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不可一世的甲骨文，正在被AI時代拋棄

出品I下海fallsea

撰文I胡不知

2025年12月11日上午10點17分，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交易員們盯著甲骨文的K線圖集體沉默——這條曾被機構視為“防御性資產”的曲線，在開盤不到70分鐘內被砸出16.1%的斷崖式跌幅，1020億美元市值蒸發的速度，比OpenAI訓練一次GPT-5的時間還要快。

當市場還在為“云業務增速34%卻不及預期”爭論時，下海fallsea從甲骨文前云業務高管張明（化名）處獲得了更殘酷的真相：“所謂的AI算力訂單，是用低于成本20%的價格搶來的；5230億RPO里，有近三成是‘簽了協議卻不敢確認收入’的空單。”這場暴跌不是短期業績不及預期的恐慌，而是甲骨文用資本堆砌的AI增長幻覺，被市場徹底戳破的必然結果。

從數據庫時代的“鐵王座”到云時代的“追趕者”，甲骨文的悲劇在于，它始終用20世紀的“銷售霸權思維”應對21世紀的“生態競爭邏輯”。當AWS靠自研芯片降本、微軟用Office生態鎖客時，甲骨文選擇了最粗暴的路徑——砸錢買GPU、靠低價搶單，卻忘了云業務的核心不是“規模”，而是“不可替代的生態價值”。

34%云增速=AI轉型成功？

“云業務同比增長34%”，這是甲骨文財報發布后最響亮的口號。但在張明看來，這個數字更像“用資本激素催出來的虛胖”——去掉一次性算力訂單和低價促銷的水分，真實增速不足15%，甚至低于傳統軟件業務。

甲骨文AI業務的“高光數據”，幾乎全靠OpenAI這一單撐起來。2024年，為了搶奪OpenAI的算力合同，甲骨文給出了“三年期100億美元、單價低于AWS 15%”的報價。但張明透露，這個價格根本覆蓋不了成本：“單臺H100 GPU的采購成本就要2.5萬美元，加上數據中心建設、電力和冷卻費用，每臺每年的運營成本至少3萬美元。我們給OpenAI的報價是每臺每年2.8萬美元，賣一臺虧2000美元。”

這種“賠本賺吆喝”的策略，直接導致云基礎設施業務的毛利率從去年的28%暴跌至14%。更危險的是，OpenAI的訂單存在巨大不確定性。“他們的合同是‘按需付費’，2025年Q2實際用量只達到約定額度的60%，我們提前采購的1萬臺GPU已經閑置了30%。”張明表示，為了掩蓋閑置問題，甲骨文甚至將部分GPU轉租給中小客戶，租金僅為成本的50%。

對比之下，AWS的AI算力業務則是“健康增長”。其Trainium自研芯片的成本比H100低40%，即便以低于甲骨文10%的價格銷售，毛利率仍能維持在29%。更重要的是，AWS的AI客戶分布在制造、金融、醫療等多個領域，前五大客戶的收入占比僅18%，遠低于甲骨文的65%。

云業務的增長幻覺，還掩蓋了SaaS基本盤的失血。甲骨文云應用收入39億美元同比增長11%，看似平穩，但核心產品Fusion ERP的增速從25%降至18%，客戶流失率從3%升至5%。“很多大客戶把IT預算從ERP升級轉移到了AI項目上，而他們的AI項目又被AWS和微軟搶走了。”Gartner分析師李薇向下海fallsea解釋。

某大型商業銀行的IT總監王磊向下海fallsea透露，他們今年終止了與甲骨文的ERP升級合同，轉而與微軟合作：“微軟能把AI直接嵌入Dynamics 365，幫我們做信貸風險預測；甲骨文的AI功能還停留在‘自動生成報表’，根本滿足不了需求。”這種“既丟了舊訂單，又沒拿到新訂單”的困境，正在甲骨文的大客戶中普遍發生。

