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初秋的撫順戰犯管理所,冷風順著圍墻縫隙鉆進來。曾在紫禁城里被三千太監簇擁的溥儀,正蹲在煤渣堆里挑選可再利用的鐵釘。他用袖口抹了把汗,耳邊是高音喇叭里反復播放的“只有改造,才能新生”。那一刻,他第一次確信:舊皇帝的外衣真的脫不下來就活不下去。
改造并不輕松。每天勞動、晚間政治學習、周末寫心得,一環扣一環。撫順所里常年貼著一句標語——“自新者出路寬”,溥儀盯久了,心底竟生出稀奇的盼頭:要是能徹底翻篇,那么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走出高墻?
答案在1959年秋天隱隱顯現。國慶前夕,中央提出十周年特赦的建議。名單傳到撫順,室友們忍不住低聲議論。溥儀卻沒吭聲,他覺得自己罪業沉重,多半輪不到。可12月4日上午,禮堂里燈火通明,名單念到“愛新覺羅·溥儀”時,他愣住三秒,隨后失聲痛哭。那天,他沒有帶任何東西離開管理所,理由只有一句:“全部舊行李,不如留給過去。”
回到北京,周恩來安排他先在植物園勞動,再調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新身份讓他惶恐又新鮮,他用手指觸摸辦公桌一角,生怕下一刻夢醒又回撫順。最能安撫他的,是那句流傳在干部口中的話:“主席說,改造好了就是普通公民。”
1961年1月31日,寒潮襲京,溥儀應邀赴中南海頤年堂。車到門口,他看到紅墻碧瓦,心臟猛跳。工作人員遞上請柬,他雙手發抖。幾分鐘后,毛澤東邁步迎出,聲音平緩卻有力:“歡迎,先坐下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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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面溥儀便哽咽,“我罪孽深重,能來此是恩典。”毛澤東擺手:“慢慢說,先把身體顧好。”簡單一句,卸了溥儀心中最后的枷鎖。兩人先談天津舊事,又談沈陽被俘。毛澤東偶爾插句:“文繡后來可有消息?”提到舊婚姻,溥儀神情尷尬,卻照實交代。毛澤東聽完,只說:“人各有命,關鍵是今天怎么走。”
時間悄悄溜到黃昏,工作人員進來請示是否用膳。毛澤東點頭。桌上只有四五道家常菜,一盤紫罐煨肉色澤最誘人。毛澤東夾起小塊,說自己很久沒碰葷腥,今天破例。溥儀愣住,脫口而出:“是誰勸您不吃肉?還是集體決定?”毛澤東笑了笑:“沒人勸。國家困難,大家都省口糧。要吃大家一起吃,不單我一人。”一句平語,溥儀心底翻江倒海——昔日御膳房日夜張羅,百余道菜常被剩棄;今夜,領袖的樸素讓他無地自容。
飯后,兩人在大廳喝茶。溥儀提到正整理回憶稿,毛澤東鼓勵:“寫得真些,寫得實些,別怕揭短。”又溫聲一句:“生活也要繼續,可以考慮成家,有伴好處多。”溥儀低頭應是,手心已沁汗——從未有人如此平等地談他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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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見歷時整五小時。走出頤年堂時,夜空無云,北風犀利。溥儀把衣領立得高高,卻覺得背脊發熱。車窗映出自己的臉,和昔日“宣統皇帝”毫無相似:鏡片后是一雙決心鏟掉余孽的眼睛。未幾,他在筆記里寫下當晚感受,“紫罐煨肉之味,重千斤;領袖一句‘自己決定’,抵萬言。”字跡顫抖,卻堅定。
數年后,全國各地陸續見到一個身穿藍布中山裝、手提舊皮包的中年男人,或調查文史資料,或宣講法制故事。少有人認出他是溥儀,只聽他說起撫順改造,語速放緩:“不怕跌入谷底,就怕不肯爬出來。”言畢,他合上本子,在桌沿敲了下鉛筆,仿佛那聲輕響才是真正的句號。
61年這場七星聚會般的會面,不曾留官方照片,也未刻意宣傳,但它給昔日末代皇帝劃下清晰的人生分界線。管理所的鐵釘、頤年堂的一塊肉,讓溥儀完成了身份與心理的雙重轉折。至此,封建時代徹底謝幕,而一名普通公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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