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藝評｜劉德亮：謀“蝶變”，求“新生”——關于滑稽藝術發展的一些思索

當事物發展到一定程度，囿于一隅，進退維谷，唯有痛定思痛、破立并舉、承壓篤行，方能化危為機，則一方新天地、一派新氣象、一條新通途在前方豁然展開。任何藝術的長足發展，都不可能一帆風順、永駐高光，必然要經歷破繭成蝶、迎來新生的過程，戲劇、廣播、電影等大眾藝術，在時代變遷、需求迭代、選擇煥新的大浪淘沙中，都從谷底堅韌走出，脫胎換骨，重獲新生。滑稽藝術自然也違背不了這個規律，自然也要謀“蝶變”，求“新生”。

從為生計所迫的蕓蕓“小熱昏”，到漸成氣候的“滑稽三大家”，再到形成一門藝術的“姚周（姚慕雙、周柏春）”、“楊張笑沈（楊華生、張樵儂、笑嘻嘻、沈一樂）”、范哈哈、文彬彬、劉俠聲等，百余年來，一代代滑稽人添磚加瓦、傳承創新、生生不息，縱然也是起起落落、順逆相間，但卻留下了大量傳世佳作，帶給幾代人即時的歡笑和無盡的回味，更在“曲藝”范疇高擎起“獨腳戲”，在“戲劇”范疇深耕出“滑稽戲”，令幾代觀眾深深感動、久久難忘。

姚慕雙、周柏春參加滑稽演出

時光來到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各行各業都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守正創新、賦能提質、轉型升級，確實充滿挑戰，但也更加充滿機遇，正所謂“云程發軔，培風圖南”！所以，當代滑稽人，特別是青年滑稽演員，第一個要厘清的問題就是“熱愛與擔當”，態度決定一切，是赤誠深愛、矢志振興、再苦再難不忘初心，還是成名至上、以作捷徑，又或者隨大流、常觀望，且當一方避風塘……如果大多數青年滑稽演員是第一種，則滑稽有盼、未來可期！如果大多數是第二種，那么滑稽舞臺整體彌漫的就是心浮氣躁、嘩眾取寵，只見皮毛不見筋骨。如果大多數是第三種，更是自欺欺人、自娛自樂，莫談創新發揚，就連冷飯也炒不熱，滑稽藝術的未來難以想象……

明確了第一個“熱愛與擔當”的問題，接著就是“學習與思索”的問題。誠然，要學的太多太多，暫且不提AI創作、次元文化、短視頻、脫口秀這些新生事物，目光還是回到滑稽這座百年寶庫中來，沉下心，忘我學，盡情遨游，虔誠思考：

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把周柏春大師的語調和表情模仿得以假亂真，卻很難出一個周柏春那般思路清奇、韻味久遠的“噱頭”呢？為什么綠楊先生塑造的“二房東”和“大阿姐”，既相似又不同，兩者皆看似“兇狠精明”、實則又“愚笨自欺”，這樣的巨大反差所帶來的笑料百出，以及綠楊過人的表演張力和舞臺定力，都是怎么煉就的呢？龔一飛先生的“長吃進”和“估白”特色，滑稽界鮮有出其右，一位老滑迷形象地概括他在舞臺上、大戲中常常呈現“半昏迷狀態”，最初不被舅媽看好的龔一飛，為什么可以把塑人物、出噱頭以及標志性的蘇北方言混搭滬語，展現得那樣游刃有余、渾然一體、別具一格呢？筱聲咪先生、孫明先生這對“黃金搭檔”的成色，在眾多觀眾心目中，僅次于姚周。他們的獨腳戲數量之多、質量之優、針砭時弊卻又天馬行空、緊跟潮流卻又絕緣浮華，《世紀大戰》《流言蜚語》等等精品至今看來還是如此構思超前、令人捧腹，究竟是怎么打磨出的呢？孫明這位“黃金下手”之于筱聲咪，猶如于謙之于郭德綱，靈巧又機變、四兩撥千斤，時不時地反將筱聲咪一軍，給人以“勢均力敵”“火花四濺”之感，孫明作為一個下手，為什么有此等“魔力”和“魅力”呢？

