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意難平的《電鋸人：蕾塞篇》，就是今年最好的動畫

怪物馬戲團 | 文

為什么蕾塞的故事還不到2小時，后勁卻強到讓這么多人留下心理創(chuàng)傷？

前段時間，《電鋸人：蕾塞篇》上流媒體了，大家終于能感受這部超高口碑電影的魅力。遺憾的是，它顯然是為了大銀幕而生的視聽效果，卻各種原因，和許多朋友無緣。只能說，這世上本就充滿了意難平，就像這部電影的故事一樣。

電影上映后的人氣投票結果

當初它在日本上映時，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到第二排的斷脖票，但就算如此，一股巨大的情感力量，還是透過殘缺的視角傾瀉而下。當時我就思考，為什么這個簡短的篇章，會如此令人難忘？

看完后，我去把幾位《電鋸人》女主封面的漫畫都買了一遍，當時的蕾塞篇，已經(jīng)在日本各地斷貨。

所以今天，我們就來聊聊《蕾塞篇》。

注：涉及劇透，且皆為個人看法。

我認為，蕾塞篇的感染力在于，它其實不是單獨的篇章，而是整個《電鋸人》主題的縮影。這個看似關于戀愛的插曲，藏著讓你理解各種角色的關鍵。《電鋸人》的整體，就像《蕾塞篇》身后的影子，用自身的輪廓給它加著buff。

官方特典

《電鋸人》說的，是一個孤兒被名為波奇塔的電鋸惡魔附身，成為電鋸人，并加入和惡魔作戰(zhàn)的公安，然后被卷入涉及惡魔與地獄的巨大陰謀。這個作品，滿是意外的轉折，和反套路的角色。

而《蕾塞篇》則是關于這個滿腦子捏胸，癡迷于上司瑪奇瑪?shù)哪兄麟姶危忮肆艘晃幻欣偃呐ⅰＥ⒁T他，在深夜的泳池教他裸泳，然而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電次體內的波奇塔。

在一場隨坦白而來的大戰(zhàn)后，蕾塞不想再和電次戰(zhàn)斗，電次也不愿把蕾塞交給公安。于是蕾塞假借接吻咬傷了電次，踏上逃亡之路，卻在最后關頭反悔，前去赴約電次的私奔約定。可在即將追上電次前，蕾塞被同樣渴望得到波奇塔的瑪奇瑪阻斷，殺死（支配）。

對于《電鋸人》這種特別的作品來說，簡介無法概括其質感。我們無法靠概括看出蕾塞兩次親吻電次，都咬掉他舌頭的巧妙；看不到天花板級的戰(zhàn)斗作畫，或寫意浪漫到極致的泳池戲；看不到所有悲傷巧妙的蒙太奇……就像之前所說，這是屬于大銀幕的作品，它的每一幕都是細節(jié)，前后呼應，沒有任何無效場面，鏡頭語言在色彩中溢出。

但我認為這個故事，乃至整部《電鋸人》漫畫，確實有一個主題：那就是一群惡魔，如何慢慢被人性侵蝕。

而所有的感動，就發(fā)生在侵蝕緩緩滲入的瞬間。

這里的“人性”，是一個虛妄的詞，它代表我們作為人類，幻想并渴望能擁有的美好之物——去愛和回應愛的能力，一顆珍視平凡幸福的心。

它們是縹緲的，其實大部分時間根本不屬于我們。人在《電鋸人》里時常很無情，三鷹的母親，電次的父親，美國總統(tǒng)，日本首相，蘇聯(lián)軍方……他們都行著自私之事。

在《電鋸人》里，幾乎每個和惡魔有關的角色，身上都帶著偏離人性的特征。不論是價值觀奇葩的電次，還是一心只想復仇的秋，他們是畸形破碎的。

所有的惡魔，則更是如此：帕瓦、瑪奇瑪、蕾塞……她們在謊言和陰謀中登場，行事功利，總把自我放在首位。《蕾塞篇》中登場的天使惡魔就是范例：最初，他不在意人類的喜樂，不愿幫臨死的公安解脫，聲稱自己畢竟是惡魔，想看人類痛苦死去。

但回顧整個故事，你會發(fā)現(xiàn)以上所有角色的成長弧線，都是他們慢慢褪去這種非人的特性，同時緩緩被如水般流淌的某物侵蝕，逐漸走向“人性”。可同時，幾乎所有人，都會在徹底擁抱人性的前一刻，遭遇毀滅。

