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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奧爾卡德(1914-2017)
據說奧德修斯在多年漂泊之后,已無法再在伊薩卡島上安定下來。于是他做出了一個極端的決定——永遠告別海洋世界,因為在那里他總能感受到懷著復仇之心的海神波塞冬在他耳項邊噴出的炙熱氣息。他扛著一支槳,踏上了大陸的旅程,走了好幾個星期,直到遇到一個人,那人問他肩上那根奇怪的木棍是做什么用的。那正是這位希臘英雄所等待的時刻——他已經離海那么遠,以至于沒有人再認得那是一支槳。于是,他終于可以在這里平靜地度過余生。
當我讀到2016年出版的《獨自航行好望角及更遠處》(Solo around Cape Horn and Beyond)一書的前言時,不由得想起了這個故事。該書的作者、著名的航海家愛德華·奧爾卡德(Edward Allcard),原來在他漫長的漂泊生涯之后,隱居在比利牛斯山中的袖珍國家安道爾的群山里!他是否也像那位希臘英雄一樣,再也不愿與大海有任何瓜葛?事實恰恰相反。奧爾卡德雖居高山、遠離海岸,卻仍珍藏著對上世紀六十年代那段孤獨航行的深切回憶,以至于在他93歲高齡時,經妻子克萊爾(Clare)的敦促,他再次動筆寫作。正如克萊爾后來解釋的那樣,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的記憶已經開始衰退,而且,他手頭也不再有原始的航海日志可供參考。在出售他的“海上漫游者”號(Sea Wanderer)時,他不慎把那些航海日志遺留在船上,盡管他以往的作品正是根據這些航海日志寫成的。或者正如他自己所說,那是“我在海上的談話方式”。 幸運的是,他手頭還留有許多照片和筆記。當奧爾卡德在2017年因意外跌倒去世時, 享年103歲(!),他留下了四本精彩的航海著作——每一本都讓人仿佛身臨其境,與他同船遠航。從他那里,人們能學到太多東西:有關航海導航、途中修理船只的知識,如何面對海上的惡劣天氣與徹底的疲憊的經驗,但更重要的是,他在字里行間洋溢出的那份“航行的喜悅”。隨著奧爾卡德的離世,那一代老派的環球航行水手——“奧德修斯一代”(這是著名航海記者兼作家約翰·魯斯曼尼爾[John Rousmaniere]對他們的稱呼)也隨之永遠消逝。正如約翰·克雷奇默(John Kretschmer)所說,他們是“真正的海上吉普賽人,尋找的并非熱帶海域中幾場有趣的冒險。他們在尋求深刻的個人體驗,并愿意為此冒著生命危險。”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描述了。
最初的冒險
愛德華·奧爾卡德在倫敦上游的泰晤士河畔長大,很早就掌握了航海技巧。當他收到祖父贈送的一艘15英尺長的無篷小艇時,他當即駕船順著河流直接駛向大海,此舉當場震驚了所有人。幾年后,他畢業于船舶工程專業,找到了一份船舶工程師的工作。1939年戰爭爆發時,他因戴眼鏡而被海軍拒收,這讓他非常失望。但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他致力于為墜海飛行員設計和建造救援設備,從而發揮了作用。在倫敦大轟炸期間,他的一只手臂被飛濺的流彈碎片嚴重擊傷。
1947年11月,他第一次駛向西班牙的航行并不順利。他的船“康坦特”號(Content)是一艘重達20噸的大型單桅帆船,當舵桿從船體松脫時,船體開始漏水。他拼命抽水,才勉強返回彭贊斯(Penzance)。那次驚魂讓他久久不能平靜——他再也無法信任這艘艙底灌滿海水的大船。次年春天,他在達特茅斯遇見了“坦普特雷斯”號(Temptress)。這是一艘建于1910年的雙桅小帆船,船長34 英尺,船寬10英尺,吃水6英尺,配備一臺7馬力的煤油發動機,看起來更適合他打算進行的長途航行。1948年8月27日,時機到了:他再次駛向直布羅陀!!航行一天后,“坦普特雷斯”號被一群疾速航行的法國金槍魚捕撈船追上。奧爾卡德收緊主帆,卻驚訝地發現,隨著風力加大,桅桿竟像蘆葦一樣彎曲。于是他決定,到達直布羅陀后,要先造一根新桅桿,再投入新的冒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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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卡德在自己的第一艘船上
