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電梯門緩緩打開，肖詩雨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啟明星集團二十三層的辦公區。
玻璃幕墻外是繁華的都市天際線，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略顯拘謹的身影。
一周前，她以應屆生第一名的成績被這家行業巨頭錄用，成為市場部最年輕的新人。
部門副總蔣海明在迎新會上親切拍著她的肩說：“小肖啊，好好干，前途無量?！?/p>
那時她以為這只是領導例行的鼓勵，直到三天后的部門聚餐。
酒過三巡，蔣海明端著酒杯坐到她身邊，手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
“詩雨，做市場這行，最重要的就是會來事?！彼麣庀⒗飵е茪?，“下周的客戶酒會，你可得好好表現?！?/p>
同桌的幾位老同事交換著眼神，笑容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肖詩雨記得自己當時只是乖巧點頭，心里卻隱隱不安。
她沒想到，那份不安在一周后竟以如此直白的方式爆發。
更沒想到，拒絕的代價來得那么快——周五下班前，人事部的調令靜靜躺在了她的郵箱里。
“經部門研究決定，調派肖詩雨同志至東部分部進行基層鍛煉，為期一年?！?/p>
蔣海明在走廊遇見她時，笑容和藹如初：“年輕人多鍛煉是好事，要珍惜機會?！?/p>
肖詩雨看著他那雙笑意不達眼底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作“職場潛規則”。
而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
01
周一清晨七點四十分，肖詩雨提前二十分鐘到達辦公室。
她穿著新買的米色西裝套裙，長發在腦后扎成利落的低馬尾。
工位靠窗，桌面上已經擺好了部門統一配發的筆記本電腦和文具。
“來這么早啊?！毙睂γ婀の粋鱽頊睾偷哪新?。
肖詩雨抬頭，看見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子正對她微笑。
“我是郭智淵，比你早一年入職。”他站起身，隔著隔板伸出手，“歡迎加入市場三部。”
“謝謝前輩?！毙ぴ娪赀B忙起身握手，“我叫肖詩雨，以后請多指教?！?/p>
郭智淵的手干燥溫暖，握手的力度恰到好處。
“別叫前輩，叫名字就行?！彼栈厥?，指了指周圍空著的工位，“咱們組大部分人九點后才到，蔣總通常十點出現?！?/p>
正說著，電梯方向傳來清脆的高跟鞋聲。
一個穿著酒紅色連衣裙的女生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看到肖詩雨后眼睛一亮。
“你就是新來的同事吧？我是薛惠子，跟你同期入職的！”
薛惠子熱情地湊過來，打量肖詩雨的穿著，“你這套西裝真好看，哪里買的？”
兩人簡單寒暄后，薛惠子壓低聲音說：“聽說這次市場部只招了兩個人，咱們可要互相照應?！?/p>
肖詩雨點點頭，心里卻想起面試時HR說過的話。
今年市場部計劃招聘三人。
第三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上午十點十五分，蔣海明終于出現在辦公室。
他年約四十五歲，身材保持得很好，深藍色西裝熨帖合身。
“小肖，來我辦公室一下?！苯涍^肖詩雨工位時，他腳步未停。
肖詩雨立刻起身跟上。
副總辦公室寬敞明亮，一整面落地窗俯瞰城市中心。
“坐。”蔣海明在真皮辦公椅后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適應得怎么樣？”
“挺好的，同事們都很友善。”肖詩雨謹慎地回答。
“那就好。”蔣海明露出滿意的笑容，“你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部門對你期望很高。”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文件推過來。
“這是下周要舉辦的客戶答謝酒會方案，你負責協助王燁霖完成前期準備?！?/p>
肖詩雨接過文件，快速瀏覽起來。
酒會地點定在市內頂級酒店的宴會廳，受邀客戶名單長達三頁。
預算數字讓她暗暗咋舌。
“這是你第一次參與大型活動，好好學。”蔣海明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了些，“酒會上會有幾位重要客戶，你要機靈點。”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做市場，不能光會做PPT。”
肖詩雨似懂非懂地點頭，心里那絲不安又悄悄浮起。
回到工位后，郭智淵遞過來一杯剛泡的綠茶。
“蔣總找你談酒會的事？”他語氣平常，眼睛卻透過鏡片觀察她的表情。
“嗯，讓我協助準備?！?/p>
郭智淵沉默了幾秒，輕聲說：“王燁霖手里有往年的方案模板，你可以找他參考?！?/p>
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p>
下午，肖詩雨見到了王燁霖。
他是工作三年的資深員工，說話語速很快，交代任務時條理清晰。
