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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盛夏的日頭毒辣辣地灼燒著柏油路面,空氣像粘稠的糖漿般裹住皮膚。
我剛停穩車,手機就尖銳地響了起來,屏幕上“外婆”兩個字執著地閃爍。
接起電話,外婆蕭桂蘭焦急的聲音立刻沖出聽筒:“雅文啊,你到哪兒了?”
我將手機拿遠了些,擦拭順著額頭流進眼睛的汗水:“剛到門口,這就進來。”
推開車門,熱浪撲面而來,老街有種被時光遺忘的靜謐。
這些年城市飛速擴張,唯有這片老城區還固執地保持著二十年前的模樣。
兩側的老宅院墻斑駁陸離,爬山虎肆無忌憚地蔓延,遮住了大部分墻面。
我提著給外婆買的糕點和一些營養品,走向那座記憶中最熟悉的院落。
院門虛掩著,推開時發出冗長的吱呀聲,像是時光老人疲憊的嘆息。
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槐樹粗壯的樹干至少要兩人才能合抱,濃密的樹蔭灑下一片難得的清涼。
但她似乎并未享受到這份蔭蔽,眉頭緊鎖,眼神怔怔地望著地面。
“外婆。”我輕喚一聲,她才恍然回神,臉上迅速堆起笑容。
那笑容像是匆忙貼上去的面具,遮掩不住底下深深的憂慮。
“可算回來了,熱壞了吧?快進屋喝口水。”她起身接過我手中的袋子。
我注意到她的手有些顫抖,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不是我熟悉的外婆——記憶中的她總是沉穩如山,鮮少如此慌張。
走進堂屋,陰涼的氣息稍稍緩解了夏日的燥熱。
老宅保持著幾十年前的格局,高挑的屋頂,深色的木質橫梁。
陽光透過花格窗欞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著細微的塵粒。
“您電話里說得那么著急,到底怎么回事?”我接過外婆遞來的涼茶。
她眼神閃爍,不安地搓著圍裙邊緣:“就是...就是老房子年紀大了,問題多。”
這話說得含糊,我不由得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外婆今年七十六,歲月在她臉上刻滿了皺紋,但從未奪走眼中的神采。
而今天,那雙總是溫和慈祥的眼睛里,藏著說不清的焦慮和不安。
“是哪里出了問題?”我追問。
她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急忙引著我往后屋走:“來,我帶你看。”
外婆的臥室在宅子最里間,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
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老式梳妝臺和衣柜擺放得規規矩矩。
唯獨靠內墻的一處地板明顯凹陷,顏色也比周圍深了不少。
“就是這里。”外婆指著那塊地方,聲音有些異常,“前幾天下雨,就變成這樣了。”
我蹲下身仔細察看,地板確實已經變形,邊角處甚至有輕微霉斑。
用手指輕輕敲擊,聲音沉悶,明顯是底下的木質結構受潮腐朽。
“看起來是地板下的龍骨受潮了,得撬開檢查一下。”我說。
“撬開?”外婆的聲音突然尖銳,隨即又強壓下去,“非要這么做嗎?”
我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不撬開怎么知道底下損壞到什么程度?”
她抿著嘴唇,目光游離,像是內心在進行激烈的斗爭。
“您是不是擔心維修太麻煩?”我試著理解她的顧慮,“我會找靠譜的師傅來。”
外婆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后長嘆一口氣:“這房子老了,我怕動了根基...”
這話從她口中說出實在奇怪——外婆向來不是迷信的人。
從小到大,我看過她從容應對老房子的各種各樣問題,從未如此猶豫不決。
“只是檢查維修,不會傷害房子結構的。”我安撫道。
她沉默片刻,終于妥協:“好吧,你安排吧。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施工那天,我要去你蔡爺爺家待著,看著心里難受。”
蔡萬年是鄰居,和外婆相識五六十年,兩家關系一直很好。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許多老人都不喜歡家里施工的混亂場面。
我點點頭:“當然可以,我會全程盯著,您放心。”
外婆似乎松了口氣,但眼神中的擔憂并未完全散去。
她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那塊凹陷的地板,動作細微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安排妥當后,我帶外婆到鎮上新開的餐廳吃午飯。
餐館裝潢現代,與老街的古舊形成鮮明對比。
點菜時,外婆心不在焉,對服務員的推薦都只是機械地點頭。
“媽知道您要修房子的事嗎?”我隨口問道。
外婆手中的茶杯差點滑落,茶水濺出幾滴在桌布上。
“還沒告訴她。”她匆忙擦拭水漬,“你媽工作忙,這種小事不必打擾她。”
這反應太過激烈,我心里升起一絲疑慮。
記憶中,母親和外婆的關系一直有些微妙,不像尋常母女那般親密。
但每次我試圖探究原因,她們總是默契地轉移話題。
午飯在外婆明顯的心不在焉中結束。
送她回家后,我特意在老宅內外轉了一圈。
整座宅子雖然年代久遠,但結構依然穩固,只有外婆臥室那一塊有問題。
這反而更加奇怪——為什么只有那一處受損嚴重?
更讓我疑惑的是外墻靠近那個位置的部分沒有任何滲水的痕跡。
老宅地基較高,周邊排水良好,按理說不應該有如此嚴重的受潮。
夕陽西下時,我給母親許秀榮打了個電話。
“媽,外婆家的老宅有點問題,需要維修一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母親的聲音才響起:“什么問題?”
“外婆臥室的地板受潮塌陷了,我打算找師傅來檢查維修。”
“嚴重嗎?”母親問,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看起來只有局部問題,但需要撬開地板看看底下的情況。”
“一定要這么做?”母親的反應竟和外婆如出一轍。
“這是最基本的維修程序啊。”我開始感到事情并不簡單。
母親似乎意識到失態,急忙調整語氣:“你看著辦吧,只是別讓外婆太勞累。”
掛斷電話,我站在老宅院中,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座宅子承載了我太多童年回憶,每個角落都如此熟悉。
但今天,一種陌生的感覺悄然升起,仿佛有什么秘密隱藏在斑駁的墻影后。
外婆從屋內走出,遞給我一個洗凈的桃子:“甜得很,嘗嘗。”
我接過桃子,忍不住問:“外婆,這房子有沒有什么...特別的 historia?”
她手一抖,險些將果盤摔在地上:“能有什么 historia?就是普通老房子。”
答得太快,太刻意,像是在急于否認什么。
夜色漸深,我躺在老宅我童年房間的小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月光透過窗戶,在墻上投下奇異的光影。
記憶中,外婆從不允許任何人改動老宅的結構,甚至連家具的位置都很少變動。
這種執拗的守護,曾經被我解讀為老人對舊物的依戀。
但現在想來,或許另有深意。
窗外,老街的燈火次第熄滅,只余夏蟲不知疲倦的鳴叫。
這座老宅,我的外婆,甚至我的母親,似乎都守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那個凹陷的地板,會不會是無意中露出的線索?