在比斯開灣,“坦普特雷斯”號遭到一場猛烈的風暴的嚴重襲擊,并伴隨著當地特有的滔天巨浪,導致船體的接縫裂開,海水不斷涌入。但由于愛德華·奧爾卡德安裝了一臺強力的艙底泵,他并未過分擔心。十一天后,他抵達拉科魯尼亞(La Coru?a)港口。當這位船長筋疲力盡地將船系在碼頭上時,他已經連續掌舵整整36個小時。這時他才得知,在同一場風暴中,有四艘拖網捕魚帆船連人帶船全部葬身大海。
奧爾卡德為什么要連續掌舵那么久?因為當時風舵自動駕駛裝置尚未發明,“坦普特雷斯”號無法自主操舵。當他實在撐不住時,就讓船“頂風停駛”,以便稍作休息。就這樣,他晝夜不停地航行。“約書亞·斯洛卡姆(Joshua Slocum)真是個幸運的人”,他略帶嫉妒地寫道:“他的‘噴霧’號能在各種風向下自行航行,使得船長在環游世界的旅程中,大部分時間都可以沉浸在書籍里。”
拉科魯尼亞因犯罪率高而臭名昭著,果不其然,幾天后奧爾卡德發現自己的鋼筆、手表和所有的錢都不翼而飛。幸好警方成功抓住了小偷,追回了部分贓物。從這個“賊窩”出發,他繞過菲尼斯特雷角(Cape Finisterre),穿過西班牙西北部著名的“里亞斯”(rias,海灣或河口峽灣),繼續航行至里斯本。在特茹河入海口處,“坦普特雷斯”號遭遇了猛烈的近岸涌浪。隨后,他繞過圣文森特角,一路直航至直布羅陀。1948年10月8日,他終于抵達了有著“巨巖”之稱的直布羅陀。在直布羅陀港,奧爾卡德結識了許多在那里過冬或滯留的水手,相處得十分融洽。其中一位叫格里爾上尉(Commander Greer),他的雙桅縱帆船名為“卡爾卡拉”號(Kalkara),是“一個喜歡高桅桿、大狗,但妻子嬌小的男人”。整個冬天,他一邊打磨新桅桿,一邊跟著鄰船推薦的一位“不拘小節”先生學習西班牙語——后來才發現此人真名叫路易斯·莫拉萊斯(Louis Morales)。事實證明,西班牙語知識對他后來的航行非常有用。
橫渡
1949年5月21日,“坦普特雷斯”號在經過徹底修繕和重新油漆后,重新起航,暫定目的地是加那利群島中的帕爾馬島(Palma)。奧爾卡德在直布羅陀時已經決定,要效仿阿蘭·熱博(Alain Gerbault),獨自一人駕駛帆船經加那利群島航行至紐約。26年前,那位法國人從地中海出發,不間斷航行101天后抵達紐約。奧爾卡德認為,若不走熱博當年從百慕大群島北面航行的路線,而改從南面繞行,他可以在八十天內抵達。從直布羅陀到紐約的直線距離約為3000英里,但經加那利群島的南線則要長得多,大約5000英里。他的計劃是先南下至約北緯22度,然后向西北航行,穿過加勒比海與百慕大之間的海域。這樣,他可以先利用有利的信風,然后再沿美國海岸順勢乘著向北流動的墨西哥灣流北上。
奧爾卡德在路上“諸事不順”。預期的信風遲遲沒有出現,而在馬尾藻海(Sargasso Sea)中,他被困在臭名昭著的海藻中好幾天,動彈不得。不過,這倒也讓他有機會近距離欣賞色彩斑斕的鲯鰍,與一條連續幾天陪伴他游動的魚“聊天”,并仔細觀察那些被稱為“葡萄牙戰艦”(Portuguese men-of-war)的水母,這種水母頭上頂著一個小帆——據奧爾卡德觀察,這種生物“并非順風而行,而是迎風游動”。
“于是我獨自坐在駕駛艙里,手里捧著一杯茶。不由得放聲大笑——因為這廣闊無瑕的海面實在太美了,四周盡是一片奇妙的色彩交織。帆的對稱之美,海洋的魔力!與其去想克里姆林宮里又在發生什么事,我寧愿沉思于自己每天的消化狀況……航行途中永遠有干不完的修修補補……只有通過一次漫長的海上旅程,你才能讓一艘船真正‘整潔如新、井然有序’。”此外,奧爾卡德還贊美了在海中央的船艙里削土豆,然后準備一頓簡單的菜肴那種簡單的快樂。這樣的生活,也足以讓一個航海者感到幸福。
在靠近美國海岸時,奧爾卡德必須做出選擇:是沿著航運主航道直接駛向紐約,還是繞過蒙托克角(Montauk Point)進入長島海灣(Long Island Sound)。后者雖然路程更遠一些,但看起來更安全一些。