“這些是供應商名單，你負責初步篩選。”王燁霖將一沓資料放在她桌上，“重點看報價和往期合作評價。”
肖詩雨立刻投入工作。
期間薛惠子幾次湊過來聊天，都被她以工作忙婉拒了。
臨近下班時，蔣海明再次從辦公室走出來。
他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注意：“大家停一下手上的工作?！?/p>
辦公室安靜下來。
“為了歡迎新同事，也慶祝部門上半年業績達標，今晚我請大家吃飯?！笔Y海明笑容滿面，“地方已經訂好了，六點半，誰都不準缺席。”
同事們發出歡呼聲，氣氛瞬間活躍。
肖詩雨注意到，郭智淵的笑容有些勉強。
薛惠子則興奮地開始補妝。
02
聚餐地點選在一家高檔海鮮酒樓。
包廂很大，可以容納二十人，中央的圓桌足以擺下三十道菜。
肖詩雨被安排坐在蔣海明右手邊第三個位置。
這個位置不算太近，卻剛好在他的視線范圍內。
“小肖，會喝酒嗎？”蔣海明親自給她倒了半杯紅酒。
“不太會，蔣總。”肖詩雨老實回答，“我酒量很差?！?/p>
“那怎么行?！笔Y海明搖頭，“做市場，不會喝酒可要吃虧的?！?/p>
坐在對面的王燁霖笑著接話：“蔣總說得對，我當初也是一杯倒，現在半斤白酒沒問題?！?/p>
“都是練出來的?！笔Y海明舉杯，“來，第一杯歡迎新同事，大家隨意?！?/p>
肖詩雨抿了一小口，紅酒的澀味在舌尖蔓延。
酒過三巡，氣氛逐漸熱烈。
男同事們開始互相敬酒，女同事中也有幾位酒量好的，已經臉頰泛紅。
薛惠子不知何時換到了蔣海明左手邊的位置，正端著酒杯笑靨如花。
“蔣總，我敬您一杯，感謝您今天的款待。”
蔣海明欣然接受，一飲而盡后拍了拍薛惠子的肩：“小薛不錯，有潛力?！?/p>
肖詩雨埋頭吃菜，盡量降低存在感。
然而蔣海明并沒有忘記她。
“詩雨，別光顧著吃啊?！彼D過頭，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來，敬王哥一杯，他以后要多帶你?！?/p>
肖詩雨只得端起酒杯站起來。
“王哥，以后請多指教?！?/p>
王燁霖爽快地干了，肖詩雨又只能抿一小口。
“這可不行。”蔣海明皺起眉，“敬酒要喝完，這是起碼的尊重?！?/strong>
滿桌目光都聚集過來。
肖詩雨感到臉頰發燙，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蔣總，我真不會喝……”
“半杯紅酒而已。”蔣海明語氣依然帶笑，眼神卻沉了下來，“難道要我親自教你？”
包廂里的說笑聲低了下去。
郭智淵突然站起身：“蔣總，小肖確實不能喝，這杯我替她吧?！?/p>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蔣海明盯著郭智淵看了幾秒，忽然笑起來：“行啊，小郭挺會照顧新人。”
氣氛重新活躍，但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肖詩雨感激地看向郭智淵，他卻只是搖搖頭，示意她坐下。
聚餐持續到晚上九點半。
散場時，蔣海明叫住肖詩雨：“下周四的客戶酒會，你準備一下。”
他頓了頓，補充道：“那天要穿得體些，別像今天這么保守。”
肖詩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米色西裝外套，沒有說話。
“惠子就挺會打扮的，你可以多跟她學學。”蔣海明說完，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薛惠子挽住肖詩雨的胳膊，身上香水味濃郁。
“詩雨，我住東邊，順路的話一起打車？”
“不用了，我坐地鐵?！毙ぴ娪甓Y貌地拒絕。
回家的地鐵上，她看著窗外飛逝的燈火，想起父親送她來這座城市時說的話。
“職場復雜，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當時她不以為然，現在卻覺得那句話沉甸甸的。
手機震動，是郭智淵發來的消息。
“今天的事別往心里去，蔣總對新人都會‘特別關照’一段時間?！?/p>
肖詩雨盯著屏幕，打字回復：“謝謝郭哥解圍?！?/p>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很久。
最后發來的只有三個字：“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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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客戶酒會當晚，肖詩雨還是穿了那套米色西裝。
只是在內搭上做了調整，將白襯衫換成了絲質飄帶襯衫。
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專業而不失柔和。
酒會七點開始，她六點就到了酒店宴會廳。
王燁霖正在指揮工作人員布置場地，見到她后招了招手。
“來得正好，這些桌卡需要按座位圖擺放?！?/p>
肖詩雨接過厚厚一摞桌卡，認真核對起來。
六點半，部門同事陸續抵達。
薛惠子穿了一條黑色蕾絲連衣裙，裙擺剛好及膝，配上細高跟鞋，顯得成熟嫵媚。
“詩雨，你怎么還穿西裝??？”她語氣里帶著惋惜，“今天這種場合要穿漂亮點。”
肖詩雨笑笑沒說話。