更致命的是，甲骨文的SaaS產品缺乏AI時代的“生態協同”能力。微軟的Dynamics 365可以與Office 365、Teams無縫銜接，用戶在寫郵件時就能調用ERP數據；Salesforce的CRM則與Slack深度融合，實現客戶服務的AI自動化。而甲骨文的Fusion系列，仍需要客戶單獨登錄系統操作，與其他辦公軟件的兼容性極差。

5230億美元的剩余履約義務（RPO），被甲骨文管理層稱為“未來的搖錢樹”，但在華爾街分析師眼中，這更像“不敢兌現的欠條”。根據會計準則，RPO需要在合同期內逐步確認為收入，但甲骨文的RPO轉化周期長達3-5年，且存在大量“附加條件”。

“我們與某汽車廠商簽訂的20億美元AI云合同，附加條款是‘如果其銷量低于預期，可削減50%訂單’。這種RPO根本不是確定性收入。”張明透露，甲骨文的RPO中，有40%包含類似的“彈性條款”，實際可確認收入可能縮水至3100億美元。

現金流數據更能反映真實情況。甲骨文本季度自由現金流為-5.9億美元，創近二十年最差表現，經營活動現金流從45億美元降至32億美元。“RPO越漲，現金流越差，因為你要提前投入資本建設基礎設施，卻收不到真金白銀。”資深財務顧問張遠評價道，“這就像一個開餐廳的，簽了很多長期訂餐協議，卻要先借錢建廚房，結果客戶還經常不來吃。”

500億資本開支=算力霸權？

面對增長壓力，甲骨文的應對方式是“加大投入”——將2026財年資本開支從350億美元增至500億美元，計劃將AI算力規模提升至當前的5倍。但這種“用資本換時間”的策略，正在將甲骨文拖入“投入黑洞”，因為它忽視了云算力競爭的核心——技術壁壘與生態協同，而非單純的規模。

甲骨文的算力擴張，完全依賴第三方硬件，這使其陷入“成本高、供應穩、技術弱”的三重困境。500億資本開支中，300億將用于采購GPU和AI服務器，其中80%是英偉達H100。但英偉達的產能優先供給微軟和AWS，甲骨文的訂單交付周期已從3個月延長至9個月，部分訂單甚至要等到2026年Q3才能交付。

更嚴重的是，甲骨文缺乏自研芯片能力，無法降低算力成本。AWS的Trainium芯片已迭代至第二代，性能提升30%，成本降低20%；微軟也聯合AMD開發了定制化AI芯片，成本比H100低35%。“甲骨文不是沒考慮過自研芯片，而是試了兩年沒做出來，最后只能放棄。”張明表示，甲骨文的芯片研發團隊在2024年解散，核心人才被蘋果和谷歌挖走。

技術短板還體現在軟件層面。甲骨文的AI大模型服務Oracle Generative AI，較AWS Bedrock晚推出18個月，功能僅覆蓋基礎文本生成和圖像識別，缺乏行業解決方案。“我們想找一個能分析醫療影像的AI模型，AWS有現成的，甲骨文還要我們自己訓練，太麻煩了。”某醫療科技公司CTO向下海fallsea抱怨。

甲骨文的算力擴張，陷入了“建得快，用得慢”的規模陷阱。其計劃在2026年前建成20個AI數據中心，但當前的算力利用率僅為55%，遠低于AWS的78%和微軟的82%。“我們在得州新建的數據中心，1萬臺GPU只用到了4000臺，剩下的只能空轉，每月的電力和維護費用就高達2000萬美元。”張明透露。

算力利用率低的核心原因，是缺乏穩定的客戶需求。甲骨文的AI客戶主要集中在互聯網行業，而2025年互聯網行業的AI投入增速已從80%降至35%。為了提高利用率，甲骨文不得不拓展傳統行業客戶，但進展緩慢。“制造業客戶需要的是‘AI+工業互聯網’解決方案，我們只賣算力，他們不知道怎么用。”甲骨文工業行業銷售總監向下海fallsea坦言。

對比之下，AWS的算力擴張則“按需建設”。其根據客戶的長期訂單規劃數據中心，算力利用率始終維持在75%以上。“AWS不會為了搶單提前建產能，而是與客戶簽訂‘容量預約協議’，客戶預付部分定金，我們再啟動建設。”AWS前高管李哲向下海fallsea表示，這種模式既降低了風險，又保證了現金流。