第二天清晨,我聯系了維修師傅,約定后天來檢查地板。
外婆得知后,整整一天坐立不安,頻繁地在院子里踱步。
下午,她突然說要去集市買些東西,讓我留在家里。
這一去就是三個小時,回來時只拎著一小袋蔬菜。
我站在二樓的窗前,看到她從蔡萬年家的方向走來,神情比出門時輕松些許。
想必是去找老鄰居商量了什么。
這份不同尋常的焦慮,反而堅定了我要弄清真相的決心。
晚飯后,我幫外婆整理老照片相冊,試圖尋找一些線索。
相冊里大多數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照片,偶爾有幾張外婆和母親的舊照。
有一張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母親大概二十出頭的模樣,抱著襁褓中的我。
但她的表情沒有絲毫初為人母的喜悅,反而眼神黯淡,嘴角勉強上揚。
我記得小時候問過這張照片,母親只是淡淡說當時身體不適。
現在細看,才發現她消瘦得厲害,眼下有濃重的陰影。
“媽媽那時是不是很辛苦?”我將照片遞給外婆。
她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相冊:“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夜晚,我獨自站在老宅的庭院里,夜來香的芬芳彌漫在空氣中。
這座宅子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外公祖母那一輩傳下來的。
母親在這里出生、長大,直到上大學才離開。
我童年寒暑假也大多在這里度過,自以為對這里了如指掌。
但現在,一種陌生的距離感油然而生。
外婆臥室里那塊凹陷的地板,像是一個無聲的疑問,等待著答案。
兩天后的維修,或許會揭開一些被塵封的東西。
不知為何,我既有期待,又隱約感到不安。
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老宅,我轉身回屋。
外婆房間的燈還亮著,隔著門縫,我看見她正對著窗戶發呆。
手中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澤。
當我輕輕敲門時,她迅速將東西收起,強裝鎮定地來開門。
那一刻,我確信這座老宅藏著秘密,而那個凹陷的地板,就是鑰匙孔。
也許我該尊重老人的隱私,讓往事塵封。
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這個秘密與我,與我的家庭息息相關。
我必須知道真相。
02
維修師傅來的那天清晨,霧氣尚未完全散去,老街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我早早起床,發現外婆已經準備好了茶水點心,招待即將到來的工人。
她眼下的陰影表明昨晚又沒睡好,但態度卻比前幾天平靜了許多。
這種突如其來的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像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
“我煮了綠豆湯,放在井里鎮著,等會兒師傅們可以喝點解暑。”她說。
我點點頭,注意到她不時瞟向臥室方向的細微動作。
八點整,韓師傅帶著兩個學徒準時到達。
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工匠,在這帶維修老房子已有三十多年。
簡短寒暄后,我們直接進入主題,來到外婆的臥室。
韓師傅仔細檢查了凹陷的地板,用手指關節各處敲擊聽音。
“問題不大,就是底下受潮,換幾塊板子和一根龍骨就好。”他很快給出判斷。
外婆站在門口,雙手緊握在胸前:“一定要撬開嗎?沒有別的辦法?”
韓師傅寬容地笑笑:“老太太放心,我們手藝輕著呢,保證給您恢復原樣。”
準備工作開始,我和外婆將臥室里的小件物品挪到其他房間。
當她搬動床頭柜時,一個用綢布包裹的小相框從抽屜縫隙滑落。
我彎腰撿起,綢布散開,露出相框里的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子英俊儒雅,女子溫婉秀美,但都不是我認識的人。
最奇怪的是,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被小心地裹在精致的襁褓中。
“這是誰?”我拿著相框問外婆。
她像被電擊般轉身,一把奪過相框,重新用綢布包裹嚴實。
“遠房親戚,你不認識。”她語氣生硬,將相框塞進衣袋。
這件小插曲更加深了我的疑慮,但眼下不是追問的好時機。
家具清空后,韓師傅開始用撬棍小心地插入地板接縫。
老木頭發出呻吟般的嘎吱聲,每一絲聲響都讓外婆緊張不已。
當第一塊地板被撬起時,她突然說:“我去蔡爺爺家坐坐,這里太悶。”
不等我回答,她已匆匆離去,步伐快得不像七十多歲的老人。
韓師傅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老太太好像特別緊張這塊地方。”
我無奈地笑笑:“老人念舊,舍不得老房子被破壞絲毫。”
隨著幾塊地板被陸續撬開,底下昏暗的空間暴露在光線中。
歲月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潮濕的霉味。
韓師傅打著手電筒仔細檢查地基和龍骨狀況。
“比預想的要好,就這根龍骨需要更換。”他指著其中一根說。
我湊過去看,手電光柱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腐朽的木料和白蟻的痕跡。
就在這時,光線掃過角落,照到一個不尋常的物體。
“那是什么?”我指著黑暗中一個方形的輪廓問。
韓師傅調整手電角度,瞇起眼仔細打量:“像是個盒子之類的東西。”
他伸手嘗試夠取,但距離太遠,只能觸碰到邊緣。
“需要再撬開一塊地板。”他說著,將撬棍插入相鄰的地板接縫。
隨著又一塊地板被掀起,取物的空間寬敞了許多。
韓師傅俯身,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個物體。
它大約一尺見方,外包的深色油布因年月久遠而硬化發脆。
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邊緣處有被蟲蛀的小孔。
從重量和形狀判斷,不像是什么金屬盒子,更像是布包裹。
我們將包裹放到客廳的桌子上,韓師傅用軟毛刷輕輕掃去表面灰塵。
“看樣子在這里藏了不少年頭了。”他指著油布上深刻的老化紋路說。
我心中充滿好奇——什么人會在地板下藏這樣一個包裹?
里面裝著什么?為什么外婆對這塊地方如此緊張?
難道她早就知道這里有東西?
一連串問題在我腦中飛速旋轉。
“要打開嗎?”韓師傅征求我的意見。
我猶豫了片刻,理智告訴我應該等外婆回來再做決定。
但內心深處的聲音催促著我揭開這個謎團。
“開吧,小心點別損壞里面的東西。”我終于說。
韓師傅點頭,用專業工具小心地分離已經粘結在一起的油布邊緣。
油布包裹得很嚴實,層層疊疊,仿佛包裹著極為重要的東西。
隨著一層層油布被揭開,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
空氣中彌漫著舊物特有的陳腐氣息,混合著樟腦和時光的味道。
當最后一層油布被揭開時,里面的物品終于呈現在我們面前。
那是一卷折疊整齊的布料,柔和的原色已被歲月染成淡淡的象牙黃。
韓師傅謹慎地將布料展開,動作輕柔如對待易碎的珍寶。
隨著布料的舒展,它的真面目逐漸清晰——是一件嬰兒的襁褓。
材質是上好的棉綢,邊緣裝飾著精美的手工刺繡,云紋細膩流暢。
而在襁褓正中央,胸口的位置,繡著一個清晰工整的漢字:“葉”。
這個陌生的姓氏讓我困惑不已——我們家從未有過姓葉的親戚或朋友。
韓師傅也看出了問題,輕聲嘀咕:“怪了,怎么是這個姓?”
我仔細查看襁褓,發現它不僅保存完好,而且折疊包裹的方式極為精心。
明明是嬰兒用品,卻像重要文件一樣被秘密珍藏在地板下。
那個“葉”字針腳細密,用的是深藍色絲線,在泛黃的布料上格外醒目。
正當我陷入沉思,試圖理清頭緒時,門口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
我和韓師傅同時轉頭,只見外婆呆立在門口,腳下是摔碎的茶壺和一灘水漬。
她臉色慘白,雙眼死死盯著桌上的襁褓,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外婆!”我驚呼一聲,快步上前想扶住她。
但她猛地推開我,像護崽的母獸般撲向桌子,一把將襁褓搶過去緊抱在懷中。
“誰讓你們動的!誰允許你們動我的東西!”她聲嘶力竭地喊道。
那聲音充滿了我從未聽過的憤怒和痛苦,完全不像平時溫和的外婆。
韓師傅尷尬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我試圖安撫她:“外婆,我們只是意外發現這個...”