帕瓦死在學會為電次慶生、并舍身救他后；秋被毀滅在開始放下仇恨，因友人害怕時；瑪奇瑪在第二部里變成了關懷電次的那由多，然后為了救他犧牲。

而蕾塞，就是所有人命運的縮影——蕾塞篇就是電鋸人的一則寓言，其中的蕾塞，是這出悲劇的先知。

所以彩蛋里，你會透過她死時的巷道，看著帕瓦；耳邊響起定時炸彈般的倒計時。

古希臘有兩種悲劇：人性的悲劇和命運的悲劇。《蕾塞篇》是哪一種？我覺得，它就是“惡魔命中注定去追尋人性，然后注定在成功前被毀滅的悲劇”。

《蕾塞篇》的女主是蕾塞，但要理解她，你得先理解開頭半小時的瑪奇瑪。在電影里，有段電次和瑪奇瑪?shù)募s會，這是理解瑪奇瑪?shù)拇翱凇?/strong>

瑪奇瑪看似深諳引誘電次的手段，她咬電次的手指，讓他記住自己的觸感，把電次釣成了翹嘴白癡。可這個調情高手選的約會方式卻毫不誘人：讓電次和她看一整天電影，非常枯燥——為什么？

藤本樹的故事里，總有層荒誕的喜劇氛圍，經(jīng)常讓人誤以為很多劇情，就是單純他在發(fā)病和搞笑，然后忽略其下的潛臺詞——這就是一個此類片段。

瑪奇瑪想看電影，因為這是她感受人生的方式，這次約會中，她放下操控露出了本我。瑪奇瑪其實是個沒有真實人生體驗的角色，她的一切都像電影，而她對人生的看法，也仿佛來自電影。

漫畫的暗線里，大多數(shù)有貓和老鼠、烏鴉出現(xiàn)的片段，背后都是瑪奇瑪在通過它們的眼睛，監(jiān)視其他角色。就像在看電影，透過鏡頭，沒有切身接觸或參與，這是去人性化的。

電影，就是一種窺視，這是著名的電影理論。

她的終極理想：靠波奇塔吞噬掉各種災禍，創(chuàng)造完美的世界，也是電影劇本式的。其實從瑪奇瑪身上，根本看不到這個夢想誕生的理由，它就像《炎拳》里導演的思維：只是渴望拍出一部帶勁的電影。

波奇塔看穿了這層假象，所以最后它說，支配惡魔真正渴望的，其實是擁抱和平等的相處——那些處于“人性”中的事物。

兩人觀影馬拉松時，瑪奇瑪依次否認了電影的場面、感動度、音樂、劇情……她贊揚它們，可又說，它們都無法真正打動自己。

影院的人，從多到少，充滿刻意的歡笑和哭泣，唯獨這對惡魔與半魔人不受觸動，因為人造的情感無法打動非人的惡魔。

直到最后，電影院只剩下了電次和瑪奇瑪，兩人看了一部神似蘇聯(lián)電影《士兵之歌》的黑白片。意外的是，電次和瑪奇瑪，竟然都在這個臺詞簡單，劇情平淡的電影前流淚了。

因為這不僅是一部電影，而是藝術家在極少時候能做到的事：將純粹的情感濃縮成作品。幕布上只有一個簡單的擁抱，但兩人的故事也是從擁抱開始，以擁抱結束的。

在藤本樹的作品里，最永恒廣袤的瞬間，永遠屬于兩個人：兩個人的泳池，兩個人的擁抱、垃圾箱、床墊、雪仗……人群構成世界，但你我將化作宇宙。

為什么瑪奇瑪只會愛上波奇塔，不能是電次？因為她已經(jīng)為自己寫下了縝密的劇本，把自己變成其中的角色，她的渴望，出于設定而非情感，無法改變。

她為自己寫下了一個拯救世界的劇本，和那些無法打動她的大片一樣，是個精彩的故事。所以她愛波奇塔的方式，也是與它廝殺，直到它能被支配，變成這個劇本中的核心碎片。

改編《電鋸人》第一季的中山龍做錯了幾乎一切，但我認為他找對了瑪奇瑪?shù)穆暰€：她不該是包容一切的御姐音，因為在她成熟的輪廓里，是位迷失的少女，和藤本樹短篇中的那由多一樣，有毀滅世界的力量。

于是波奇塔也無法愛上瑪奇瑪，因為它是走向人性的惡魔。

在那一幕的擁抱前，瑪奇瑪和電次同時流淚了，說明他們的底色其實是一致的，能打動他們的是同一件事。所以轉生成那由多的瑪奇瑪，開始親身體驗生命：與人擁抱、上學交友、吃學校便當……一切不再是無法觸碰的觀影視角。