1949年8月9日,當奧爾卡德在紐約市的“城市島”(City Island)對面的一個小海灣拋錨時,他確實在八十天內航行了大約4800英里。不久之后,他就被一群記者包圍。整個美國似乎都想知道,他是如何完成這段艱苦的航程的。這促使這位英國人在當年秋天寫下了《單人航行》(Single-handed Passage)一書,并為那些夢想遠航的人增添了一篇附錄,里面提供了各種建議,包括“理想的船只”、“深海意識(deep-sea sense)”等,換言之,即給未來航海者的忠告。他甚至幽默地給出了一個解決船員問題的妙招:“如果你想要船員,那就娶一個吧!”
直到1950年8月15日,奧爾卡德才再次解纜啟航,此時正值颶風高發季節。他的書稿已交給一家出版社出版,而在此期間,他也抽空探索了周邊地區。在一次短途航行中,就在哈德遜河畔,他發現了一艘極具吸引力但已嚴重失修的帆船,停泊在一座別墅前。這艘雙桅縱帆船擁有優美的船型曲線,在各方面都符合他對遠洋航行的要求。船主多年前已經去世,而他的遺孀一直不忍心賣掉先夫的夢想之船。盡管如此,奧爾卡德還是和這位老太太達成了協議,以250美元的價格買下該船,條件是他從英國航行歸來后,要親自前來取船并將其修復如初。
一次結局出人意料的艱苦航程
對于返回歐洲的航程,由于奧爾卡德在他的第二本書《“坦普特雷斯”號的返航》(Temptress Returns)已做了描述,我在此就不費太多筆墨。那是一次讓人精疲力竭的冒險,用兩百頁“惡劣天氣航行”的篇幅來總結也不為過。當你瘋狂到(或者像奧爾卡德那樣,別無選擇)要在颶風高發的季節中啟航,你還能期待什么“一帆風順”呢?出發后不久,“坦普特雷斯”號就遭遇了一場可怕的颶風,隨后又連續遭遇了六次猛烈的暴風。在海上漂泊八周之后,1950年10月19日星期四,船長似乎依稀看到亞速爾群島中的弗洛雷斯島(Flores)。然而,往往事與愿違,“坦普特雷斯”號再次被卷入一場強烈的颶風。整艘船被打得完全側翻,大桁被折斷,后桅和部分舷墻被沖走。利用風眼里短暫平靜的喘息之機,奧爾卡德迅速抽干艙內幾乎沒到船艙底板的海水,隨后呼嘯的狂風從相反方向再次襲來,重新將船卷入暴風的怒吼之中。“坦普特雷斯”號像玩具一樣,被巨浪拋擲進一個又一個波谷。風勢猛烈到讓人無法分辨風與浪。船體劇烈震動,在無帆(under bare poles)的狀態搖擺幅度高達 100 度。“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我已完全精疲力盡,以至于大聲喊道:‘夠了!我受夠了——好吧,不是現在,也許再過五分鐘吧!’”五分鐘過去,又五分鐘過去,奧爾卡德喃喃自問:“那能帶給我新力量的該死的黎明怎么還不來?只有黎明的曙光可以增加我的力量讓我堅持下去!” 清晨時分,在舵位上堅持了十五小時后,他拖著淤青的肋骨和骨折的腳趾,終于爬回鋪位休息。而這時,氣壓計竟然奇跡般地似乎開始微微上升了。
10月28日,奧爾卡德在霍塔(Horta)的小港口拋錨。由于洶涌的海浪甚至持續不斷地涌入防波堤,他決定在一周后將千瘡百孔的船只吊到岸上進行維修。讓他寬慰的是,東方電報公司(Eastern Telegraph Company)一位友善的職員在自家的簡易別墅為他提供了幾周住宿,讓他得以恢復體力與精神。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他悠閑地倚坐在扶手椅中,手握一杯葡萄酒,眺望著雄偉的皮科火山,輕聲喃喃出那句帶有預言意味的話:“我是否能找到內心的平靜,安樂知足地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 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了答案——那個避風港還要再等四十年才會到來。