“出去!都給我出去!”她尖聲打斷我,淚水從渾濁的眼中洶涌而出。
我向韓師傅使了個眼色,他默默退出房間,留給我們獨處的空間。
外婆癱坐在地上,緊緊摟著那件襁褓,像是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她哭得如此悲痛,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仿佛被無形的重壓擊垮。
我跪在她身邊,輕撫她顫抖的背脊,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件神秘的嬰兒襁褓,這個陌生的“葉”姓,與外婆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
為何會引發她如此強烈的情感崩潰?
無數疑問在我腦中盤旋,而我隱約感到,答案可能會顛覆我所知的家庭歷史。
過了不知多久,外婆的哭泣逐漸轉變為低聲的啜泣。
她依然緊抱著襁褓,像是生怕它再次消失。
我輕聲問:“外婆,這件襁褓是誰的?為什么藏在地板下?”
她搖搖頭,淚水再次涌出:“作孽啊...都是作孽...”
這句話她重復了好幾遍,卻沒有解釋的具體意思。
最終,她掙扎著站起來,踉蹌地走向自己的衣柜。
她用鑰匙打開柜門最底層的抽屜,小心翼翼地將襁褓放入,重新鎖好。
整個過程中,她沒有再看我一眼,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韓師傅見我出來,上前詢問是否繼續工作。
我搖搖頭:“今天先到這里吧,麻煩您明天再來。”
送走韓師傅后,我回到屋內,發現外婆已經躺在床上,背對著門。
我輕聲喚她,她沒有回應,但我能看到她那單薄的肩膀仍在輕微顫抖。
這個下午,老宅陷入了一種沉重的寂靜,連夏日的蟬鳴都似乎遠去。
我站在庭院中,思緒紛亂如麻。
那件襁褓顯然觸動了外婆心中最深的傷痛,而這一切必定與我的家庭有關。
傍晚時分,我決定去找蔡萬年爺爺探探口風。
作為幾十年的老鄰居,他或許知道一些內情。
蔡爺爺家就在隔壁,我敲門時,他正坐在院子里聽收音機。
見到我,他關掉收音機,眼神復雜:“你外婆怎么樣了?”
這話問得突兀,顯然他已經知道了下午發生的事情。
“不太好,很受打擊的樣子。”我如實相告,“蔡爺爺,您知道那件襁褓的事嗎?”
他長嘆一聲,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情。
“有些往事,不該由我來說。”他最終含糊地回答。
夜幕降臨,我回到老宅,發現外婆已經起床,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她的動作機械而沉默,眼睛又紅又腫,卻不發一言。
“外婆,我們談一談好嗎?”我輕聲建議。
她搖搖頭,繼續切菜的動作:“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這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能揭開這個秘密,它將繼續籠罩我們的家庭。
那個繡著“葉”字的嬰兒襁褓如同一把鑰匙,開啟了一扇我從未意識存在的門。
而我必須知道,門后藏著怎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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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外婆的房門緊閉,敲門也無人應答。
推開門,房間里空無一人,床鋪整理得一絲不茍。
那個鎖著襁褓的衣柜抽屜緊閉著,鑰匙已被外婆帶走。
我慌忙撥打她的手機,鈴聲卻從客廳的茶幾上傳來——她根本沒有帶手機出門。
焦慮如同藤蔓纏繞心頭,我迅速檢查了整個宅院,沒有任何蹤跡。
老街的清晨已經開始蘇醒,早點攤冒出騰騰熱氣,鄰里互相問候。
我沿著街道尋找,詢問每一個可能見過外婆的鄰居。
在街口賣豆漿的李大媽提供了一條線索:“早上看到桂蘭姐往西山方向去了。”
西山是鎮子邊緣的一座小山,山頂有座小廟,也是...鎮上的公墓所在地。
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顧不上回家開車,我直接朝著西山的方向快步走去。
夏日的朝陽已經升起,溫度迅速升高,汗水很快浸濕了我的后背。
山路蜿蜒曲折,兩旁是茂密的松柏林,投下斑駁的陰影。
遠遠地,我看見山頂公墓的輪廓,白色的墓碑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隨著距離拉近,我辨認出外婆瘦小的身影正站在墓園的一角。
她背對著我,站在我外祖父的墓前,但姿勢僵硬,并未像往常一樣清理墓碑。
相反,她的目光似乎固定在旁邊一塊較小的、不加修飾的墓碑上。
那塊墓碑我一直覺得奇怪——從小時候起,外婆就告訴我是遠親的安息之地。
她每年都會來打掃,卻從不詳細解釋墓主人的身份。
現在,我隱藏在樹后,看著她伸手輕撫那塊無名墓碑,肩膀微微顫抖。
這件詭異的嬰兒襁褓,這塊無名墓碑,兩者之間一定有某種聯系。
我在樹叢后等待了約摸半小時,直到外婆開始緩緩下山。
她的步伐沉重,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許多。
我沒有立即現身,而是等她走遠后,悄悄走進了墓園。
來到外祖父墓前,我仔細觀察旁邊那塊小墓碑。
它非常簡單,只有光潔的花崗巖表面,沒有任何銘文或日期。
這在傳統墓園中極不尋常——即使是最簡陋的墓碑也該有姓名和生卒年月。
我蹲下身,發現墓碑底座有一些新鮮的痕跡,像是剛剛被什么東西劃過。
回到老宅時,外婆已經回來,正坐在院中發呆。
見到我,她勉強笑了笑:“我去山上給你外公掃墓了。”
這句話半真半假,讓我心中更加疑惑。
“我煮了粥,一起吃早飯吧。”她起身走向廚房,避開了我的目光。
飯桌上,我們各懷心事,沉默地喝著清粥。
幾次我想開口詢問,但看到她疲憊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或許需要通過其他途徑才能弄清真相。
飯后,我借口城市里有工作要處理,需要提前回去。
外婆聽后明顯松了一口氣,這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她需要獨處的時間,來應對那個秘密被意外揭開的沖擊。
我開車離開老街,但沒有返回城市,而是去了縣里的檔案館。
如果那件襁褓和無名墓碑有關,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檔案館坐落在縣政府旁邊,是一棟不起眼的五層建筑。
我以家族歷史研究為由,申請查閱老街區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資料。
工作人員帶我來到檔案室,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味道。
我從1985年開始查閱,重點關注出生記錄和房產登記信息。
老宅的產權一直很清晰,從外祖父繼承到外婆名下,沒有異常。
然而在翻看1988年的出生記錄時,一件奇怪的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年春天,鎮衛生院的記錄顯示我母親許秀榮曾在那里住院一周。
記錄上的診斷是“急性腸胃炎”,但入院時的備注欄卻寫著“妊娠24周”。
我愣住了——母親一直告訴我,她是1989年才懷上我的。
繼續查閱,我發現母親在1988年夏天請了三個月病假,理由是“慢性疲勞綜合征”。
而從她同事的回憶錄片段中,卻提到她那段時間“身體狀況特殊,需要靜養”。
這些矛盾的線索像一塊塊拼圖,在我腦海中初步形成模糊的圖像。
難道母親在生我之前還有過另一個孩子?
這個想法讓我脊背發涼。
如果真是如此,那個孩子后來怎么樣了?
為何會成為家庭中不被提及的秘密?
而那件繡著“葉”字的襁褓,是否就屬于那個孩子?