“我不想拯救世界，因為我要去上學”，在《電鋸人》第二部中，那由多說出了這樣的臺詞，引來很多人發(fā)笑。但就像我說的，很多看似喜劇的橋段下，其實藏著人物塑造的關鍵。

最后，那由多得到了人性，也得到了所有《電鋸人》中，接近人性者獲得的命運。她和電次穿過暴亂的人群，奔向對方，擁抱在一起；然后她擋住暴民，讓電次逃脫，死在他無法窺視的角落。

在約會最后，電次問瑪奇瑪：你覺得我有心嗎？她聽了聽波奇塔所在的位置，給了他肯定的回答。只因為這句話，電次就忘掉糟糕的約會開心起來，然后捐款給了惡魔受害者協(xié)會，接著，這個“有心”的舉動，帶他拿到了邂逅蕾塞的花。

藍紫色調的蕾塞，和紅橘色調的瑪奇瑪是一個對立。

對立，是蕾塞的關鍵詞。她的一切都是對立的：泳池的水，和燃油的火焰；綻放的煙花，和毀滅的爆炸；炸彈的轟鳴，和配樂的鋼琴；殺戮和愛；惡魔與人性……

她沒上過學，卻一舉一動都飽含詩意，就像波拉尼奧在《荒野偵探》里的潛臺詞：所有詩歌，都生長在詩歌的學識之外。

蕾塞讓世界在風雨和晴日的對立間切換，正如人性與惡魔在她身上交替。最后，幻想里的幸福，會在她眼前與現(xiàn)實中的死亡對立。

蕾塞來自蘇聯(lián)，她唱著俄語童謠勒死惡人，有斯拉夫文學的氣質：瘋狂、危險、性感、誘惑，同時又深埋至死不渝的熾熱真情。她宛如《大師與瑪格麗特》中的瑪格麗特，赤身裸體的女巫，以惡魔之力穿越莫斯科無垠的黑夜，用火焰與閃電懲罰仇敵，將大師從監(jiān)牢救出，然后用死亡掙脫撒旦的掌控，飛向宇宙，和愛人在櫻花盛放的永恒花園中相依。

《蕾塞篇》中，有兩句名臺詞：“你喜歡城里的老鼠，還是鄉(xiāng)下的老鼠？”以及“電次，其實我也沒上過學”。

這兩句臺詞，是塑造蕾塞的軸線。理解了它們，就能理解蕾塞對電次的愛來自何方。

第一句是一則伊索寓言，城里的老鼠可以吃到各種美食，但要面對危險；而鄉(xiāng)下的老鼠沒什么食物，卻可以怡然自得。

在蕾塞的內心，她似乎是一只鄉(xiāng)下的老鼠，所以最后的計劃是逃離，消失在沒人能找到的遠方。

蕾塞死前，瑪奇瑪講了個鄉(xiāng)下老鼠的故事：為了保護田野，必須除去鼠害，而她喜歡這景象。這是一個明喻，為了建立瑪奇瑪心中的新世界，蕾塞這樣的人必須犧牲，而瑪奇瑪之所以會癡迷于這景象，是因為，它就像一部大片的劇本。

當蕾塞向電次問出，他喜歡什么樣的老鼠時，她的部分目的，是為了引誘電次被自己拐走。電次則回答說，他想當城里的老鼠，因為城市里有很多好吃的，而他只想吃喝玩樂。

但假如你仔細思索，會發(fā)現(xiàn)，電次的回答根本不是城里的老鼠，而是鄉(xiāng)下的老鼠。他想要的只是最平凡的喜樂，只是對悲慘的電次來說，這種平凡的幸福，也奢華得仿佛城市里的漫天光海。

電次的回答，明顯動搖了蕾塞。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電次和自己的共通之處：他們不是城里或鄉(xiāng)下的老鼠，而都是在城市落得滿身傷痕的老鼠，渴望逃往那個并不存在的鄉(xiāng)村。