蔣海明六點五十到場，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他掃視一圈，目光在薛惠子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肖詩雨。
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七點整，客戶開始入場。
肖詩雨被安排站在簽到臺附近，負責引導重要客戶。
“啟明星集團真是人才濟濟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客戶笑著打量她，“小姑娘挺精神。”
肖詩雨保持著職業微笑，遞上酒會流程單。
宴會廳很快熱鬧起來，酒杯碰撞聲、談笑聲不絕于耳。
八點左右，蔣海明帶著幾位客戶朝肖詩雨走來。
“孫總，這就是我上次跟您提過的新人，肖詩雨。”蔣海明介紹道，“名校畢業，能力很強?！?/p>
被稱為孫總的男人五十來歲，頭發稀疏，眼睛在肖詩雨身上逡巡。
“不錯不錯，蔣總手底下都是精兵強將。”
“詩雨，陪孫總喝一杯。”蔣海明遞過來一杯紅酒，“孫總是我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p>
肖詩雨接過酒杯，手指有些僵硬。
“孫總，我敬您，感謝您對公司的支持?！?/strong>
她盡量讓聲音平穩，舉杯時卻灑出幾滴。
孫志勇哈哈大笑：“小姑娘緊張了，沒事，多練練就好?！?/p>
他一飲而盡，肖詩雨也只能跟著喝完。
紅酒入喉，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燒到胃里。
“好！”孫志勇拍拍她的肩，手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些，“爽快！再來一杯！”
蔣海明立刻又遞上一杯。
“孫總高興，詩雨你可要陪好。”
肖詩雨感到胃部一陣不適，但還是接過了酒杯。
第二杯下肚，她已經有些頭暈。
“小肖酒量還得練啊?！睂O志勇湊近了些，酒氣噴在她臉上，“不過沒事，我教你……”
他的手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背。
肖詩雨渾身一僵，下意識后退半步。
蔣海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孫總，那邊李董來了，我帶您過去打個招呼？”他適時插話，卻瞥了肖詩雨一眼。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清晰無比。
肖詩雨借口去洗手間，匆匆逃離宴會廳。
冷水撲在臉上，鏡中的自己臉頰潮紅，眼神慌亂。
她在隔間里坐了十分鐘，努力平復呼吸。
回到宴會廳時，酒會已進入自由交流環節。
肖詩雨盡量待在角落，然而孫志勇還是找到了她。
“小肖，躲這兒來了？”他端著兩杯酒走過來，“來，再陪我喝一杯?！?/p>
“孫總，我真不能喝了……”
“不給面子？”孫志勇臉色沉下來，“你們蔣總可說了，要你好好陪我。”
他將酒杯強硬地塞進她手里。
肖詩雨看著那杯琥珀色的液體，胃里一陣翻涌。
“抱歉孫總，我身體不太舒服。”
她放下酒杯，轉身想走。
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別急著走啊。”孫志勇的聲音帶著醉意，“一會兒結束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醒醒酒……”
“請放手?！毙ぴ娪暌蛔忠痪涞卣f。
聲音不大，卻足夠堅定。
周圍幾道目光投過來。
孫志勇愣了愣，松開手，臉色變得難看。
蔣海明快步走來，臉上堆著笑：“孫總，怎么了這是？”
“你們這新人挺有個性啊?！睂O志勇冷笑，“我請她喝酒都不給面子。”
蔣海明看向肖詩雨，眼神如刀。
“詩雨，給孫總道歉。”
“我沒有錯?！毙ぴ娪晖χ奔贡?，“我只是身體不適，不能繼續喝酒。”
宴會廳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
蔣海明的臉漲紅了，那是極力壓抑怒氣的表現。
最后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掛上笑容：“孫總別生氣，新人不懂事，我陪您喝，咱們不醉不歸?！?/p>
他攬著孫志勇的肩膀離開，再沒看肖詩雨一眼。
肖詩雨站在原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身上。
有同情，有嘲諷，有好奇。
郭智淵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低聲說：“我送你回去?！?/p>
她搖搖頭：“酒會還沒結束?！?/p>
“已經結束了。”郭智淵看著她，“對你來說，已經結束了?！?/p>
04
第二天肖詩雨照常上班。
部門里異常安靜，同事們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閃。
薛惠子倒是主動湊過來：“詩雨，你昨天太沖動了。”
她壓低聲音：“孫總可是公司的大客戶，蔣總費了好大勁才請來的。”
“我只是拒絕喝酒?！毙ぴ娪昶届o地說。
“職場不是學校?！毖葑訃@了口氣，“有些規則你得適應?！?/p>