帶著更多疑問,我繼續查閱后續幾年的檔案。
在1990年的社區活動記錄中,我發現了外婆家的一條備注:
“蕭桂蘭女士申請特殊困難家庭補助,原因是家庭成員健康狀況不佳。”
但據我所知,那段時間家里并沒有人生重病。
外祖父早在1985年去世,母親身體健康,外婆本人也一直硬朗。
這條記錄更像是一個借口,掩蓋著其他不便明言的情況。
最讓我震驚的是在1991年的舊報紙中夾著的一張便條。
那是當時社區衛生員寫給上級的報告副本:
“復查許秀榮情況,嬰兒已不在,家屬稱送去外地親戚家撫養。”
便條日期是1991年3月,而我出生于1989年11月。
時間和年齡都不吻合,這份記錄顯然指的是另一個嬰兒。
我的手開始顫抖,真相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令人不安。
離開檔案館時,夕陽已經西斜。
我坐在車里,久久無法平靜。
母親在生我之前或許還有過另一個孩子,這個想法在我腦中盤旋。
而那個孩子很可能就是襁褓的主人,與“葉”姓有關。
外婆激烈的反應,母親與外婆之間微妙的距離感,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為什么這個孩子會被送走?為何成為家庭禁忌?
那塊無名的墓碑下,又埋葬著怎樣的故事?
我啟動車子,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母親居住的小區。
我需要面對面地問她,也許現在是揭開真相的時候了。
母親打開門時顯得有些驚訝:“雅文?怎么不打招呼就來了?”
我走進客廳,單刀直入:“媽,我在外婆家老宅找到了一件嬰兒襁褓。”
她的表情瞬間凝固,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動:“什么襁褓?”
“繡著一個‘葉’字的嬰兒襁褓,藏在地板下面。”我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母親的手明顯顫抖起來,但她迅速控制住自己:“可能是舊東西,留著做紀念的。”
“紀念誰?”我追問,“我們家有姓葉的親戚嗎?”
母親轉過身,走向窗邊:“雅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這和外婆如出一轍的回答方式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今天去了檔案館,查到一些記錄。”我輕聲說,“關于1988年的事情。”
母親猛地轉身,臉色慘白:“你查了什么?誰讓你去查的?”
“我只是想了解家族歷史。”我平靜地回答,“媽,你應該告訴我真相。”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沒有什么真相,只有一些最好被遺忘的往事。”
僵持中,門鈴突然響起,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來的是母親的同事,找她商量明天的工作安排。
我意識到今天可能無法得到答案,決定暫時離開。
“我下次再來看您。”我擁抱母親時,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
駕車回自己公寓的路上,我思緒紛亂。
家人明明守護著一個秘密,卻都拒絕提及,仿佛那是個潘多拉魔盒。
而我已經碰觸到了盒蓋,是否應該繼續強行打開?
等紅燈時,我無意中看到路邊一家律師事務所的招牌。
一個想法突然浮現——也許可以通過法律途徑查找當年的出生記錄。
回到家,我立刻開始搜索如何申請查閱密封的出生檔案。
流程比想象中復雜,需要提供充分的理由和身份證明。
作為直系親屬,我或許有權查詢母親的生育記錄。
但這個做法無疑會再次刺痛家人的傷口。
猶豫中,我的手機響起,是閨蜜小雨打來的視頻電話。
“雅文,你看起來糟透了,發生什么事了?”她一針見血地問。
我嘆了口氣,將最近的事情簡明扼要地告訴了她。
小雨沉默片刻,然后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有些事情被埋藏是有原因的。”
“但我感覺這個秘密影響著我們家每個人的生活。”我反駁道。
“也許吧,但揭曉真相的時機很重要。”她若有所思,“你母親和外婆都需要時間。”
這個建議很中肯,我決定暫時放緩調查的腳步。
然而命運似乎有自己的安排——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蔡萬年爺爺的電話。
他的聲音急切而嚴肅:“雅文,你得再來一趟,你外婆情況不太好。”
“怎么回事?”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她從昨天開始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只是哭。”蔡爺爺憂心忡忡地說。
我知道,這個秘密已經不能再被埋藏了——為了外婆的健康,我必須弄清真相。
04
我連夜驅車趕回老宅,到達時已是深夜十一點。
整條老街沉浸在睡夢中,只有零星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
蔡萬年爺爺在我車燈照亮院門前就推門而出,臉上寫滿憂慮。
“你可算來了,”他壓低聲音,“桂蘭姐還是不讓人進門,我擔心她身體撐不住。”
我抬頭看向外婆的房間,窗戶一片漆黑,與鄰居家的燈火形成鮮明對比。
“她這樣多久了?”我問,心中充滿自責——或許我不該執著于真相。
“從你前天離開后就開始了。”蔡爺爺搖頭嘆息,“先是去墓園待了一整天,回來后就把自己關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外婆的房門。
輕敲幾下,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外婆,是我,雅文。”我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到隱約的啜泣聲。
“您開開門好嗎?我很擔心您。”
漫長的沉默后,門鎖終于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門緩緩打開一條縫,外婆蒼老的面容在陰影中顯得格外憔悴。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月光透過窗戶提供微弱的光亮。
空氣中有種凝滯的悲傷,混合著舊家具和淚水的味道。
我打開床頭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房間。
外婆蜷縮在床角,身上還穿著前天的衣服,眼睛又紅又腫。
而那件引起風波的嬰兒襁褓,正平整地鋪在床上,她的手輕撫著上面的刺繡。
“外婆,”我柔聲說,“我們得談一談,為了您也好,為了我也好。”
她抬起淚眼,目光復雜地望著我,有痛苦,有恐懼,還有一絲釋然。
長時間的沉默后,她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你去查了什么?”
我如實相告:“檔案館的記錄,關于媽媽1988年的住院記錄。”
外婆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滑落:“那時候...你媽媽才二十二歲。”
她停頓了很久,仿佛在積聚勇氣,然后指了指床邊的椅子:“坐下吧。”
我順從地坐下,心跳加速——終于要接近真相了。
“你媽媽大學時結識了一個姓葉的男生,叫葉淮南。”外婆緩緩開始敘述。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陷入回憶之中。
“葉家是書香門第,淮南那孩子也斯文有禮,我們本來并不反對。”
“但那一年...1987年冬天,葉家出了大事。”外婆的聲音顫抖起來。
“什么事?”我輕聲問道。
“葉淮南的父親被卷入一場政治風波,全家受到牽連。”她艱難地繼續。
“你外公當時是公職人員,我們收到明確警告,必須與葉家劃清界限。”
這段話仿佛耗盡了她全部力氣,她停下來深深喘息。
我默默遞上一杯水,內心震驚——這聽起來像是某個時代的悲劇劇本。
外婆喝了一口水,繼續道:“你媽媽當時已經...已經懷了淮南的孩子。”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盡管已有預感,但親耳聽聞還是讓我震撼不已。
“我們強行拆散了他們,”外婆的聲音充滿痛苦,“逼你媽媽打掉孩子。”
“但你媽媽以死相逼,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
她的敘述被哽咽打斷,我感到胸口仿佛被重物擊中。
原來那個無名墓碑下,埋葬的是這樣的往事。
“后來呢?”我輕聲催促。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外婆的聲音幾乎耳語,“但因為懷孕期間你媽媽情緒極差,孩子早產,體弱多病。”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襁褓上,手指輕輕撫摸那個“葉”字。
“我們騙你媽媽說孩子沒保住,實際上...把他送到了遠房親戚家。”
這個殘酷的真相讓我不寒而栗,想象當年母親的痛苦讓我心如刀割。
“那墓碑...”我遲疑地問。
外婆搖搖頭:“那是衣冠冢,你媽媽堅持要立的,說是給孩子一個安息之地。”
房間里陷入沉重的寂靜,只有外婆壓抑的啜泣聲。
我試圖消化這個驚人的真相——我竟然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而他被送走的原因,竟然是那個特殊年代的政治壓力。
“那個孩子...我哥哥,他現在在哪里?”我終于問出關鍵問題。
外婆的眼神突然變得閃爍不定:“我們不知道...送走后就斷了聯系。”
這個回答顯然有所隱瞞,但我沒有立即戳破。
外婆已經筋疲力盡,今晚的交談對她已是極大的消耗。
我幫助外婆洗漱后,守在她床邊直到她入睡。
即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然緊鎖,不時發出痛苦的囈語。
我輕輕拿起那件襁褓,就著燈光仔細端詳。
精致的刺繡講述著制作者的深情,每一針都蘊含著對新生兒的愛。
想象當年母親抱著嬰孩的情景,我的心陣陣作痛。
這樣一個充滿愛的開始,為何會以分離告終?