電影最后，岸邊對秋說，蕾塞是蘇聯(lián)的實驗體，她從小被關在只有廝殺的設施里，從殘酷的試煉里層層脫出，最終成為一個武器。岸邊說，她像一只實驗用的小白鼠。

不屬于城市，也不屬于鄉(xiāng)村，而是來自黑暗和遺棄。當電次與蕾塞深夜?jié)撊雽W校時，鏡頭給到了一幅漫畫里沒出現(xiàn)的畫，它叫《達夫尼斯與克洛伊》，出自俄羅斯舞團表演的法國芭蕾舞劇。這幅畫的故事，是一對被遺棄的少年和少女，他們在鄉(xiāng)村陷入愛河，卻不知愛為何物，隨后被災禍分離，送入城市，遭受各種苦難和虐待，直到最終，傷痕累累的兩人逃往鄉(xiāng)村，過上了田園牧歌般的生活。

兩只實驗室的小白鼠，在城里受到折磨，渴望逃亡鄉(xiāng)下——電次讓蕾塞產生了不屬于惡魔的共情。

第二句話，“其實，我也沒上過學”，對應的則是之前在咖啡館里，兩人邂逅時，蕾塞謊稱自己在讀書。她向電次編造學校里的幸福，電次聽后，小聲地說，他也想像她一樣去上學，這讓蕾塞第一次表現(xiàn)出觸動。

電次的內心，在試圖融入蕾塞的世界。“上學”是一個象征，代表平凡的幸福，屬于人性的生活。

在教室里時，蕾塞的偽裝短暫地剝脫了，在她同情的神色特寫后，蕾塞略微激動地問電次，他難道不覺得這種生活不正常嗎？16歲的少年，卻連小學也沒讀過，整天被公安裹挾著和惡魔死斗。

電次對此不以為意，他說自己很幸福，因為這樣可以吃到一日三餐。可蕾塞輕聲辯駁道，這在日本，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她是來引誘電次的，但顯然，城里的電次，和她預料的不一樣，他和預期的目標如此陌生，又和回憶里的自己如此相似。

幾次“上學”的話題，是很高明的情感互動。就像藤本樹在《再見繪梨》里，用空鏡頭，去展示鏡頭外的吻戲一樣，他很少直白地去寫情感，但所有細膩的、溫柔的思緒，都藏在那些不處于視覺焦點的鏡頭里。

臨近結尾時，電次在海灘邀請蕾塞和自己私奔。就像蕾塞曾說的那樣，一起逃走吧，這樣，有一天，他們能一起上學。上學，就像是奔向屬于人性的生活。

除去彩蛋，電影的最后一幕，就是臨死的蕾塞，在巷道里看著遙不可及的咖啡館，那里坐著等待她的電次。然后，她在逐漸褪暗的視野中，說出了那句悲傷浪漫的告白：“電次君，其實，我也沒有上過學。”

她的謊言破碎了，蕾塞接受了一直以來不斷侵蝕的心聲，她和電次是共通的，他們遭受過同樣的苦難，心底藏著同樣的渴望，是同樣的可悲。

這個謊言破碎在了十分鐘前，當時，蕾塞對電次坦白說，她的一切都是騙他的。可電次給了個電次式的回答：“沒關系，你還是教會了我游泳。”

她從沒上過學，只會在黑板上寫big ass，唯一會的，是如何戰(zhàn)斗，以及如何游泳。于是，她確實教會了電次如何戰(zhàn)斗，在廝殺之中，他學會了抽出鏈鋸，用鏈鋸高速移動。

她也教會了電次如何游泳，這是他們一起上過的，短暫的學校。

《蕾塞篇》，是一部充滿謊言的電影。每個人都在下意識或無意識地說謊，電次認為自己是城里的老鼠，而蕾塞則謊稱自己讀過書。

電次總說自己追求的是性，但他真正渴望的卻是愛，所以他數(shù)次和單純的性錯過。他對女角色們提出的要求，總是一起約會、給他擁抱、同他私奔、一起上學……

電次看不清身邊的人，他在電影里，評價帕瓦是自私鬼，但最后帕瓦卻以最獻身的方式死在了垃圾箱。

他說，所有對他好的女人，其實都是想要他的命。但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蕾塞在死前，已經(jīng)放棄一切奔向了自己，包括放棄了存活的可能。

電次也看不清自我，他從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說，瑪奇瑪小姐找到了他的心，所以他的心屬于她，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要去找蕾塞。這些橋段，被欺騙性地處理成了好色少年的戀愛喜劇。

但假如你看過整個故事后回頭，會發(fā)現(xiàn)真相是反的：事實是，瑪奇瑪一直在支配電次的思想和行為，可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去找蕾塞。