正說著，蔣海明從辦公室走出來。
他目不斜視地經過肖詩雨的工位，仿佛那里是空氣。
“王燁霖，來我辦公室?！?/p>
語氣冰冷，與平時的和藹判若兩人。
整整一天，蔣海明沒有跟肖詩雨說一句話。
交代工作通過郵件，必要溝通讓王燁霖轉達。
這種刻意的忽視比直接批評更讓人窒息。
下午茶歇時，肖詩雨在茶水間遇到郭智淵。
他正在泡咖啡，見她進來，遞過來一杯。
“還好嗎？”
“還好。”肖詩雨接過咖啡，“謝謝郭哥?！?/strong>
郭智淵猶豫了一下：“昨天的事，蔣總很生氣。”
“我知道?！?/p>
“他今天上午跟孫總通了半小時電話。”郭智淵聲音壓得很低，“我路過時聽到幾句，孫總說要重新考慮合作?！?/p>
肖詩雨握緊咖啡杯，指尖發白。
“所以是我的錯？”
“不。”郭智淵搖頭，“但在這個辦公室里，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益?！?/p>
他看著她年輕而倔強的臉，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說：“保護好自己?！?/p>
周五下班前，肖詩雨收到了蔣海明的郵件。
不是工作安排，而是一份培訓通知。
“為提升新人綜合素質，安排肖詩雨參加為期兩周的商務禮儀培訓。”
培訓時間從下周一開始，地點在城郊的培訓中心。
這意味著她將有兩周時間遠離辦公室。
也遠離核心工作。
肖詩雨盯著屏幕，心里明鏡似的。
這是邊緣化的開始。
她回復：“收到，謝謝蔣總安排。”
語氣恭敬，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一早上，她拖著行李箱去培訓中心報到。
培訓內容確實都是商務禮儀：著裝規范、餐桌禮儀、溝通技巧……
講師是外聘的禮儀專家，課上得很認真。
但肖詩雨知道，同批入職的新人里，只有她被送來這里。
培訓第三天，她收到薛惠子的微信。
“詩雨，蔣總把江城項目的資料交給我整理了，好難啊哭哭?！?/p>
配圖是厚厚一摞文件，以及一杯星巴克。
肖詩雨記得那個項目，是她入職時蔣海明許諾讓她參與的重點項目。
她回復：“加油，你可以的?！?/p>
放下手機，望向窗外荒涼的城郊景色。
培訓中心周圍只有農田和零散的廠房。
這里離市中心有兩個小時車程。
周五培訓結束時，人事部發來結業證書。
肖詩雨拍照發到工作群，附言：“培訓結束，收獲很多。”
蔣海明沒有回復。
其他同事排隊發了點贊的表情。
只有郭智淵私信她：“下周回辦公室？”
“嗯，周一正常上班。”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最終卻只發來一個“好”字。
肖詩雨拉著行李箱去坐班車時，天陰沉沉的。
要下雨了。
05
回到辦公室的第一天，肖詩雨發現自己工位上的綠植枯死了。
沒人替她澆水。
王燁霖抱著一摞文件放在她桌上：“這些是歷年客戶資料，需要電子化歸檔?！?/p>
“什么時候要？”
“不急?！蓖鯚盍乇荛_她的眼睛，“你有空做就行?！?/p>
肖詩雨翻開最上面的文件夾，紙張已經泛黃，日期是五年前。
這是最基礎、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她打開電腦開始錄入，鍵盤聲清脆而孤獨。
中午在食堂，薛惠子端著餐盤在她對面坐下。
“詩雨，培訓怎么樣？”
“挺好的。”
“那就好。”薛惠子舀了一勺湯，“對了，下周的部門季度會議，蔣總讓我做新人代表發言?！?/strong>
她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肖詩雨點點頭：“恭喜?！?/strong>
“其實我覺得你更適合?！毖葑诱ＵＱ?，“但你之前惹蔣總不高興了嘛。”
她壓低聲音：“聽說孫總那個單子黃了，蔣總被薛副總裁批了一頓。”
肖詩雨握筷子的手緊了緊。
“所以蔣總現在看見你就煩?！毖葑永^續說，“你得想辦法緩和關系?！?/p>
“比如呢？”
“請蔣總吃個飯，道個歉？”薛惠子建議，“或者……下次酒會主動點？”
肖詩雨抬起頭：“我沒做錯什么。”
薛惠子愣了愣，隨即笑起來：“你還是太年輕?！?/p>
她端起餐盤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
下午三點，蔣海明召集部門開短會。
總結三季度工作，部署四季度重點。
肖詩雨被分配的任務是：繼續整理檔案，協助行政部盤點固定資產。
都是邊緣中的邊緣工作。
散會后，蔣海明叫住她：“小肖，來一下?！?/p>
辦公室里，他坐在辦公桌后，手指敲擊著桌面。
“這段時間，有什么感想？”
“學到了很多?！毙ぴ娪陿藴驶卮?。
“那就好?！笔Y海明露出慣常的笑容，“年輕人要沉得住氣，多學習，多積累?！?/p>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份文件。
“公司一直重視人才培養，尤其是像你這樣有潛力的新人?！?/p>
肖詩雨心里一緊。
“經部門研究，決定派你去東部分部鍛煉一年?！笔Y海明將文件推過來，“那里雖然條件艱苦，但最能鍛煉人?！?/p>
調令上白紙黑字，日期是今天。
理由是：“加強基層經驗，提升綜合能力。”
“蔣總，我入職才兩個月?！毙ぴ娪曷曇粲行┌l干。