船只的維修工作,包括所有金屬配件的鍛造,以及桅桿與舵柄等木件的修補(后桅、橫桁與舵柄都像火柴棍一樣折斷了),耗時超過6個星期。當“坦普特雷斯”號終于重新下水時,奧爾卡德在一個下午邀請了幾位朋友來進行試航。海關關長甚至帶來了一位女伴,這位女士在當地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詩人。出發日期因為一場風暴而推遲,但一周后,當一股在那個季節罕見的西北風開始吹拂時,奧爾卡德立刻做出了決定:“絕不能浪費這么好的順風。” 于是,他在深夜時分駕著船悄然駛出港口,只有一艘返航漁船的船員目送著他離去。
奧爾卡德滿懷好心情地整夜掌舵,“坦普特雷斯”號完全值得他的信賴,以每小時五至六節的速度航行,顯然也同樣充滿了活力,讓他盡情享受駕船的樂趣。第二天清晨,就在他準備煮早餐粥的時候——畢竟傳統的英國水手離不開他們的“早晨燕麥粥”——他驚訝地看到,一只手慢慢從船艙口探出來,緊接著是一張長著一雙大大的棕色眼睛的臉龐:一個女偷渡客!她就是那位年輕的女詩人!她在前一天的傍晚,趁奧爾卡德上岸告別時,由一位朋友偷偷劃船送上船來,然后躲進了船艏艙內。
“她默默地坐到我身旁,神情有些害怕,并試圖擠出一個微笑。” 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奧蒂莉婭·弗拉亞奧(Otilia Frayao)。” 等到奧爾卡德終于能正確地念出她那葡萄牙名字的時候,兩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你為什么上船?”
“我想去英國!”
“但我根本不去英國,我是要去直布羅陀!要不,我把你送到圣米格爾(一個附近的島嶼)吧?”
這個提議引發了奧蒂莉婭一連串憤怒的葡萄牙語抱怨。顯然,那并不能滿足她的愿望——她想要離開亞速爾群島,奔向廣闊的世界。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們的交流變成了一種由西班牙語、英語、法語和葡萄牙語混雜而成的“拼湊語言”; 盡管奧蒂莉婭能聽懂西班牙語,但愛德華卻完全不懂葡萄牙語。至于途中在馬德拉島(Madeira)把她放下的提議,也同樣被她堅決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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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者奧蒂莉婭在“坦普特雷斯”號上
最終,因為受風向影響,根本無法到達直布羅陀,奧蒂莉婭便隨船航行到了卡薩布蘭卡。在航行途中,她展現出自己是一位能干的水手。“這大概是葡萄牙人的天性吧”,愛德華打趣道。盡管偶爾會思鄉,也時常有些文化上的沖突,兩人卻相處得十分融洽。后來,奧爾卡德有機會讀到奧蒂莉婭的日記,并巧妙地將其內容融入了自己的航行記錄之中。毫不意外地,當他們抵達卡薩布蘭卡后,這位偷渡美女的故事成了世界新聞。容易被感動的英國人甚至為奧蒂莉婭提供了一張飛往倫敦的免費機票。就這樣,這段奇特的冒險在機場落下帷幕,情緒激動的船長在那里揮手告別了他的偷渡者。
在返回英國家鄉港口之前,奧爾卡德還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從與一位肚皮舞娘共度的瘋狂夜晚,到拜訪一座阿拉伯農莊,再到航行途中既有無風的平靜海面,也有猛烈的暴風雨,甚至還幾次險些與蒸汽船或鯨魚相撞。仿佛這一切還不夠,他還染上了黃疸病,抵達樸茨茅斯時極度虛弱。當時一名愚鈍的記者竟一本正經地評論說,他在漫長的航海中“顯然是曬黑了不少”。
沒有什么比在圣日耳曼碼頭(St. Germans Quay)受到的歡迎更讓我們的英雄感動。碼頭上站滿了當地居民,還有一群從倫敦趕來的朋友,都在等待著迎接他。“我突然有點害羞,”他回憶說,“為了打破那一片無聲的寂靜,我喊了一句:‘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齊聲鼓掌。“我喉嚨一緊,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不,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安靜卻堅持的掌聲——正是它在圣日耳曼碼頭迎接我。”