上世紀80年代的獨腳戲“黃金搭檔”筱聲咪、孫明

不妨再細品幾位滑稽名家的過人之處：編導演全才的王輝荃先生，力作不勝枚舉，單一部《海上第一家》，未來還能再有接近之作嗎？他對延緩滑稽藝術整體衰落是做出巨大貢獻的，可謂力挽狂瀾之帥才，只是如今業界還有多少人提起他呢？童雙春先生耕耘不輟，退休后又組建上海太平洋海康藝術團，推出緊扣時代脈搏、藝術“笑果”不凡的《男保姆》《步步高》及薈萃名家、致敬經典的《滿園春色關不住》，這種“為滑稽奮斗終身”的寶貴精神，在當下是否還多見？黃永生先生作為“塔王”袁一靈的高足，青出于藍勝于藍，將原本滑稽中的說唱表演，革新光大為“上海說唱”，成為一個既隸屬于滑稽藝術又相對獨立的曲藝形式，從《古彩戲法》起，他的優秀上海說唱作品層出不窮、寓教于樂、影響空前，而到今天，有一定社會影響的新創上海說唱作品又是多少？

不落征帆的毛猛達、沈榮海深耕《石庫門的笑聲》

毛猛達老師、沈榮海老師，馳騁笑壇數十年，不落征帆常出新，即便沒有寶刀不老《石庫門的笑聲》，從“八個小滑稽”走來的他倆也早已作品等身。顧薌老師深情大氣而又冷峻幽默的表演風格，早已超越一般滑稽戲的人物塑造，每每欣賞她的作品，不僅可以收獲歡笑，更是能品味出方言話劇的味道，笑中帶淚，淚里含笑，“三度梅”和“梅花大獎”實至名歸。

張克勤老師在《多情的小和尚》里已然開啟了他漫畫式的滑稽風格，無論是“小和尚”還是后來的“孫發發”，惟妙惟肖，呼之欲出，當仁不讓摘得滑稽界“第一梅”。龔仁龍老師的“大衛”，只是他獻給觀眾的開胃菜，《總算認得儂》里的“金牽顧”和《噱占上海灘》里的“劉金龍”方顯其不俗水準。哪怕現在每次刷到他的視頻號，親切、溫馨、逗趣也撲面而來。

龔一飛、張克勤在滑稽戲《多情的小和尚》中珠聯璧合

譚義存老師的“軸”，陶醉娟老師的“嗲”，王文麗老師的“辣”，顧竹君老師的“脆”……放眼望去，筱咪咪、吳媚媚、林燕玉、繆依杭、張雙勤、張宇清、李九松、龔一呆、高仲欣、梁定東、任一等等，這些臺前幕后的奇峰異嶺，都是百年滑稽不可多得的燦爛群星。

寫到此處，其實可以不拋出后續問題了。滑稽藝術衰落的客觀原因，如要羅列，確有長長的一串：后繼乏人、創作人才幾無、觀眾的笑點越來越高、娛樂方式現代化多元化的沖擊、新作品與觀眾需要的情緒價值存在脫節錯位……然而，這里頭實際又有千絲萬縷的主觀原因，剪不斷、理還亂。但是，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是那句大實話：打鐵還需自身硬！

2021年大型原創滑稽戲《上海的聲音》

作為一個從小熱愛滑稽藝術并時常在思索當今滑稽現狀的80后觀眾，高談理論不是我的長處，當然也不是我的本分，更沒有必要在理論層面大做文章，反倒顯得空對空。我只是站在一個相對熟悉滑稽歷史和喜劇規律的普通觀眾角度，真心實意地說些肺腑之言，因為“愛之深、盼之切”。上文聚焦于滑稽本身和主觀，拋出兩大問題，提出一連串為什么，盡我所能提煉出眾多滑稽大師和名家的藝術精華、動人品質所在。其實，治今日滑稽之癥的“藥”，很多已在里頭。

永不褪色的熱愛、愈挫愈勇的擔當、博觀約取的學習、念念不忘的思索，倘若每一位滑稽后來人真真切切做到這四點，我有理由相信并祝福，滑稽藝術的“蝶變”與“新生”，齒輪開始有力轉動，滑稽事業的又一個春天不會太遠了……

原標題：《新民藝評｜劉德亮：謀“蝶變”，求“新生”——關于滑稽藝術發展的一些思索》

欄目編輯：蔡瑾

文字編輯：江妍

本文作者：劉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