電次說自己不能和蕾塞逃亡，于是引發(fā)了兩人的大戰(zhàn)。然而實際上，在電影結尾，他還是收走了私房錢和背包，帶著盛放的花去與她私奔。

蕾塞也一直在撒謊。在流動的詩般的泳池場景里，不斷有蜘蛛捕獵蝴蝶的畫面閃過，預示著這是一場陷阱。可當蕾塞抬頭看向電次時，她的眼眸里只有那個不顧一切跳向她的倒影，那個澄澈的綠色瞳孔仿佛被吸引了，微微顫動，像是一顆逐漸蘇醒的心。

死斗最后，電次和蕾塞在空中對決，電次用鏈鋸將兩人緊緊纏繞。隨后兩人落入大海，鏡頭切回了當初他們在泳池里，跳入水中的幸福瞬間。

兩人就這樣下沉，然后，蕾塞做出了一個很反邏輯的舉動：她向著水面，最后一次以雙手觸發(fā)爆破，用巨大的沖擊力，讓互相捆綁的兩人徑直沖向海底。

這次爆破也是一個謊言，它無法幫她掙脫，也無法做到她承諾的你死我活，它是一場遠離世界，向著海底的逃亡，一次沒有幸存者的私奔。

可逃亡也失敗了，他們還是被畢姆救起。于是蕾塞只能去吻電次，告訴他，其實一切都是假的，是她訓練出來的偽裝。接著，她留下舌頭流血不止的電次逃跑，因為行動已經(jīng)失敗，瑪奇瑪會追殺自己。

這是蕾塞的最后一個謊，她并沒有逃走，而是回頭跑向了那家咖啡館。在接連不斷的謊言中，蕾塞最終成為了人類，因為人就是會求而不得，抱憾而死的，人就是會在明明可以逃脫時，愚蠢地為了一點縹緲的愛，轉身奔向毀滅。

蕾塞的主題曲，叫《Jane Doe》，這個名字代表隱瞞身份的神秘之人，同時，它也代表法醫(yī)口中，那些沒有名字的死者。

最終，這只來自實驗室，渴望逃向鄉(xiāng)村的小白鼠，還是變成了一具無名的尸體，被支配惡魔掌控，她曾經(jīng)擁有過的生命和人性，都隨之消散。

在她還活著時，電次告訴她：他吃再多的苦，第二天嘗到美食也會釋然。但假如把蕾塞交給公安，他今后就會如同魚刺卡在喉嚨。

那只惡魔心臟的老鼠，畢竟也沒有選擇城里的美食。

為什么蕾塞要奔向電次？其實《電鋸人》的第二部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因為惡魔的世界是無聊的，所以她們也想去讀書、參加典禮。因為邪惡、自私、傷害和力量……所有這些事，其實都是無聊的。

所以永生是無聊的，它會在一場煙火中消失殆盡；名利也是無聊的，它們會被一個女孩在腦中拋棄，只為換取一次拯救友人的飛踢；一個不斷爭論對錯，為生存廝殺的世界也是無聊的，它只會毀滅，變成兩顆心在宇宙重逢。

蕾塞篇，是整個電鋸人主題的縮影。單獨看它，似乎缺少動人的契機，但結合整體，它就仿佛一座冰山露出水面。

在結尾，有個細節(jié)：蕾塞逃跑前，看到一名小孩路過，拿著電次送給她的白花。于是她也去參與了募捐，得到的花卻是紅色的，與旁邊的白花擦肩而過，仿佛象征純真不再，只剩下染血的結局。

最后電次手中的花里，有黃白粉的色彩，唯獨沒有紅色。因為就像開頭所說：這是一個惡魔命中注定去追尋人性，然后注定在成功前被毀滅的悲劇。

人性，是對愛的回報，對平凡幸福的珍視。人類常常是缺失人性的，所以那些片段才顯得如此動人。我們也像是一群電影院中的人，看著惡魔在屏幕上，演繹那些不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溫暖之物。

可這些故事總是走向失敗，因為夢會逐漸蘇醒，重力會把幻想拉回現(xiàn)實。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得到愛，也無力獲得幸福，美好的事物一次次被摧毀——一群人類，看著電影里的惡魔，用寓言的方式展現(xiàn)這些不斷在我們身邊發(fā)生的事。于是我們流淚了，然后和電次一樣，不知自己的眼淚為何而流。

我們想當瑪奇瑪小姐的狗，這是《電鋸人》最知名的玩笑。在這個作品里，真的有很多搞笑的東西，用戲謔的方式說出，去誤導你，讓你以為這里只有無厘頭。

但在《蕾塞篇》中，藏著《電鋸人》真正的坦白，它說的不是狗和支配，而是：其實，我們想和蕾塞一起，成為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