大規模資本開支，正在惡化甲骨文的財務結構。為支撐500億投資，甲骨文本季度新增18億美元債務，總債務規模突破100億美元，資產負債率從32%升至45%。更危險的是，其債務以浮動利率為主，隨著美聯儲維持高利率，利息支出已從去年的1.2億美元增至3.5億美元，同比暴漲192%。

“如果明年美聯儲不降息，甲骨文的利息支出可能突破5億美元，相當于其云業務季度利潤的30%。”張遠分析道，“更可怕的是，它的自由現金流持續為負，只能靠借新還舊維持，一旦融資環境收緊，就可能面臨債務違約風險。”

而AWS和微軟則完全沒有這種擔憂。亞馬遜持有800億美元現金及等價物，債務率僅28%；微軟的現金儲備達1300億美元，利息覆蓋率（EBITDA/利息支出）高達50倍，是甲骨文的10倍。“他們能承受AI投入的短期虧損，是因為有穩定的現金流業務支撐；甲骨文的傳統軟件業務增速已降至8%，根本扛不起這么大的投入。”張遠補充道。

銷售霸權=云時代通行證？

甲骨文的所有戰略誤判，都源于一個根深蒂固的幻覺——“只要有頂級銷售團隊，就能拿下任何市場”。在數據庫時代，這套“靠關系、拼折扣、簽長單”的打法所向披靡，但在云時代，它徹底失靈了，因為云業務的核心競爭力已從“銷售能力”轉向“生態能力”。

甲骨文的云業務，仍靠“銷售驅動”而非“產品驅動”。其銷售團隊的提成與訂單金額掛鉤，這導致銷售人員為了沖業績，不惜用“低價、返點、捆綁銷售”等方式搶單。“我們曾給某零售客戶報過‘三年云服務五折’的價格，還贈送了價值1000萬美元的數據庫升級服務，最后這筆訂單虧了800萬。”張明回憶道。

這種模式帶來了兩個致命問題：一是客戶獲取成本（CAC）居高不下。甲骨文的云客戶CAC是AWS的2.3倍，意味著它需要花更多的錢才能獲得一個客戶；二是客戶留存率低。這些靠低價吸引來的“偽客戶”，在合同到期后往往會轉向更具性價比的平臺，甲骨文的云客戶續約率僅為68%，低于AWS的85%和微軟的82%。

某電商公司的技術負責人向下海fallsea透露，他們在2024年選擇了甲骨文的云服務，就是因為其報價比AWS低20%，但今年已經開始遷移：“甲骨文的云平臺經常出故障，客服響應要24小時，AWS的問題10分鐘內就能解決。低價帶來的體驗太差，我們寧愿多花錢換穩定。”

甲骨文的“銷售霸權”，還建立在“封閉系統”的基礎上——通過數據庫技術鎖定客戶，阻止其遷移至其他平臺。但在云時代，這種“封閉性”反而成為致命短板，因為企業客戶越來越傾向于“多云戰略”，需要不同云平臺間的無縫協同。

根據Synergy研究數據，2025年全球68%的企業采用“多云戰略”，而甲骨文的多云業務市場份額不足1%。“我們需要將數據在AWS和Azure之間自由遷移，但甲骨文的云平臺不支持，還會設置技術障礙。”王磊表示，這是他們放棄甲骨文的核心原因。

微軟則完全相反，它推出了“Azure Arc”技術，允許客戶在AWS、谷歌云甚至私有云上管理Azure服務；AWS也與VMware達成合作，幫助客戶實現混合云部署。“云時代的競爭不是‘鎖定客戶’，而是‘方便客戶’，誰能讓客戶用得更舒心，誰就能贏得市場。”李哲評價道。

甲骨文的戰略滯后，還源于組織架構的僵化。其管理層大多是從數據庫時代成長起來的“老人”，缺乏云業務和AI技術的認知，決策流程冗長且保守。“我們在2023年就提出要做自研AI芯片，但管理層覺得‘買英偉達的更省事’，錯過了最佳時機。”張明表示，甲骨文的很多創新想法，都死在了層層審批中。