而外婆似乎還沒有說出全部真相——關于那個孩子的下落。
清晨,我在廚房準備早餐時,蔡萬年爺爺悄然來訪。
“桂蘭姐怎么樣了?”他關切地問道。
“睡下了,但情緒還是很差。”我如實相告,然后猶豫了一下,“蔡爺爺,您知道更多內情嗎?”
他長嘆一聲,眼神復雜:“知道一些,但不應該由我來說。”
“我需要知道真相,”我堅定地說,“為了外婆的健康,也為了...我可能存在的哥哥。”
蔡爺爺震驚地看著我:“桂蘭姐告訴你了?”
“部分真相,”我點頭,“但我感覺她沒有全部說出來。”
沉默良久,蔡爺爺最終下定決心般開口:“吃完早飯來我家吧,我給你看些東西。”
這個承諾讓我的心跳加速,也許我終于能拼湊出完整的真相。
外婆起床后顯得平靜了一些,但依然沉默寡言。
她機械地吃著早餐,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我告訴她需要去鎮上買些生活用品,她只是默默點頭。
一離開老宅,我便直接走向蔡爺爺家。
他已經在客廳等候,面前放著一個陳舊的鐵盒。
“這是你外婆托我保管的,”他輕聲說,“說如果有一天秘密守不住了,就交給值得信賴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鐵盒,里面是一疊發黃的信件和幾張照片。
最上面的照片是一個清秀的年輕男子,眉目間有我母親的影子。
翻到背面,娟秀的字跡寫著“淮南,1987年春”。
這肯定就是葉淮南,我素未謀面的生父。
另一張照片是母親抱著一個嬰兒,臉上是疲憊卻幸福的笑容。
那個嬰兒被緊緊包裹在——我認出來了——那件繡著“葉”字的襁褓中。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閱讀那些信件。
最早的信件日期是1990年,來自于一家孤兒院。
信中感謝“許女士”的捐款,并匯報“葉晨”小朋友的健康狀況。
葉晨——這肯定是我哥哥的名字。
隨后的幾封信件時間跨度數年,持續匯報葉晨的成長情況。
最近的一封信日期是2005年,來自一所中學,通知“家長”葉晨以優異成績考入高中。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聯系在2005年后完全中斷。
“為什么會送去孤兒院?”我困惑地問蔡爺爺,“外婆說送到了遠房親戚家。”
蔡爺爺苦笑搖頭:“那是騙你媽媽的。當時情況復雜,桂蘭姐他們找不到愿意接收的人家。”
“那后來呢?2005年后為什么沒有消息了?”
“孤兒院在那年后改制搬遷,許多檔案遺失了。”蔡爺爺嘆息,“你外婆曾偷偷去找過,但已經找不到任何線索了。”
這個殘酷的真相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的哥哥葉晨,不僅被送走,而且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而在他青少年時期,與這個家庭的最后聯系也中斷了。
他現在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強烈的責任感在我心中升起——我必須找到他。
為了母親,為了外婆,也為了彌補這個家庭當年犯下的錯誤。
帶著鐵盒回到老宅,我發現外婆正坐在院中,神情平靜了一些。
我走到她面前,輕聲說:“外婆,蔡爺爺把鐵盒給我了。”
她身體一僵,然后緩緩點頭,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
“我想找到他,”我堅定地說,“找我哥哥葉晨。”
外婆抬起頭,眼中交織著恐懼和希望:“都過去這么多年了...”
“正因如此,才更應該找到他。”我握住她枯瘦的手,“我們欠他一個真相。”
淚水從外婆眼中涌出,但這次,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釋然。
秘密的重壓已經開始減輕,而尋找真相的道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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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帶著鐵盒里的信件和照片,我返回了城市。
外婆的狀態有所好轉,雖然依舊沉默,但至少開始正常進食和休息。
我承諾會定期向她匯報尋找進展,這個承諾似乎給了她一絲希望。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將所有材料攤在客廳的桌子上,開始系統整理。
信件時間跨度從1990年到2005年,記錄了葉晨從嬰兒到少年的成長歷程。
最早的信件來自“江州市慈幼院”,那是一所位于鄰省的孤兒院。
為什么選擇將孩子送到那么遠的地方?想必是為了徹底切斷與過去的聯系。
我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搜索關于江州市慈幼院的信息。
搜索結果讓我心沉——該機構已在2006年撤銷,并入當地的福利中心。
原址現在是一座商業綜合體,沒有任何歷史檔案保留的跡象。
我嘗試聯系江州市社會福利中心,詢問2005年之前的檔案保存情況。
接電話的工作人員禮貌但堅定地表示,個人隱私信息無法隨意查詢。
即便我表明是尋找失散親屬,也需要提供充分的證明材料和法律文件。
這條路看來并不順暢,我需要更有效的方法。
當晚,我聯系了一位做律師的朋友陳薇,向她咨詢相關法律程序。
“如果你想合法查詢孤兒院的記錄,需要證明你們的親屬關系。”陳薇在電話中解釋。
“這很困難,”我苦惱地說,“我母親肯定不會配合提供DNA樣本。”
確實,向母親解釋這件事勢必會揭開她最深的傷疤。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的談話后,我們已經一周沒有聯系了。
“還有一個辦法,”陳薇沉吟道,“如果你能找到當年的工作人員,他們或許愿意幫忙。”
這個建議給了我新的方向。
第二天,我決定親自去一趟江州市,盡管那里距離我的城市有三百公里。
清晨出發,中午時分我已置身于這座陌生的城市。
根據網絡搜索,原慈幼院的一些老員工并入了市福利中心工作。
我直接前往福利中心,向前臺說明來意,希望能拜訪退休員工名冊。
經過一番周折,一位分管檔案的副主任接待了我。
“我很理解您尋找親人的心情,”他溫和但堅定地說,“但按照規定,我不能隨意提供員工信息。”
我幾乎絕望時,忽然想起鐵盒中有一封信的落款是“慈幼院教務處 王”。
“有一位王老師,”我急忙說,“曾在慈幼院教務處工作,我只想知道如何聯系她。”
副主任猶豫片刻,終于讓步:“王秀英老師確實曾在我們這里工作,但已退休多年。”
他拿出一本內部通訊錄,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是她兒子的電話,你可以試試。”
我感激不盡地記下聯系方式,離開福利中心時心情復雜。
一方面有了線索,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條線索最終會指向死胡同。
坐在車里,我撥通了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位聲音溫和的中年男性,自稱是王老師的兒子。
我簡要說明來意,提到想了解2005年前在慈幼院的一個孩子的情況。
“我母親已經八十多了,記憶不太好了。”他委婉地說,“而且她退休很多年了。”
“我只耽誤她十分鐘,”我近乎哀求,“這對我非常重要。”
長時間的沉默后,他最終妥協:“好吧,你現在過來吧,不過別抱太大希望。”
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我來到了城市西側的一個老小區。
王老師的兒子在樓下接我,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教師,舉止彬彬有禮。
“我母親身體不太好,最近記憶衰退得厲害。”他提前給我打預防針。
我點點頭,跟著他走上三樓,進入一套整潔但略顯陳舊的兩居室。
王秀英老師正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滿頭銀發,戴著老花鏡看書。
她抬頭看我時,眼神有些迷茫,但依然保持著知識分子的優雅氣質。
她兒子簡單介紹后離去,留給我們私密空間。
我拿出葉晨的照片——那是鐵盒中唯一一張他的單人照,約莫七八歲的模樣。
王老師接過照片,瞇起眼睛仔細端詳。
起初她表情平靜,但隨著觀察時間的延長,她的眉頭漸漸皺起。
“這孩子...”她喃喃自語,“有點面熟...”
