別大的挑戰,可能還是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太太期待我有更多時間與小孩在一起,看來只有等真正退休以后(笑)。
如果你用一個詞形容自己的2025年,會是什么?
非常興奮。看到這么多新產品流片成功并逐漸量產上車,HSD性能也很好,我挺有成就感。
你認為,智駕像智能手機或者電動車一樣普及,還需要多長時間?
后面3年、5年、10年,只是自動化程度不同。我相信智能駕駛一定會像智能手機一樣普及。它就是一個平臺,在這個平臺上構建起第三空間,給你提供所有方便,就像我們很少用手機打電話,但用手機去享受其他功能那樣。
自動駕駛的終局是什么?
成為一個賦能的平臺,讓車真正成為第三空間,給人一個安全、舒適、愉悅的第三空間。那時就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不是開車。
最終留在牌桌上的智駕公司會有幾家?
從供應鏈角度來說,可能會有三四家。
地平線如何留在牌桌上?
堅持初心,堅持創新,堅持文化價值觀和使命愿景,就能支撐我們留在牌桌上,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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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陳黎明在北京接受幫寧工作室訪談
除工作之外,能帶給你力量和幸福感的事情是什么?
運動、打球、讀書。還有旅游,看看大自然的美景。
推薦你最喜歡的一本書。
Kim S. Cameron的《Positive Leadership》(正向積極領導),還有史蒂芬·柯維寫的《The 7 habits of highly effective People》(《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我自己受益匪淺。我原來喜歡看管理類和方法論方面的書,現在更喜歡看一些哲學、歷史方面的書。
什么人是你真正的朋友?
能夠分享真實的想法,有共同的價值觀,能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就能成為比較好的朋友。
如果請你給智能芯片植入一種人類情緒,你希望是什么?
Happy。
為什么是Happy?
對智駕終局,我們希望更安全、更美好。之所以推薦《Positive Leadership》,是因為它能給人帶來喜悅。積極的心態,會讓你的工作、家庭、生活更快樂。
如果不做工程師,你會選擇什么職業?為什么?
教書。因為很喜歡,同時又是一件高尚和有意義的事。教書可以賦能別人,讓別人少走彎路。教書也是自己學習成長的過程。我碩士研究生畢業后,留校教書3年半,才出國讀博。
總結一下你的管理風格?
Positive leadership。通過正向鼓勵,讓大家從內心產生動力。
我特別喜歡美國第六任總統 John Quincy Adams關于領導力的一句經典名言:“If your actions inspire others to dream more, learn more, do more and become more, you are a leader. ”(“如果你所做的一切,能激勵他人擁有更多夢想、習得更多知識、付諸更多行動、成就更好自我,那你便是一位領導者。”)。我一直用這句話來激勵和要求自己。
我更關注員工的優點,而不只是負面反饋和批評。我會很嚴肅和中肯地指出員工的不足和需要改進的地方,給出具體改進建議,幫助他們成長。所以,我很少發火。
是很少還是基本不發火?
偶爾也發(火),但是很少。
你的同事說,沒看到你發火。
我在地平線發過,都是小范圍,大范圍沒有。
作為全球精英組織成員,你最想把在跨國公司的哪些收獲帶到地平線?
20多年在國際企業積累的經營管理經驗和實踐,以及汽車行業產品設計和工程開發經驗。
在地平線,你最想得到的收獲或者已經得到的收獲是什么?
我來地平線,沒有設想過要得到什么,因為初心是來貢獻,而不是索取。
當然也有很多收獲:一方面,跟一群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共事,眼界得到擴展,認知得到提升;另一方面,結識了一批優秀的大咖朋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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