對比之下，AWS和微軟的組織架構更靈活。AWS采用“雙披薩團隊”模式，小團隊快速迭代試錯；微軟則推行“內部創業”機制，鼓勵員工圍繞AI和云業務成立新項目。“微軟的Copilot團隊，從成立到產品上線只用了8個月，甲骨文同樣的項目花了2年還沒落地。”李薇透露。

管理層的換屆也未能改變現狀。新上任的聯席CEO馬古爾克和西西利亞，都是銷售出身，缺乏技術背景，他們的戰略依然是“加大投入、擴大銷售團隊”，而非“技術創新、生態建設”。“新管理層還是老思路，覺得只要砸錢、加人，就能解決問題，根本沒意識到云時代的游戲規則變了。”張明無奈地說。

甲骨文的“刮骨療毒”方案

千億市值的崩塌，是危機也是轉機。對甲骨文而言，要想在云AI時代活下去，必須打破三大幻覺，進行“刮骨療毒”式的改革：

甲骨文不應再追求“追平AWS、Azure”的規模，而是要聚焦自己的核心優勢——數據庫。它擁有全球42%的數據庫市場份額，這是最大的護城河。可以將AI技術與數據庫深度融合，推出“AI原生數據庫”服務，比如為金融客戶提供實時風險分析、為醫療客戶提供影像診斷支持，用數據庫的粘性帶動云業務增長。

同時，要收縮通用AI算力投入，砍掉不盈利的低價訂單，將資源集中于高毛利的行業解決方案。比如，針對制造業推出“AI+ERP”一體化方案，幫助客戶實現生產流程優化，這種方案的毛利率可達40%以上，遠高于單純的算力銷售。

甲骨文必須放棄“鎖定客戶”的想法，構建開放的云生態。短期可以與Salesforce、Workday等SaaS廠商達成合作，允許其產品接入甲骨文云平臺；中期可以推出“多云遷移工具”，幫助客戶實現從甲骨文到其他云平臺的無縫遷移，通過服務收費盈利；長期可以開放AI技術接口，與初創企業合作開發行業應用，豐富生態內容。

還要優化客戶結構，減少對互聯網大客戶的依賴，拓展中小企業市場。可以推出“中小企業AI云套餐”，提供標準化的AI工具和低價算力，通過規模化降低成本，提高算力利用率。

組織變革是根本。甲骨文需要重構內部架構，提升技術和產品團隊的話語權，將銷售團隊與產品團隊綁定，確保客戶需求能快速轉化為產品功能。同時，要引進具有云和AI背景的年輕高管，打破“老人政治”的僵化局面。

還要加大研發投入，重點攻關AI芯片和大模型技術，擺脫對第三方硬件的依賴。可以通過收購AI初創公司快速獲取技術和人才，比如收購專注于數據庫AI優化的企業，提升核心產品競爭力。

結語

甲骨文的千億市值崩塌，為所有傳統科技巨頭敲響了警鐘：AI不是“續命符”，而是“照妖鏡”，它會放大企業的基因缺陷；資本不是“萬能藥”，而是“催化劑”，它能加速成功，也能加速失敗。

在AI云時代，行業的游戲規則已經徹底改變：競爭的核心從“規模”轉向“價值”，從“銷售能力”轉向“生態能力”，從“封閉鎖定”轉向“開放共贏”。甲骨文的教訓在于，它沉迷于過去的成功經驗，不愿擁抱變化，最終被時代拋棄。

但甲骨文仍有機會。它擁有深厚的技術積累、龐大的客戶基礎和充足的資本，只要能放下巨頭的傲慢，打破思維定式，聚焦核心優勢，就能在新的競爭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畢竟，科技行業的歷史告訴我們，沒有永遠的王者，只有永遠的創新者。

甲骨文的故事還在繼續，它的轉型之路，將為所有傳統企業的AI變革提供最生動的樣本——是浴火重生，還是就此沉淪，取決于它能否徹底打破那些虛幻的執念，真正擁抱云時代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