新的冒險
1950年從美洲航行歸來后,愛德華·奧爾卡德首先將全部的精力與積蓄投入到他與當時的妻子在康沃爾開設的一所兒童收容所中。盡管如此,這個永遠不安分的男人仍舊魂牽夢縈著那艘在紐約以250美元“淘到”的、破敗不堪的雙桅小帆船。他在購船時曾暗示,自己終有一天要駕駛這艘船遠航。這個承諾深得前任英國船主阿爾伯特·博恩(Albert Bone)的遺孀的心意,因為她的丈夫生前也曾夢想著駕駛這艘游艇環游世界。那艘船名為“漫游者”號(Wanderer),長36英尺,寬11英尺,吃水5.5英尺,建于1911年的呂貝克(Lübeck,當時阿爾伯特在此居住并工作),由著名的造船師哈里·伍斯特勞(Harry Wustrau,1878–1945)設計,這位造船師后來還設計了著名的訓練船——三桅帆船“戈爾希·福克”號(Gorch F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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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桅帆船“戈爾希·福克”號( Gorch F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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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伍斯特勞設計的“赫爾加”號( Helga)
然而,在阿爾伯特能夠啟航之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作為一名英國公民,他因此被關進德國的戰俘營,在鐵絲網后度過了整整四年。即便如此,他忠誠的德國航海伙伴希爾達(Hilda)仍會時不時偷偷前去探望他。在那幾年里,她還安排一位老船友悉心維護“漫游者”號,使這艘船始終保持完好——并且無論戰時還是平時,每天黎明和黃昏時刻,英國紅船旗仍在德國土地上準時升起與降下!戰爭結束后,阿爾伯特放棄了最初的計劃,與希爾達一起追尋“美國夢”。 1921年,這艘游艇被運往紐約,夫婦倆在船上居住了多年,直到最后才搬到岸上生活。
經驗老到的修船匠
愛德華·奧爾卡德是個不可救藥的“船癡”。 買下“漫游者”號后,他立刻在馬薩諸塞州將這艘破敗不堪的船拖上岸,準備進行一次徹底的“翻修”。他對那艘船簡直愛到發狂。否則,他當初怎么會在明知自己還得回英國、還有一堆事務要處理的情況下,依然一頭扎進去買下一個破破爛爛的船殼呢?不過,1953年終于到了行動的時候:奧爾卡德撇下了妻子和孩子,為了省錢,搭乘一艘船主被指控謀殺罪的帆船從英格蘭前往美國。但在航行途中,他感到越來越不安——“和那個人單獨航行。只有他和我,沒有其他目擊者。” 于是,當船抵達百慕大時,他果斷下船,改乘飛機飛往紐約。
“漫游者”號的整修工作終于可以正式動手了。初步檢查便發現,兩根桅桿都已徹底腐爛,必須更換。這正好是改裝成雙桅縱帆裝的好機會,這樣帆面的分布也更加均衡。原有1911年的老式煤油機被換成了一臺稍微現代一點的發動機(后來又被一臺可靠的18馬力利斯特柴油機取代——那可是廠家贈送的禮物!)。船一旦重新下水,奧爾卡德便經由美國內陸水道(Intracoastal Waterway)駛向邁阿密,然后穿越到巴哈馬群島進行進一步的修繕工作。他縮短了駕駛艙,并使其具備自排水功能,將騰出的空間巧妙地改造成一個舒適的“小艙室”(doghouse),里面安置了一張海圖桌。至此,這艘船在他眼中才算真正具備遠航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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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漫游者”號的線描圖
