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俺和俺娘

作者：持戒留白（山東菏澤）

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魯西南鄉野里莽撞的愣頭青了。當新余的夜雨滴滴答答敲著窗欞，也敲打著俺的回憶，兒時記憶中的俺娘是一副年輕的模樣，隨著我自己都胡子一把了和被歲月深深雕琢的面容，曾經年輕的俺娘亦從我的記憶深處緩緩浮現出來。俺在朋友圈絮叨過多次，俺見過的所有的人里面，最叫俺佩服的，就是俺自己的娘。

自魯西南到青藏高原，再輾轉落腳于江西新余渝水區妻子的故鄉，這迢迢萬里路，讓俺從對俺娘的曾經的不解（那時候我從沒有聽說過有叛逆的說法），漸漸走到了理解與敬仰的彼岸。

少年時，俺曾輕狂地認定俺娘不過是位遵規守矩的具有儒家傳統思想的農婦而已。俺娘總以沉默回應俺的莽撞和無知，笨拙地縫補俺因打架撕裂的衣襟，一針一線，仿佛把嘆息也密密縫進了粗布紋理里。那時俺總覺俺娘的道理如蒙塵的舊物，陳舊而可厭；俺娘的絮叨如灶房里的煙氣，只讓俺想奪門而去。后來當兵入伍的消息下來，俺心里翻騰著掙脫束縛的興奮。臨行前夜，俺娘依舊沉默不語，只默默為我收拾行囊。俺只記得在車站，她揮了揮手，便轉身匯入人潮，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負，而當時懵懂的俺，竟以為那是種解脫。

誰曾想，高原以其不可違抗的凜冽，重塑了俺的筋骨與魂靈。在青藏高原武警交通部隊的歲月里，俺日日握緊鋼釬，在風雪肆虐的工地上與凍土搏斗。缺氧窒息時，便不由想起俺娘當年在魯西南田間地頭，于酷暑寒冬中獨自操持的沉重農活；扛起沉重水泥袋時，眼前似乎又浮現她挑著兩桶水，腰背卻挺得筆直的背影。第一次在高原上累到幾乎癱倒時，俺娘那句在電話里常說的話“公家的事要緊“竟如鐘聲般在耳邊響起，當時只道是尋常，此時卻如重錘敲醒了我。

部隊生涯，竟成了理解俺娘最深沉的課堂。俺漸漸明白，俺娘看似沉默的付出，原來藏著多少無聲的承擔？那些被俺嫌棄的“老理兒”，竟是俺娘用一生坎坷磨出的生存智慧，如田埂上彎彎的犁溝，每一寸都刻著土地的真實。高原凜風刮過臉龐，竟似母親粗糙的手拂過，讓俺的心第一次被那無聲的深愛與堅韌所震撼。

如今，在新余這片土地上安頓下來，母親那些曾被我輕視的“老話”，竟成了俺處世安身的基石。記得前些日子，鄰里間因瑣事起了爭執，俺上前勸解，不知不覺間便用了母親當年勸架的語氣與道理：“一個鍋里吃飯，勺子哪有不碰鍋沿兒的？都退一步，心里就寬敞了。”話一出口，連自己都驚訝于母親的影子已悄然附在了自己的言行中。此時，終于徹悟了母親那無聲的堅韌與智慧，恰如高原上的凍土，看似沉默，實則蘊藏著支撐山河的力量。

俺在朋友圈里一遍遍訴說對母親的敬佩，不只是出于血脈親情，更因那經過歲月淬煉的智慧如高原的星辰，雖不耀眼，卻恒久地指引著人生路徑。俺娘那樸素的處世道理，如高原上沉默的凍土，悄然托起了無數生命行進的軌跡。從魯西南的田埂到世界屋脊的鋼釬，母親沉默的承擔與智慧，終在我這游子心中化作了最堅固的基石，原來所謂成長，不過是終于讀懂了那深埋于歲月褶皺中、無需言傳的生命教科書。

當一個人真正懂得俯身傾聽土地深處的聲音，敬畏那沉默承擔所積攢的智慧，他便終于告別了精神上的“愣頭青”，在人生曠野里，長成了足以承接風雨、也懂得蔭蔽他人的樹。

作者簡介：持戒留白，實名劉金琳，山東菏澤曹縣人，部隊轉業，現工作居住在江西新余，系高級工藝美術品設計師，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新余市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