“所以更需要全面鍛煉。”蔣海明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這是組織對你的培養和信任。”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
“別讓我失望?！?/p>
肖詩雨拿著調令走出辦公室時，手腳冰涼。
工位上，郭智淵看著她蒼白的臉，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低聲說：“東部分部在臨市，坐高鐵要三個小時。”
肖詩雨打開電腦，搜索東部分部的信息。
那是啟明星集團最小的分部之一，業績常年墊底，員工不足二十人。
辦公地點在臨市老工業區的一棟舊樓里。
最近一次集團通報表揚，是三年前。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神已經平靜。
開始收拾東西。
06
東部分部的辦公樓是一棟五層舊樓，外墻爬滿爬山虎。
肖詩雨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時，是周一上午九點。
前臺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
“你好，我是總部調來的肖詩雨。”
阿姨抬起頭，打量她一番：“哦，羅主任交代過，三樓右轉第一間。”
樓梯是水泥的，踩上去有回聲。
三樓走廊很暗，只有盡頭一扇窗透進光。
右轉第一間的門開著，里面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
肖詩雨敲門。
“進來。”
辦公桌后的女人抬起頭，三十七八歲模樣，短發，穿著簡單的白襯衫。
“羅主任好，我是肖詩雨?！?/p>
羅桂英點點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p>
她繼續處理電腦上的文件，五分鐘后才停下手。
“調令我看了，一年期?！绷_桂英語氣平淡，“分部情況跟總部沒法比，你要有心理準備?！?/p>
“我明白?！?/p>
“工作主要是市場數據收集和客戶維護，具體內容李姐會帶你?！绷_桂英站起身，“我帶你去工位。”
工位在隔壁大辦公室，靠窗，桌上積了層薄灰。
辦公室里只有四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對新人到來反應平淡。
李姐就是前臺那位阿姨，全名李秀芳。
她遞給肖詩雨一本厚厚的文件夾：“這是分部所有客戶的資料，你先熟悉一下?！?/p>
又指了指墻角兩個鐵皮柜：“那里是歷年檔案，需要整理電子版?！?/p>
和總部的工作如出一轍。
肖詩雨沒有抱怨，當天下午就開始工作。
檔案柜里的文件雜亂無章，有些甚至受潮發霉。
她戴上口罩和手套，一份份整理。
第三天下午，她翻到一個標著“2018年特殊項目”的文件夾。
里面是幾份合同復印件和報銷單據。
項目名稱是“東部市場拓展計劃”，甲方是啟明星集團，乙方是一家名為“鑫達咨詢”的公司。
合同金額八十萬，工作內容是“市場調研與渠道開發”。
報銷單據里有機票、酒店、餐飲發票，金額都不小。
但最讓肖詩雨注意的是審批簽字。
蔣海明。
他在三份單據上都簽了名，時間是2018年6月。
肖詩雨記得，東部分部2018年的業績報表她剛看過。
全年營收下滑百分之十五，市場拓展毫無起色。
那么這八十萬花到哪里去了？
她拿出手機，偷偷拍了幾張關鍵頁。
然后將文件夾放回原處，位置稍稍調整，做了個不起眼的記號。
下班前，羅桂英路過她的工位。
“整理得怎么樣？”
“進行中，大概還需要一周?！毙ぴ娪昊卮?。
羅桂英看了眼檔案柜，點點頭：“不急，慢慢來?！?/strong>
她的目光在肖詩雨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轉身離開。
晚上回到租住的單間，肖詩雨打開電腦搜索“鑫達咨詢”。
公司注冊地在臨市，注冊資本一百萬，法人代表叫孫志勇。
肖詩雨盯著那個名字，心臟猛地一跳。
是同一個人嗎？
她繼續搜索，找到了鑫達咨詢的工商信息。
成立日期：2018年3月。
也就是說，這家公司在成立三個月后，就從啟明星拿到了八十萬的合同。
而當時負責審批的，是蔣海明。
窗外的夜色漸深，肖詩雨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腦海中浮現出蔣海明那張和藹的臉。
“這是組織對你的培養和信任。”
她輕輕笑了，笑聲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冷。
07
周末，肖詩雨回了趟總部所在的城市。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約郭智淵在咖啡館見面。
“東部分部怎么樣？”郭智淵看起來有些疲憊。
“挺好，清靜?！毙ぴ娪陻嚢柚Х?，“你呢？”
“老樣子。”郭智淵頓了頓，“薛惠子接了江城項目，現在很受蔣總器重?！?/p>
“恭喜她。”
郭智淵看著她平靜的臉，猶豫了一下：“詩雨，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p>
“你說?！?/p>
“你調走后一周，薛惠子搬進了你的工位。”郭智淵壓低聲音，“她桌上多了一整套高端護膚品，說是客戶送的?！?/p>
“哪個客戶？”
“孫志勇。”郭智淵說得很輕，“上周的酒會，孫總又來了，薛惠子陪他跳了三支舞?！?/p>