我的心跳加速,緊張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是不是...小葉子?”她突然抬頭,眼中閃現一絲清明。
小葉子——這個親昵的稱呼讓我幾乎落淚。
“您記得他?”我聲音顫抖地問。
王老師點點頭,又搖搖頭:“記得一點...很聰明的孩子,畫畫特別好。”
她陷入回憶,語速緩慢但清晰:“他不一樣,不是真正的孤兒...有家人定期寄錢來。”
這個細節與鐵盒中的信件吻合,外婆確實定期向孤兒院捐款。
“2005年后,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嗎?”我急切地問。
王老師努力回想,最終無奈地搖頭:“改制后...很多孩子被分散安置了。”
就在我失望之際,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許老師可能知道。”
“許老師?”我困惑地重復。
“許秀榮老師,”王老師說,“曾經在這里做義工,特別關心小葉子。”
我如遭雷擊——母親居然曾去孤兒院做過義工!
她一直暗中關注著被送走的兒子,這個發現讓我心情復雜。
既為母親的苦心感動,又為她獨自承擔這份痛苦而心痛。
“您有許老師的聯系方式嗎?”我試探地問,沒有透露我們的關系。
王老師搖頭:“很久不聯系了...她好像不是本地人,只是定期來幫忙。”
這條線索雖然重要,但似乎又走到了盡頭。
謝過王老師后,我心情沉重地離開。
坐在車里,我反復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
直接詢問母親顯然是最后的選擇,我還不確定她已經準備好面對過去。
回程路上,我一直在回想王老師的話。
她說葉晨“畫畫特別好”,這個細節莫名打動了我。
作為設計師,我對有藝術天賦的人總是格外關注。
也許這是他留給我的唯一線索——如果他繼續發展這項才能,或許會成為藝術家。
這個想法給了我新的方向:可以通過藝術圈尋找可能的線索。
雖然如同大海撈針,但總比毫無頭緒要好。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疲憊不堪但思緒萬千。
打開電腦,我開始搜索近十五年來活躍的、姓葉的年輕藝術家。
搜索結果琳瑯滿目,但沒有一個與可能的年齡和背景相符。
或許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大部分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可能沒有條件追求藝術。
沮喪之余,我決定換個思路,試圖尋找當年慈幼院的其他孩子。
也許有人記得葉晨,知道他的后續去向。
在社交媒體上,我找到了幾個江州市慈幼院 Alumni 的群組。
加入需要管理員審核,我提交申請后,寫了一段真誠的尋人說明。
不一會兒,管理員私信我,要求提供更詳細的信息。
我描述了葉晨的大致年齡和特征,但隱去了真實姓名和家庭背景。
“2005年離開的孩子很多,”管理員回復,“但有個叫葉晨的,我有點印象。”
這條消息讓我瞬間坐直身體,手指顫抖地打字追問。
“他后來好像被一家人領養了,但具體情況我不清楚。”管理員說。
領養——這個可能性我從未考慮過。
如果葉晨被領養,改名換姓,尋找的難度將大大增加。
但管理員又提供了一條關鍵信息:“你可以聯系李建軍老師,他曾經負責安置工作。”
并且慷慨地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
我看了眼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 ,決定第二天再聯系。
這一夜我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構想著找到葉晨的各種可能場景。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時,我立刻撥通了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個聲音洪亮的老人,自稱就是李建軍。
我說明來意后,他沉默良久,然后說:“葉晨...我記得這個孩子。”
“您知道他后來被哪家領養了嗎?”我緊張得手心出汗。
“不是常規領養,”李建軍回憶道,“是一個遠房親戚出面,說是有血緣關系。”
這個信息讓我震驚——難道外婆對我撒謊了?葉晨確實被親戚接走了?
“您還記得那位親戚的姓名或聯系方式嗎?”我急切地問。
李建軍歉意地說:“太久了,記錄都找不到了。只記得...好像是姓韓的一家。”
姓韓——這個姓氏與我認識的任何人都對不上號。
但我突然想起,幫忙修地板的韓師傅也姓韓,這難道只是巧合?
無數疑問在我腦中盤旋,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卻又 elusive。
感謝李老師后,我掛斷電話,感到既興奮又困惑。
下一個線索指向了“韓”姓,而這可能是突破的關鍵。
我決定先從韓師傅入手,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值得一試。
撥通韓師傅的電話,我委婉地詢問他是否知道2005年左右有親戚領養過孩子。
韓師傅感到好笑:“我家親戚都在本地,從沒領養過孩子。”
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我道謝后掛斷電話。
“韓”這個線索看似又斷了,但我不會輕易放棄。
真相就像拼圖,每一片都很重要,而我終將拼湊出完整的畫面。
看著窗外漸亮的天空,我知道這場尋親之旅才剛剛開始。
而現在,我迫切需要和母親進行一次坦誠的談話——無論她是否準備好了。
06
下定決心后,我沒有提前打電話,直接開車前往母親家。
周日清晨的小區寧靜安詳,晨練的老人三三兩兩在花園里活動。
我在樓下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踏上樓梯,按下門鈴。
等了許久,門才打開,母親穿著家居服,頭發略顯凌亂。
看到我,她明顯愣了一下:“雅文?這么早有事嗎?”
“我們需要談一談,媽。”我平靜但堅定地說,“關于葉晨的事。”
聽到這個名字,母親的表情瞬間凝固,血色從臉上褪去。
她機械地讓開身子,讓我進門,自己則頹然坐在沙發上。
客廳的茶幾上散落著一些設計圖紙,母親最近似乎在接私活。
我注意到圖紙角落的簽名是“榮葉設計工作室”——葉字格外刺眼。
母親跟隨我的目光,急忙將圖紙收起,但這個細節已經深深印在我腦中。
“你去查了多少?”她終于開口,聲音干澀。
“我去了江州,見了慈幼院的王老師。”我如實相告,“也知道您曾去做義工。”
母親仰頭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這么多年了...我以為這個秘密會隨我入土。”
“為什么要瞞著我?”我輕聲問,“我有權利知道有一個哥哥存在。”
“為了保護你,”母親哽咽道,“也保護他...那個時代不同現在。”
“現在是2023年了,媽,”我握住她顫抖的手,“政治氛圍早已不同,家庭團聚才是最重要的。”
母親搖搖頭,痛苦地說:“你不明白...葉家的情況很復雜。”
隨著母親的敘述,一個更加復雜的故事逐漸展開。
葉淮南的家庭不僅受到政治風波影響,還卷入了一樁經濟案件。
葉父在被調查期間疑點重重地自殺,案件至今沒有完全明朗。
“送走晨晨 partly 也是出于安全考慮,”母親低聲說,“有人暗示我們,孩子可能會有危險。”
這個新的信息讓我震驚不已——原來不僅是政治壓力,還有潛在的人身威脅。
“那些人...現在還構成威脅嗎?”我擔憂地問。
母親遲疑片刻:“應該不會了,這么多年過去,事情早已淡忘。”
“那為什么不去找哥哥?”我不解地問。
“因為我害怕,”母親終于坦白,“害怕他恨我,恨這個拋棄他的家庭。”
這句話道出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也是那么多年來她不敢尋找的原因。
我緊緊擁抱母親:“他不會恨你的,媽。你當時也是被迫無奈。”
長時間的沉默后,母親仿佛下定了決心:“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她帶我來到書房,從保險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冊。
翻開相冊,里面是葉晨從嬰兒到少年時期的照片,遠比鐵盒中的豐富。
原來母親一直暗中關注著兒子的成長,定期從孤兒院獲取照片。
“2005年,他十五歲那年,我被通知他已被人領養。”母親輕聲說。
“領養他的是姓韓的人家,對吧?”我插話道。
母親驚訝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
“我聯系了當年負責安置的李老師,”我解釋道,“但他不記得具體信息了。”
“領養人叫韓志國,聲稱是葉家的遠房表親。”母親回憶道。
這個信息讓我振奮——終于有了具體姓名!