盡管如此,在經歷67天頗為艱苦的跨洋航行回到英國后,仍有大量工作要做。甚至連船名也必須改。在埃里克和蘇珊·希斯科克(Eric and Susan Hiscock)的勸說下——這對夫婦駕駛他們的“漫游者”號(Wanderer)進行了多次遠航,并據此寫出了幾本暢銷書——愛德華·奧爾卡德將自己的船改名為“海上漫游者”號(Sea Wanderer)。此外,他還更換了船體約四分之一的外殼,特別是吃水線附近的船板,顯然多年以來因哈德遜河每年結冰融化而嚴重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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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漫游者”號
“我買下這艘船,”奧爾卡德寫道,“并將它裝備起來,是為了探索我們所生活的這顆星球。我沒有固定的計劃,但有幾個(航行)區域是我特別想深入探索的,特別是南美洲,從拉普拉塔河(Rio de la Plata)周圍的地區開始。” 他接下來的多年探險之旅記錄在他的著作《獨自航行:一艘三十六英尺雙桅帆船從英吉利海峽到加勒比海和拉普拉塔河的單人冒險巡航》(Voyage Alone, An Adventurous Cruise in a Thirty-Six-Foot Ketch, Sailed Single-Handed from the English Channel; to the Caribbean and the River Plate)。正如副標題所示,書中講述了他1957年橫渡大西洋前往加勒比海的航程,以及在向風群島(Windward Islands)間多年的漂泊之后,又駛向蒙得維的亞的旅程,并于1962年抵達。四年后,奧爾卡德再次解纜起航,開始了《獨自繞過合恩角及更遠的地方》中所記述的旅程,即前往智利的瓦爾帕萊索(Valparaíso),拜訪遠方的親戚。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在后來的幾年里,他不緊不慢地經由塞舌爾群島和好望角,又返回了安提瓜,從而完成了他的環球航行。
摩洛哥插曲
看起來,當奧爾卡德于1956年冬天啟航時,他的婚姻可能已經走到了盡頭,因為在他之后的書中再也沒有提到妻子米歇爾(Michelle)和女兒多娜(Dona)。由于啟航時身無分文,他決定先在當時仍屬法國的摩洛哥靠包船掙錢。他與一位在直布羅陀認識的前突擊隊員阿什利(Ashley)合作,載著釣魚愛好者從丹吉爾港(Tangier)出發到直布羅陀海峽一日游,這樣的包船經營持續了將近一年。不過,丹吉爾的生活并不平靜,因為停泊在“海上漂流者”號附近的兩艘游艇在短時間內相繼神秘爆炸。奧爾卡德見機行事,就這些爆炸事件為《每日郵報》(Daily Mail)撰寫了一篇轟動性的報道,這為他賺到了整整50英鎊,還附帶了一幅漫畫。事情隨后變得更加不妙,一些形跡可疑的人開始在岸上跟蹤他——據說懷疑他參與毒品走私。這下樂趣全無,是時候離開了。于是他決定啟程前往加那利群島,而阿什利這時選擇不與他同行。
在駛往加那利群島中的大加那利島拉斯帕爾馬斯(Las Palmas)期間,奧爾卡德第一次試用了他新添置的“信風帆裝”——也就是由法國航海家馬蘭-瑪麗(Marin-Marie)和勒圖梅蘭(Le Toumelin)首創的“雙前帆”配置。事實證明,這種帆裝確實為航行帶來了顯著的方便。在順風航行時,即使升著主帆,船也能自我操舵。于是,在穩定的信風航行時,他終于“從舵柄的暴政中解放出來”。
一次挑戰