咖啡館的背景音樂悠揚，肖詩雨卻覺得刺耳。
“蔣總很高興，說薛惠子‘懂事’?！惫菧Y繼續說，“季度評優，她拿了新人第一?！?/p>
肖詩雨端起咖啡杯，手很穩。
“還有嗎？”
“王燁霖提醒過我，別跟你走太近?！惫菧Y苦笑，“他說蔣總對你的態度，決定了部門所有人對你的態度?！?/p>
“那你為什么還來見我？”
郭智淵沉默了很久。
“因為我記得自己剛入職時的樣子?！彼罱K說，“我不想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人?！?/p>
肖詩雨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
“郭哥，你聽說過鑫達咨詢嗎？”
郭智淵一愣：“什么？”
“一家咨詢公司，2018年跟東部分部有過合作。”
郭智淵皺眉思索：“沒印象，項目名稱是什么？”
“東部市場拓展計劃，合同金額八十萬?！?/p>
“八十萬？”郭智淵驚訝，“東部分部全年預算才多少？這么大一筆支出，總部應該有記錄?！?/p>
“審批人是蔣總?！?/p>
咖啡館突然安靜下來。
鄰桌的情侶在說笑，服務員端著托盤走過。
郭智淵的臉色一點點變得嚴肅。
“詩雨，這件事……”
“我只是好奇?！毙ぴ娪甏驍嗨?，“畢竟我現在在整理分部檔案?！?/p>
她看著郭智淵的眼睛：“如果你在總部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查查這個項目的后續？”
郭智淵抿緊嘴唇。
這是冒險，他清楚。
“我試試。”最后他說，“但不保證能查到什么?！?/p>
“謝謝?！?/p>
離開咖啡館時，郭智淵突然叫住她。
“詩雨，保護好自己?！?/p>
“你也是?！?/p>
回到臨市的出租屋已是晚上九點。
肖詩雨打開電腦，收到一封陌生郵件。
沒有署名，只有一句話：“檔案室最下層鐵皮柜，2017-2019年財務憑證。”
發件人是一串亂碼。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點擊刪除。
第二天上班，她繼續整理檔案。
午休時，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肖詩雨走到檔案室，找到最下層的鐵皮柜。
鎖是壞的，輕輕一拉就開了。
里面堆滿了裝訂成冊的財務憑證，按照年份分類。
她抽出2018年的那冊，快速翻找。
在六月的那一沓里，找到了鑫達咨詢的付款憑證。
八十萬分三筆支付，每筆都有完整的審批流程。
蔣海明的簽字龍飛鳳舞。
憑證后面附著的驗收報告很簡略，只有半頁紙。
結論是：“項目完成情況良好，達到預期目標?！?/p>
但沒有任何具體數據支撐。
肖詩雨用手機一頁頁拍下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迅速將憑證放回原位，關上柜門。
羅桂英站在檔案室門口，手里拿著水杯。
“找東西？”
“整理檔案?！毙ぴ娪赕偠ɑ卮?。
羅桂英的目光掃過她空著的雙手，點點頭：“早點休息。”
她轉身離開，腳步聲漸遠。
肖詩雨靠在鐵皮柜上，心跳如鼓。
手心里全是汗。
08
接下來的兩周，肖詩雨將分部所有檔案都“整理”了一遍。
她發現不止鑫達咨詢一家。
2019年，一家名為“海通會展”的公司承接了分部年度客戶活動。
合同金額六十萬。
審批人同樣是蔣海明。
而海通會展的法人代表，是蔣海明的表弟。
這一點肖詩雨是通過工商信息的關聯人才發現的。
她將所有這些信息梳理成表格，時間、公司、金額、關聯人……
一條清晰的脈絡逐漸浮現。
蔣海明通過將項目分派給關聯公司，套取公司資金。
東部分部業績常年低迷，或許正是因為這些“特殊項目”吸走了資源。
而拒絕配合的他的人，比如前任分部負責人——
肖詩雨在人事檔案里找到了他的名字：陳俊。
調離時間是2019年底，理由同樣是“基層鍛煉”。
他被調去了更偏遠的西北辦事處，三個月后離職。
離職報告上寫的是“個人原因”。
肖詩雨合上檔案，望向窗外。
老工業區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手機震動，郭智淵發來消息。
“查到了，2018年東部市場拓展計劃在總部系統里有記錄，但驗收報告缺失?！?/strong>
“誰經手的？”
“王燁霖?！惫菧Y回復，“他當時是項目對接人?！?/p>
肖詩雨想起王燁霖那張總是公事公辦的臉。
想起他提醒郭智淵別跟自己走太近。
“還有，鑫達咨詢的孫志勇，就是那個孫總?！惫菧Y又發來一條，“他是蔣總的大學同學?！?/p>
最后一塊拼圖落定。
肖詩雨閉上眼，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蔣海明利用職權，將項目分派給關聯公司。
孫志勇、表弟、或許還有其他人，組成了一張利益網。
而東部分部，因為地處偏遠、業績不佳、不受關注，成了完美的“洗錢”場所。
拒絕配合的人被調離。
愿意配合的，如薛惠子，得到重用。
那么羅桂英呢？
她在這個分部三年，知道多少？
周五下午，羅桂英叫肖詩雨去辦公室。
“下周三，集團薛副總裁要帶隊來分部巡查?！彼龑⒁环菸募七^來，“這是接待方案，你協助準備?！?/p>
薛振華，分管市場部的集團副總裁。
蔣海明的直屬上級。
肖詩雨接過方案：“需要我做什么？”
“整理分部近三年的工作匯報材料?！绷_桂英看著她，“要全面，要客觀?！?/p>