“您后來沒有試圖聯系過韓家嗎?”我問。
母親苦澀地搖頭:“韓家要求徹底斷絕聯系,這是領養條件。”
她翻開相冊最后一頁,那里只有一張葉晨十五歲的照片,再沒有后續。
照片上的少年清瘦俊朗,眉眼間有母親的影子,也有一種叛逆的倔強。
“他看起來有點像你,不是嗎?”母親輕聲道,眼中充滿母愛與愧疚。
帶著韓志國這個名字和新的一批照片,我重返江州市。
這次我有明確目標:尋找2005年左右遷入或遷出江州的韓志國一家。
在公安局戶籍科,我以尋親名義提交查詢申請,但被告知需要等待審批。
等待期間,我決定嘗試另一種方法——查詢學籍記錄。
如果葉晨被領養后繼續上學,應該會在江州或附近城市的中學有記錄。
我重點查詢2005年高中入學的新生名單,尋找葉晨或可能的新名字。
在江州市檔案館,我查閱了2005年全市高中的入學檔案。
經過兩天的艱苦查找,我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線索。
江州實驗中學2005級新生名單中,有一個叫“韓晨”的學生。
這個名字的巧合性太大了——韓是領養家庭的姓,晨則保留了他的本名。
更讓我激動的是,學籍卡上的照片與母親相冊中的葉晨高度相似。
終于,我找到了哥哥高中時期的記錄!
學籍卡上的信息顯示,韓晨(葉晨)在實驗中學讀了一年半后轉學。
轉學地點是——我心猛地一跳——我所在的城市!
原來他曾經離我如此之近,在同一座城市生活過。
轉學時間是2007年初,理由欄填寫的是“家庭工作變動”。
這個發現讓我既興奮又沮喪——興奮的是拉近了距離,沮喪的是線索可能又斷了。
我立即查閱我校城市2007年春季的高中轉學記錄,但工作量太大了。
帶著新發現,我返回家中,開始在本市尋找韓志國一家的信息。
通過物業管理協會的熟人,我查詢了2007年左右購房或租房的韓姓家庭記錄。
在數百條信息中,我篩選出有中學年齡孩子的家庭,最終鎖定三個可能性。
第一個韓家住在新湖區,但查詢后發現他們是本地土著,不符合條件。
第二個韓家來自外地,但孩子是女孩,與葉晨不符。
第三個韓家信息不全,只有模糊的地址和聯系人電話號碼。
我嘗試撥打那個號碼,卻提示已是空號。
線索似乎再一次中斷,但我沒有灰心。
至少現在已經知道葉晨改名為韓晨,2007年曾來到我市。
下一個關鍵點是查詢他可能的大學入學記錄——如果他繼續升學的話。
以2009年高中畢業計算,他應該是在2009年秋季進入大學。
我開始在全國高校數據庫中搜索2009年入學的韓晨。
這個過程比預期更加困難——全國同名的韓晨有數百人。
我需要結合大概年齡和可能的專業傾向來縮小范圍。
母親曾說葉晨“畫畫特別好”,這或許意味著他會選擇藝術相關專業。
我重點篩選藝術學院和綜合大學的美術專業,尋找匹配的記錄。
在 exhausting 的兩天搜索后,一個可能性浮出水面。
國立江南美術學院2009級設計系的新生名單中,有一個韓晨。
我立即聯系江南美院的校友會,詢問2009級設計系韓晨的聯系方式。
校友會工作人員起初以隱私為由拒絕,但當我說明是失散親屬尋人后,
她同意幫忙轉發我的聯系方式給韓晨本人,如他在校友系統中登記過。
這個安排雖然被動,但已經是最佳方案。
接下來只能等待,希望韓晨能看到消息并愿意回應。
在等待期間,我決定整理所有發現,準備向母親和外婆全面匯報。
周末,我帶著厚厚的資料回到老宅。
外婆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開始在院子里打理她的花草。
看到我帶回來的照片和資料,她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孩子...長得真像他父親,”她撫摸著葉晨少年時期的照片喃喃道。
母親也趕了過來,三人坐在槐樹下,第一次坦誠地談論這個家庭秘密。
“如果找到晨晨,我想親自向他道歉。”外婆老淚縱橫。
“我們都有責任,”母親握住外婆的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團圓。”
這次家庭會議標志著一個新的開始——我們決定共同面對過去。
母親提供了更多細節:葉淮南在她懷孕期間被迫與她分手,
后來嘗試聯系她,卻被家人強行送往外地,不久后郁郁而終。
這個悲劇的深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原來生父也是時代的犧牲品。
“淮南臨終前寫信給我,希望有一天孩子能認祖歸宗。”母親哽咽道。
她拿出珍藏已久的一封信,紙張已經發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信中的深情與絕望令人動容,我更加堅定了找到哥哥的決心。
返回城市后,我驚喜地發現郵箱里有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署名“韓晨”,內容簡短而謹慎:
“收到校友會轉發的尋親信息,請提供更多細節確認身份。”
我的心幾乎跳出胸膛,顫抖著回復郵件,
描述了襁褓的特征和葉家的具體情況,并附上幾張老照片。
發送后,我坐立難安,每隔幾分鐘就檢查一次郵箱。
兩小時后,回復來了:“本周六下午三點,江南美術館咖啡廳見。”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淚流滿面。
近三個月的尋找,終于迎來了可能的團聚時刻。
我立即打電話給母親和外婆,告知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
母親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外婆則連連念佛,感謝上蒼。
我們約定,第一次見面由我單獨前去,避免給葉晨太大壓力。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璀璨的城市燈火,心中充滿希望。
這座我生長的城市,或許也見證了我失散多年哥哥的成長。
而很快,我們破碎的家庭將迎來期待已久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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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約定的星期六終于到來,前一夜我幾乎徹夜未眠。
清晨起床后,我精心挑選了著裝,希望給可能的哥哥留下好印象。
中午時分,我開車前往江南美術館,提前一小時到達會面地點。
美術館坐落在城市的文化區,周圍環境寧靜優雅。
咖啡廳位于美術館一樓,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到精致的中庭花園。
我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檸檬水,緊張地等待。
兩點五十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走進咖啡廳。
他約莫三十出頭,穿著簡約的深色襯衫和休閑褲,氣質沉穩。
最讓我心跳加速的是,他的眉目與我母親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微微點頭示意。
走近時,我更能看清他的面容——清秀中帶著剛毅,眼神深邃。
“丁雅文女士?”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站起身,勉強保持鎮定:“是的,您是...韓晨先生?”