在抵達拉斯帕爾馬斯幾天后,愛德華·奧爾卡德迎來了一位訪客。一位從附近停泊的游艇上劃船過來,后來成了奧爾卡德終身摯友的水手:彼得·唐瓦爾德(Peter Tangvald)。這位挪威航海家正在前往舊金山的途中,打算在那里出售他的縱帆雙桅船“風花”號(Windflower)。奧爾卡德也一樣,他在大洋橫渡前還有一長串“待辦事項”,而當時離圣誕節只剩四十天。由于兩位船長都希望在圣誕節前抵達安提瓜,他們干脆決定:“我們何不來一場比賽?” 唐瓦爾德挑釁地提議。“好呀,我奉陪。”奧爾卡德答道。他們商定,抵達安提瓜的勝者將獲得一美元的獎金。那張一美元鈔票被裝進一個信封里,郵寄給了安提瓜英吉利港(English Harbour)的“包船之王”尼科爾森上校(Commander Nicholson),以便他屆時能將獎金頒發給獲勝者。他們當時還不知道,這場賭賽實際上開啟了一項年度比賽,如今每年都有數十名(旅游)水手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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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奧爾卡德(左)與彼得·唐瓦爾德(右)的合影
1957年11月20日星期三下午兩點半,皇家航海俱樂部(Real Club Nautico)的船長鳴響了發令槍。由于“風花”號比“海上漫游者”號長9英尺,從理論上講速度會更快,因此看似勝負已定。然而,奧爾卡德擁有信風雙前帆這一優勢,而唐瓦爾德則沒有自動舵裝置。航程中的天氣并不理想:原本期待的穩定信風并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長時間的無風與猛烈的暴風雨交替。奧爾卡德的 《獨自航行》中關于比賽的章節(以自己和唐瓦爾德的航海日志為基礎)顯示,兩位船長選擇了不同的航線,在四周航程中,日復一日地權衡著彼此的勝算。當“海上漫游者”號于圣誕前夜駛入安提瓜港時,尼科爾森上校手持酒瓶在碼頭等候他的英國朋友:“嗨,愛德華,我給你準備了一瓶朗姆酒,作為安慰獎。” 彼得·唐瓦爾德原來兩天前就已經抵達了。至此,第一次跨大西洋單人帆船賽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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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卡德與彼得·唐瓦爾德之間的單人帆船比賽的航線圖
在西印度群島的包船歲月
“六月,還太早;
七月,要戒備;
八月,如非必要,別出海;
九月,切記提防;
十月,風暴已過。”
以安提瓜為基地,愛德華·奧爾卡德在三年多(1956-1961年)的時間里,帶著包船的客人在加勒比海地區四處漫游。正如上面那段“順口溜”指出的,颶風季節從六月持續到十月,這決定了向風群島周圍一帶一年一度的航海季節:每年十二月至次年五月,是帶旅客出航的好時節;而夏季則用于船只保養和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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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印度群島的地圖
當時,尼科爾森一家父子兩代幾乎壟斷了安提瓜的包船業務,只出租漂亮、體型大的帆船。然而,他們對友好的“海上漫游者”號的船長卻破例了。奧爾卡德生動地回憶了“美好的舊時光”, 每年包船季結束時,英吉利港仍充滿歡樂的氣氛,每個人都可以安靜地修理自己的船只。對于那些在20世紀50年代仍往返于向風群島之間的漂亮雙桅帆船,他還描述了它們的建造、下水和運貨情況。此外,他還懷念一條名叫弗洛拉(Flora)的吸盤魚,她吸在“海上漫游者”號船底好幾個月,這主要是因為包船的客人喂她吃浸了橄欖油的沙丁魚。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離開,讓船長頗感惆悵。“我原本希望弗洛拉能一路陪著我游到拉普拉塔河,但她卻突然消失了。她為什么離開我呢?…… 我的一個朋友對此評論道:‘你還想怎么樣,愛德華?你讓那些講究的付費旅客在熱帶吃熱粥,他們也不敢抱怨。你總不能指望一條魚也這么禮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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