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黃河東流去》：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01

1943年7月，新四軍的一個團從山東回到了黃泛區，在這里建立了解放區。

自從兒子天亮參軍走后，李麥一直留在黃泛區，和女兒和準兒媳失散了。

她決定去洛陽尋找她們，新四軍讓她給鄉親們傳話，能回來的就回來吧。

得知消息，許多逃難出來的鄉親都準備回去了。

長松一家也準備回老家去，楊杏決定回去之前到澠池縣和洛寧縣看望秀蘭和玉蘭，因為兩個閨女被賣到那里。

楊信先到澠池縣找到秀蘭。

秀蘭被賣給百里鎮一個叫劉成的農民了。家里有五六畝地，兩間草房，還喂了頭小驢。

劉成四十六七歲，比楊杏還大兩歲，人倒是個實誠人。

楊杏在他家住了兩天，他又是殺雞，又是買甜瓜。晚上劉成自己睡在驢棚里，把床騰出來讓給秀蘭母女聊天。

秀蘭生了個女兒，已經一歲多了，劉成每天扛在肩上，喜歡的就像掌上明珠。

秀蘭聽說他們要回老家了，每天只是哭，她也想回去。

楊杏說：“等著將來把家安頓好以后，我叫你爹來接你。”

秀蘭知道媽說的是寬心話，只哭著說：“就我的命苦！”

02

過了幾天，楊杏來到洛寧縣石澗村。

玉蘭被賣給地主張漢臣做二房，張漢臣已經50多歲了。

張漢臣的大老婆接待了楊杏。

大老婆長得有5尺多高，瘦得像一根旗桿，手里端著個水煙袋，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架勢，都像個男人。

她的臉色冷冷的，“呼嚕嚕呼嚕嚕”地繼續抽她的香煙。

她慢條斯理地說：“你來晚了一步，玉蘭今年春天不在了。害癆病死的，害了一冬一春，光中藥吃了幾十服，大夫換了五六個，結果也沒有救了她的命。”

楊杏流著淚說：“我們玉蘭自小身體可好了，怎么會得這個病？”

大老婆把臉沉下來說：“去年秋天小產了一次。為了辦她這個事，前前后后我們花了三四石糧食。怨我們沒有運氣，也是她沒有福氣。”

說話間，張漢臣走進來了，他是個矮個子，歪肩膀，圓腦袋，蒜頭鼻子，說話結結巴巴，笨嘴笨舌。

大老婆吆喝他，他就像個陀螺似地轉著身退出去了。

看著眼前這個丑陋懦弱的男人，楊杏對玉蘭這幾年的處境完全清楚了。

她心疼女兒，她痛恨自己，早知道玉蘭是跳進這樣一個火坑里，還不如娘倆抱住一起跳在黃河里。

楊杏堅持要看玉蘭的墳地，長工帶她去了。

玉蘭的墳埋在山坡的亂石嶺上，矮矮的小墳堆上稀稀疏疏地長了幾棵狗尾草，像是她睜著兩只眼睛，癡癡地遙望著自己的故鄉。

楊杏在墳前跪下，痛哭流涕。

兩個年輕婦女走過來了，一個20多歲，一個30多歲，她們是玉蘭家的鄰居。

她們說玉蘭是被老妖婆折磨死的，老妖婆整天讓玉蘭吃剩飯，還罵她吃得多。

玉蘭今年春天懷孕以后，每天照樣給他家磨二斗糧食，下著大雪還要去地里背花柴。

那天他們家翻曬麥子倉庫，玉蘭從早到黑折騰了一天，黃昏就小產了。先小產，后吐血。

害了三個月病，沒有抓過一副藥，老妖婆光讓她喝澄清米湯。

年輕婦女氣憤地說：“大嬸，你去告他！我們早說了，玉蘭娘家難道就沒有一個人了？應該給玉蘭出出氣，俺這一條街都為玉蘭抱不平！”

楊杏沒有主意了，想了半天才說：“玉蘭死時，我活沒有見人，死沒有見尸，我怎么去告？

再說我們成天靠要飯過日子，哪有錢去打官司。算了，怨我們玉蘭命苦。我要告誰？應該被我告的人多了，哪里有我們伸冤說理的地方？”

03

看到玉蘭悲慘的命運，忍不住流淚。

秀蘭和玉蘭都很懂事，為了讓家里人活命，自愿將自己賣了。尤其是玉蘭，是自己偷偷跑出去將自己賣掉的。

她只賣了30塊錢，換成了60斤高粱，而且是給地主做小老婆。

她給家里寫過信，家里知道她的地址，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

在那暗無天日的日子里，她該有多絕望，娘家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望，所以她任由人欺負，直到虐待致死。

長松和楊杏的日子的確過得很悲慘，三個女兒的悲慘命運是舊社會的罪孽，但也與他們自身的懦弱愚昧分不開關系。

玉蘭被賣后，他們又將年僅9歲的女兒小響用30斤高粱賣到了妓院。

還是兒子小建和小強拼命找了一個月，又在老鄉四圈及其朋友“大五條”的幫助下，除了付出得到的30斤高粱錢，又加了10元錢才贖回來。

事實上，小響回來后，這一家人也沒有活不下去。

可見，重男輕女的思想是他們刻在骨子里的。出現困難，他們想到的就是賣女兒，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賣掉兩個兒子。

而且出現悲劇時，他們總是說如果知道會這樣，怎么都不會賣掉女兒。可是難道他們當初賣掉女兒時，真的想不到這樣的結局嗎？

他們當然清楚，這樣說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開脫良心上的譴責。

如果再一次發生同樣的事情，他們照樣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否則就不會賣掉大女兒，再賣二女兒，再賣小女兒，一而再再而三地賣女兒。

而且最后糾結為女兒命苦，女兒的命苦也有他們的功勞啊。

現實中，很多人也都會說，如果回到當初，我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不，如果回到當初，你一定會依然做出相同的選擇。

因為你的認知沒有發生改變，任何選擇都是你當時權衡利弊的結果。

所以，不要總是幻想著回到從前，我們可以做出多么正確的決定，因為在當時你已經認為這就是最正確的決定。

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即使有，你依然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如果你真的覺得當初的選擇錯了，那么現在及時糾正也來得及，而不是幻想當時能改變，現在卻無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