她特意強調了“客觀”二字。
“尤其是業績數據和發展規劃，要清晰呈現。”
肖詩雨心中一動：“包括特殊項目嗎？”
辦公室里安靜了幾秒。
羅桂英緩緩靠回椅背：“什么是特殊項目？”
“比如2018年的東部市場拓展計劃，2019年的客戶活動……”
“那些項目都有正規審批流程。”羅桂英打斷她，“按正常程序匯報即可?！?/p>
她的眼神很平靜，但肖詩雨讀出了一絲深意。
“我明白了。”
回到工位，肖詩雨開始準備材料。
她將分部真實的業績數據整理成圖表：連續五年營收下滑，客戶流失率遞增。
也將那些“特殊項目”的投入產出做成對比：巨額投入，零效果。
最后，她附上了從檔案中找到的、陳俊離職前寫的一份內部建議。
建議只有半頁，措辭謹慎，卻直指問題核心：“建議加強對分部項目資金的監管，確保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p>
這份建議沒有署名，但肖詩雨認得筆跡。
她將這份材料單獨加密保存。
然后做了一份符合“常規”的匯報材料：業績平穩，挑戰與機遇并存。
周三轉眼就到。
09
巡查組上午十點抵達。
三輛黑色轎車停在辦公樓前，薛振華第一個下車。
他五十八歲，頭發花白，身材挺拔，穿著深色中山裝。
蔣海明跟在他身后，西裝革履，笑容滿面。
看到肖詩雨時，他眼神一滯，隨即恢復自然。
“小肖也在啊，鍛煉得怎么樣？”
“很好，謝謝蔣總關心?！?/strong>
薛振華看了肖詩雨一眼，沒說什么。
巡查從一樓開始，羅桂英全程陪同講解。
肖詩雨抱著材料跟在最后。
會議安排在二樓會議室，分部所有員工參加。
羅桂英先做匯報，內容正是肖詩雨準備的那份“常規版”。
薛振華聽得很認真，不時提問。
“東部分部業績連續五年沒有起色，原因是什么？”
“市場環境變化，競爭加劇。”羅桂英回答得很官方，“我們正在調整策略?！?/p>
“調整需要資源支持。”薛振華翻看著數據，“但分部的項目投入并不少。”
他看向蔣海明：“海明，你怎么看？”
蔣海明微笑：“分部確實需要更多支持，總部一直在關注?！?/p>
“關注到什么程度？”薛振華語氣平淡，“我看了財務數據，2018年那個市場拓展計劃，八十萬投入，效果在哪？”
會議室空氣一凝。
蔣海明臉色微變：“那個項目……”
“我要看驗收報告。”薛振華打斷他，“完整的，有數據的驗收報告。”
“時間太久，可能需要找找?！?/p>
“那就找。”薛振華合上文件夾，“今天下午我要看到?！?/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所有人。
“集團對每一個分部都寄予厚望，每一分錢都要有交代?！?/p>
午休時，肖詩雨在樓梯間遇到蔣海明。
他正在打電話，語氣壓抑著怒氣：“……馬上補一份報告，數據做漂亮點……”
看到肖詩雨，他立刻掛斷電話。
“詩雨，聽說你在整理檔案？”蔣海明露出慣常的笑容，“有沒有看到2018年那個項目的資料？”
“看到一些。”肖詩雨平靜回答，“合同、付款憑證都有，但驗收報告確實不完整?！?/p>
“分部管理太混亂了。”蔣海明嘆氣，“這些年辛苦你了?！?/p>
他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薛副總裁問起時，你就說檔案不全，知道嗎？”
肖詩雨看著他：“蔣總，檔案室里有完整憑證?！?/p>
蔣海明的笑容僵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該在的都在。”肖詩雨迎上他的目光，“不該在的，也在。”
蔣海明的臉一點點沉下來。
“肖詩雨，你還年輕，有些事不要瞎摻和?！?/strong>
“我只是實話實說。”
“實話？”蔣海明冷笑，“你以為薛副總會信你一個被調離總部的新人？”
“那要看我說的是什么。”肖詩雨語氣依然平靜，“如果有憑證、有數據、有邏輯鏈呢？”
蔣海明死死盯著她，眼神像要吃人。
最終他后退一步，重新掛上笑容。
“好，很好。”
他轉身離開，腳步聲重重敲在樓梯上。
下午的會議兩點開始。
蔣海明果然補了一份驗收報告，數據漂亮，結論積極。
薛振華翻看著，沒說話。
匯報結束后，他問：“還有誰要補充？”
會議室安靜無聲。
肖詩雨舉起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蔣海明的眼神如刀，羅桂英微微搖頭，郭智淵（他也隨巡查組來了）緊張地看著她。
“薛副總裁，我有一份材料想呈報。”
肖詩雨站起身，將U盤插入電腦。
投影幕布亮起，第一頁是東部分部五年業績趨勢圖。
紅色箭頭一路向下。
“這是分部真實的數據?！彼曇羟逦?，“與剛才匯報的有出入?！?/p>
蔣海明猛地站起來：“肖詩雨！你——”
“讓她說完?！毖φ袢A抬手制止，目光銳利，“繼續?！?/p>
肖詩雨點開下一頁。
鑫達咨詢的合同，付款憑證，孫志勇的關聯信息。
再下一頁，海通會展的合同，法人代表與蔣海明的關系證明。
一頁一頁，條理清晰。
最后是那份沒有署名的建議，以及陳俊的離職報告。
會議室死一般寂靜。
只有投影儀風扇轉動的聲音。
蔣海明的臉蒼白如紙，額頭滲出冷汗。
薛振華緩緩靠回椅背，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他看了蔣海明很久，然后看向肖詩雨。
“這些材料，你從哪里得到的？”
“整理分部檔案時發現的?！毙ぴ娪昊卮穑八性荚跈n案室，隨時可以調閱?！?/p>
