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南岸的秋風卷著殘葉,掠過夏王朝的宗廟,青銅禮器上的饕餮紋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宗廟深處,新立的天子中康正襟危坐,卻連抬手斟酒的力道都透著怯懦。階下站著的那個男人,身披玄色獸皮大氅,面容剛毅如鑿,腰間青銅劍的劍穗隨風輕擺——他便是有窮氏的首領,后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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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中康的兄長太康,那個沉溺于田獵、荒廢朝政的天子,在洛水北岸狩獵百日不歸。后羿率領著弓馬嫻熟的有窮氏部族,趁著夏都空虛,一舉攻占了斟鄩,自立為“攝政”。太康聞訊倉皇出逃,最終病死在戈地的荒野,連宗廟的祭祀都沒能再參加一次。國不可一日無君,后羿沒有貿然篡奪夏氏的江山,而是從太康的弟弟們中,挑中了最溫順懦弱的中康,扶上了天子之位。
中康登基那日,天朗氣清,卻沒有半分喜慶。文武百官的目光,一半落在新天子身上,一半卻飄向站在階側的后羿。當太史令高聲宣讀祭天文書時,中康的聲音幾次顫抖,反倒是后羿一聲“吉時已到”,沉穩洪亮,壓過了所有雜音。從那一刻起,中康便知道,自己這天子之位,不過是后羿手中的一枚棋子。
后羿攝政的日子里,夏王朝的政令皆出自有窮氏的營帳。他下令整頓田畝,修繕水利,將太康年間荒廢的農事拾掇起來;他嚴明軍紀,訓練兵士,把散漫的夏軍練成了虎狼之師。百姓們感念后羿的功績,漸漸忘了那個沉溺游樂的太康,也漸漸淡忘了端坐朝堂的中康。唯有中康自己,夜夜在寢殿里輾轉難眠,望著窗外的星空,想起大禹治水的功績,想起啟建立夏朝的榮光,再看看自己這形同虛設的天子身份,心口便像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絮。
中康并非全然的懦夫。他暗中聯絡那些忠于夏氏的舊臣,比如掌管天文歷法的羲氏與和氏。這兩族世代觀測星象,制定農時,在民間素有威望。中康許他們高官厚祿,要他們伺機發難,奪回夏氏的權柄。羲氏與和氏感念夏氏的恩德,慨然應允,卻低估了后羿的耳目。
那日,羲氏與和氏以觀測星象為由,聚眾于城外的靈臺,暗中集結兵馬。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地傳到后羿耳中。后羿冷笑一聲,沒有興師動眾,只帶了三百精銳弓手,星夜趕往靈臺。弓弦破空聲此起彼伏,不過半個時辰,靈臺之上便血流成河。羲氏與和氏的首領被斬下頭顱,懸掛在夏都的城門上,旁邊貼著后羿的告示:“謀逆者,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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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中康正在宮中翻閱典籍,聽聞消息后,手中的竹簡“嘩啦”一聲散落一地。他癱坐在席上,渾身冰涼,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后羿沒有入宮問罪,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可中康知道,那懸在城門上的頭顱,是后羿遞給他的警告——安分守己,尚可茍全性命;若有二心,便是這般下場。
經此一役,中康徹底熄了反抗的心思。他成了真正的傀儡天子,每日晨起上朝,端坐殿上,聽著后羿與百官議事,一言不發。退朝之后,他便躲進深宮,與妃嬪飲酒作樂,或是對著大禹的畫像發呆。有人說,中康是個昏君,不理朝政;也有人說,中康是個可憐人,空有天子之名,卻無天子之實。
后羿的威望日盛,有窮氏的勢力遍布中原。他不再滿足于攝政的身份,開始效仿夏啟,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祭壇之上,后羿身著天子冕服,手持玉琮,對著蒼天高聲祝禱,聲震四野。而中康,則被安排在祭壇的角落,穿著諸侯的服飾,與一眾大臣一同跪拜。
秋風再次掠過洛水時,中康的鬢角已染上白霜。他望著浩浩蕩蕩的洛水,想起兄長太康,想起那個因貪玩而丟了江山的帝王,忽然覺得,自己與兄長,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太康丟了江山,是因為昏庸;而自己守不住江山,是因為懦弱。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在夏都的宮墻上,將那斑駁的宮墻染得一片溫暖。中康緩緩起身,望著遠處后羿練兵的方向,那里傳來震天的喊殺聲。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卻只握住了一手冰涼的秋風。
沒有人知道,這位傀儡天子的心中,曾有過怎樣的掙扎與不甘。史書上關于中康的記載,不過寥寥數語:“太康崩,弟中康立,是為帝中康。羿遂襲天子之位,號曰有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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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依舊東流,夏王朝的命運,在中康的沉默里,悄然轉向了更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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