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躍東
翻過一座雪山,前面還是一座雪山。
大巴車沿著喀喇昆侖山脈緩緩行駛。路面雖然沒有結(jié)冰,但不時要應(yīng)對前方的會車,還要警惕后面超車和加塞的汽車,剎車點個不停,一車人前俯后仰,心提到了嗓子眼。
司機老蘇一路少言,果敢沉毅,不斷處置著公路上的各種險情。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緊張或慍色。昨天上山時雨雪紛飛,他也是這個樣子。有時,大家聊天、贊賞美景、稱道美食,他也不參與,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一直疑惑他臉上怎么沒有表情。前天在阿克蘇一個服務(wù)區(qū)休息時,我給他遞了一支煙,他說自己姓蘇,家在伊寧,來烏魯木齊的旅游公司開大巴,南北疆跑了十幾年了。我想知道他的年齡,他卻問你看我多大了,我說跟我差不多吧,我是1974年的。他皮膚粗糙,我沒好意思把他說得太大,哪知他說,你猜得很準(zhǔn),我比你大一歲!哦,在這邊開車風(fēng)吹日曬,面相都會失真。
途經(jīng)慕士塔格峰觀景停留區(qū),老蘇停車讓大家拍拍照,放松一下。慕士塔格峰的峰頂終年冰雪不化,山下是寬闊的喀拉庫勒湖,雪峰倒映,愈加雄偉。我們在雪山湖畔游玩一陣,準(zhǔn)備登車時,車前方突然響起了節(jié)奏強勁的新疆舞曲,一個濃眉大眼的維吾爾族姑娘獨自舞蹈起來。老蘇突然起身,急切地說,大家等等,我下去下。我們以為老蘇要去交涉讓姑娘移位,哪知他擺動雙臂,慢慢走到姑娘面前,有節(jié)奏地對舞起來,臉上綻放出笑容。
是不是看錯了?這是老蘇?只見他撫胸拍背,跳著有板有眼的新疆舞。這是麥西來甫舞,常見的一種舞蹈,可單人、可雙人,也可群歡。老蘇動作嫻熟,活靈活現(xiàn),兩人配合默契,一退一進,味道十足。
不到3分鐘,舞曲停了,老蘇上來發(fā)車,一下恢復(fù)了沉默,臉上沒有剛跳過舞的歡樂神采。大家不干了,紛紛問起他,在哪學(xué)的舞蹈,是不是還會唱歌,有人起哄讓老蘇唱一個。老蘇羞澀起來,連說唱得不好,舞蹈是跟著家鄉(xiāng)村里人跳的,村里有幾個民族,不分彼此,經(jīng)常在一起聚會,各種話都能聽懂一些,也會說一點。
鬧騰一陣,大家開始午休,車?yán)锇察o了。我坐在老蘇后面,心里不停泛起漣漪,就問他剛才怎么一下要去跳舞了。老蘇說,新疆舞蹈不分地方的,只要音樂響起,忙碌的人都放下活計,跑去扭一會兒,人就有勁了。
老蘇祖籍陜西,爺爺一輩就定居伊寧了,家里人都說陜西話。我在陜西多年,就用陜西話和他聊起來。
老蘇性子憨,跑車穩(wěn),旅行社讓他長期駕駛大巴。兩個兒子不在身邊,家里老人要照顧,妻子留在伊寧做面點師,老蘇去伊寧跑車兩人才能見面。新疆地域?qū)拸V,但是按照規(guī)定,客車司機每天載客的時間距離都有限制,違規(guī)就會被罰。那天老蘇載客去和田,路途很遠,到了和田市郊,車上的系統(tǒng)就開始報警,不能再往前開了。老蘇只得跟游客解釋道歉,請大家打的前往酒店。盡管不用游客付打車錢,大家還是埋怨不斷,老蘇默默接受了。
老蘇說,旅行生活的不便都能接受,難適應(yīng)的還是孤單寂寞。有時送客到南疆,旅客飛回各地,一個人開車回來,汽車成了飄搖的沙海之舟,連續(xù)幾天都沒跟人說話。實在憋了,停下車,在車上放著新疆歌,一個人跳一會兒舞,遇上公路邊的舞會,就下去玩一會兒……
晚上,我喊老蘇去吃烤肉夜宵,他熟悉地方。老蘇不喝酒,公司有規(guī)定,只吃了一盤炒面,味道好,給我撥了一些。我喝著酒,他在旁邊唱歌,輕微扭動著身子。
我加了老蘇的微信。每到一地,他都要發(fā)一條風(fēng)景視頻。發(fā)給誰看呢?身在遠方的他,心里還有一個遠方。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20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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