“為什么現在才匯報？”
“因為我需要時間驗證?！毙ぴ娪觐D了頓，“也因為我曾被調離總部，原因是不配合類似的‘特殊項目’?！?/p>
她將調令的掃描件投在幕布上。
理由欄里，“重點培養，基層鍛煉”八個字格外刺眼。
薛振華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他看向蔣海明。
“你有什么要說的？”
“薛總，這都是誣陷！”蔣海明激動地站起來，“肖詩雨因為被調離懷恨在心，偽造證據——”
“付款憑證上有你的簽字?！毖φ袢A聲音冰冷，“海通會展的法人是你表弟，這也是偽造？”
蔣海明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巡查組留下，其他人散會?！毖φ袢A站起身，“蔣海明，你跟我來?！?/p>
人群默默散去。
肖詩雨坐在座位上，渾身力氣像被抽空。
郭智淵走過來，遞給她一瓶水。
手在發抖。
10
一周后，調令再次抵達東部分部。
這次是召回總部。
羅桂英將文件遞給肖詩雨時，眼神復雜。
“你做到了陳俊沒做到的事?！?/p>
“陳俊前輩……”
“他收集了證據，但在最后關頭放棄了?！绷_桂英望向窗外，“因為妻子懷孕，他不敢賭?！?/p>
她轉過頭：“你很勇敢，但接下來會更難?！?/p>
肖詩雨明白她的意思。
蔣海明只是網絡中的一環。
回到總部那天，氣氛明顯不同。
同事們看她的眼神充滿敬畏和疏離。
薛惠子已經搬回了原來的工位，見到她時勉強笑了笑。
“詩雨，恭喜回來?！?/p>
王燁霖被調去了行政部，級別沒變，但遠離了核心業務。
蔣海明處于停職調查狀態，辦公室封著。
肖詩雨的新工位在市場部核心區，抬頭就能看到副總裁辦公室。
下午，薛振華召見她。
“調查組確認了蔣海明的違規行為?！彼_門見山，“集團會嚴肅處理?！?/p>
肖詩雨點頭。
“你提供的證據很關鍵。”薛振華看著她，“但你要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不，你不完全明白。”薛振華站起身，走到窗邊，“啟明星集團三十年，盤根錯節。蔣海明能做到這個位置，背后有人。”
他轉過身：“你動了他們的蛋糕?！?/p>
“所以我會被報復？”
“你會被‘重點關照’?！毖φ袢A用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詞，“晉升、加薪、重要項目……但也會被放在放大鏡下，每一個錯誤都會被無限放大?！?/p>
肖詩雨沉默片刻。
“薛副總裁，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升職?！?/p>
“我知道。”薛振華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所以我才更擔心你?！?/p>
他走回辦公桌，取出一份任命書。
“經研究，任命肖詩雨為市場三部副經理，主管東部及北部區域市場?！?/strong>
副經理。連升兩級。
二十四歲的新人副經理，在啟明星歷史上絕無僅有。
“這是獎勵，也是考驗?！毖φ袢A說，“你能做出成績，就能站穩腳跟。如果失敗……”
“他們會說，看，舉報者也不過如此。”肖詩雨接過話。
“沒錯?！?/p>
肖詩雨接過任命書，紙張很輕，卻又很重。
“我接受?！?/p>
走出副總裁辦公室，走廊空曠安靜。
郭智淵在電梯口等她，手里拿著兩杯咖啡。
“恭喜，肖經理。”
“別取笑我?！毙ぴ娪杲舆^咖啡，“你怎么樣？”
“調去戰略發展部了?！惫菧Y笑笑，“也是晉升，但遠離是非之地?！?/p>
電梯門打開，里面空無一人。
“詩雨。”郭智淵突然說，“如果當初在酒會上，我也像你一樣拒絕……”
“沒有如果。”肖詩雨打斷他，“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方式?！?/p>
電梯緩緩下降，數字一個個跳動。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好好工作。”肖詩雨看著電梯鏡面里的自己，“把東部和北部的市場真正做起來?！?/p>
“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
電梯到達一樓，門打開。
大廳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肖詩雨走出電梯，走進人群。
手機震動，收到新郵件。
是東部分部明年度的預算申請，羅桂英抄送了她。
申請金額很合理，每一筆都有詳細說明。
她在回復欄里鍵入：“已閱，同意上報。另，建議增加市場調研專項費用，數據是決策的基礎。”
點擊發送。
郵件飛向服務器，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
漣漪會擴散到哪里，她不知道。
但至少，她投出了這顆石子。
走出大樓時，夕陽正好。
金色余暉灑在玻璃幕墻上，整棟樓熠熠生輝。
肖詩雨站在臺階上，回頭看了一眼。
啟明星集團六個大字在陽光下閃耀。
她知道，真正的職場之路，現在才剛剛開始。
而這一次，她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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