他點點頭,在我對面坐下,點了一杯黑咖啡。
初期的尷尬籠罩著我們,兩人都不知如何開啟這個話題。
最后,他率先打破沉默:“您郵件中提到的襁褓,能否描述得更詳細一些?”
我深吸一口氣,詳細描述了那件繡著“葉”字的嬰兒襁褓的每個細節。
隨著我的描述,他的表情逐漸變化,從謹慎的懷疑到難以掩飾的激動。
“我養父母去世前,給了我一件類似的襁褓,”他輕聲說,“說是我的親生父母留下的。”
這個信息讓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08
他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個平板電腦,調出幾張照片。
其中一張正是一件嬰兒襁褓的特寫——與外婆收藏的那件一模一樣。
同樣的米白底色,同樣的淡藍色云紋刺繡,同樣的“葉”字。
看到這個證據,我的眼眶濕潤了:“那就是我們的母親親手繡的。”
“我們的母親?”他重復這個詞,眼神復雜,“許秀榮女士?”
我點點頭,開始講述整個故事:
從老宅維修發現襁褓,到外婆的情感崩潰,再到我一路的調查。
他靜靜聆聽,不時提出一些關鍵性問題,邏輯清晰而冷靜。
當我提到葉淮南——我們共同的生父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養父母只告訴我生父母不得已放棄我,從未提及具體原因。”他說。
我隨后解釋了那個特殊年代的政治壓力和經濟案件的陰影。
聽完整個故事,他沉默良久,眺望著窗外的花園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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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我從未恨過他們,”他終于開口,“養父母對我很好,但他們始終保持這個秘密。”
“直到去年養父臨終前,才給我那件襁褓和少量信息。”
“他建議我尋找親生家庭,但我覺得沒有必要打擾過去。”
這番話讓我理解了他最初的謹慎和猶豫。
“母親一直想念你,”我輕聲說,“她每年都為你慶祝生日,從未忘記。”
這句話擊潰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線,我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
我們聊了整整三個小時,從家庭歷史到各自的生活。
我了解到他畢業于江南美院,現在是一家中型設計公司的創意總監。
巧合的是,我們甚至在同一個行業,有不少共同認識的人。
“世界真小,”他感嘆道,“我從未想過親生家庭就在同一座城市。”
更令他震驚的是,他其實見過我母親——在行業設計論壇上。
“許老師在業內很有名,我參加過她的講座,”他搖頭,“但從沒想過...”
這種命運的安排讓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交談中,我能感受到他理性外表下的感性內心,與我的性格頗有相似之處。
血緣的神秘聯系讓我深深著迷——即使分離多年,我們仍有共同點。
“母親和外婆都急切想見到你,”我最后說,“但完全取決于你的意愿。”
他思考片刻,然后堅定地點頭:“是時候面對過去了,我準備好見他們。”
這個決定讓我激動不已,立即通知了母親和外婆這個好消息。
我們約定第二天在老宅見面,那是所有故事的起點。
分別時,他猶豫了一下,然后給了我一個略顯生疏的擁抱。
“謝謝你沒有放棄尋找,”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回程路上,我淚水漣漣,但心中充滿喜悅。
這座城市突然變得更加親切,因為我失散的兄長就在這里。
10
第二天清晨,我提前回到老宅,幫助外婆做準備。
她緊張得像等待重要考試的學生,不停整理已經一塵不染的客廳。
母親也早早到來,眼下的陰影顯示她同樣徹夜未眠。
十點整,門鈴準時響起,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
我開門迎接韓晨——或者該叫他葉晨——他捧著一束淡雅的百合花。
看到母親的瞬間,他的眼眶瞬間紅了,而母親早已淚流滿面。
“晨晨...”母親顫抖著呼喚這個闊別三十多年的名字。
“媽,”他輕聲回應,這個簡單的字眼蘊含了太多的情感。
外婆站在稍遠處,雙手合十,嘴唇微微顫動。
葉晨走到她面前,溫柔地擁抱這位蒼老的婦人:“外婆,我回來了。”
這一刻,老宅仿佛被注入新的生命力,連陽光都格外明媚。
三十多年的分離與淚水,終于在這個夏日早晨畫上句號。
午飯后,我帶著葉晨參觀老宅,特別是那個發現襁褓的房間。
地板已經修繕完畢,但那段記憶永遠刻在每個家族成員心中。
在外婆的見證下,母親從衣柜中取出那件珍貴的襁褓,鄭重交給葉晨。
“這是你的過去,也是我們家庭的記憶,”母親說,“現在物歸原主。”
葉晨接過襁褓,輕輕撫摸上面的刺繡,眼中充滿復雜的情感。
隨后,我們一起去西山公墓,拜訪那座無名的衣冠冢。
葉晨在墓碑前靜靜站立良久,向從未謀面的父親致意。
下山時,他握緊母親的手:“爸一定會欣慰的,我們終于團聚了。”
這句話讓母親泣不成聲,但也治愈了她多年的心病。
回到老宅,蔡萬年爺爺聞訊趕來,見到成年的葉晨感慨萬千。
“你小時候我抱過你呢,”他拍著葉晨的肩膀,“現在都這么大了。”
這個溫馨的場景讓我意識到,葉晨不僅重回家庭,也重回了社區的記憶。
晚霞滿天時,我們坐在槐樹下,像尋常人家一樣聊著家常。
葉晨分享了他的成長經歷:養父母是善良的中學教師,對他視如己出。
他在藝術方面的天賦很早就顯現,養父母盡全力培養他的才能。
“他們始終尊重我的來歷,保留著所有與生母有關的物品。”
這種無私的愛讓我們感動,母親鄭重表示要親自感謝養父母一家。
盡管兩位老人已經過世,但他們的愛與善意將永遠被銘記。
夜幕降臨,葉晨準備告辭時,外婆緊緊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外婆,我就在這座城市,會經常回來看您的。”他溫柔許諾。
母親也補充道:“下周末來家里吃飯吧,我給你做拿手菜。”
這種平凡的家庭約定,對于剛剛團聚的我們卻意義非凡。
送葉晨到門口,我忍不住問:“你打算用回原本的姓氏嗎?”
他思考片刻,搖搖頭:“韓晨這個名字承載著養父母的愛,我會保留。”
“但我會在法律上添加葉姓,作為對生父的紀念——韓葉晨。”
這個決定體現了他的成熟與包容,尊重生命中的每一份親情。
看著他駕車遠去,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圓滿感。
重返院中,母親和外婆仍坐在槐樹下,臉上帶著淚痕卻也洋溢著幸福。
“謝謝你,雅文,”母親握住我的手,“沒有你的堅持,不會有今天的團聚。”
外婆也點頭:“這道傷口折磨了我們三十多年,現在終于開始愈合了。”
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仿佛逝去的親人也為這場團聚欣慰。
老宅靜立在夜色中,但不再是秘密與悲傷的承載者。
它見證了一個家庭的破碎與重生,也將繼續見證未來的點點滴滴。
回到房間,我拿出日記本,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天。
筆尖在紙上滑動,我感到肩上的重擔終于卸下。
尋找的旅程結束了,但家庭的新篇章才剛剛開始。
透過窗戶,我看到母親和外婆仍坐在院中輕聲交談,背影充滿希望。
這個夏日,我們找回了失散的親人,也找回了家庭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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