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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馬威
趙大腳伸出一根手指,差點戳到劉芳的鼻子上。
“還有,跟著你兩個嫂子好好學,怎么伺候一大家子人吃飯!要是干不好,別怪我這當婆婆的不給你飯吃!”
說完,她“哼”了一聲,轉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嘴里還在罵罵咧咧:“一擔谷子換來個瓷娃娃,中看不中用……”
聲音越來越遠。
話卻一個字一個字,全烙進了劉芳心里。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
屋子里還留著彭衛國混著汗味和土氣的味道。
可他人,早就不見了。
劉芳走到墻角,拿起那只缺了口的木盆,走了出去。
院子里,天已經大亮。
大嫂張小鳳和二嫂楊小英正在廚房忙活,鍋碗瓢盆響個不停。
張小鳳看見劉芳端著盆出來,停下手里的活,斜了她一眼,撇撇嘴,沒說話。
二嫂楊小英飛快地看她一眼,眼神里有點同情,但很快就低下頭,繼續往灶里添草。
劉芳走到院子里的水缸邊,打了半盆水,胡亂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讓她腦子清醒了點。
剛洗完,趙大腳的聲音又從屋里傳出來:“老三家的!死哪去了?還不去河里挑水!想讓一大家子都渴死?”
劉芳趕緊放下木盆,快步走到屋檐下。
墻邊靠著一根磨得油光的扁擔,兩頭掛著兩個大木桶,看著就沉。
她走過去,學著村里女人的樣子,把扁擔扛到肩上。
她咬著牙,挑著空桶,一步步往村口的河邊走。
身后,廚房里傳來兩個嫂子壓低了的說話聲。
“大嫂,你看她那身子骨,一陣風都能吹倒,媽讓她去挑水,不是難為她嗎?”是二嫂楊小英的聲音,細細的。
“難為她?”大嫂張小鳳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滿是尖酸。
“這算什么?我嫁過來時,懷著老大還不是照樣挑水砍柴?她這點活都干不了?”
“媽說得對,這種賠錢貨,就得使勁使喚,不然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一擔谷子換來的,還想當奶奶供著?你看她那張臉,長得跟狐貍精似的,就不是個安分的!不多給她找點活干,累得她沾床就睡,省得鬧幺蛾子!”
后面的話,劉芳聽不清了。
她只是默默走著,腳步沒停。
村里的清晨很熱鬧,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
路上的人看見她這個新面孔,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在她背后指指點點。
劉芳不看他們,也不聽。
她只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得特別慢,也特別穩。
到了河邊,已經有幾個婦人在挑水。
她們看見劉芳,都停下說笑,上下打量她。
“這就是彭家老三新娶的媳婦?”
“看著是水靈,就是太瘦了,這身板能干活?”
“聽說是一擔谷子換來的,嘖嘖,這年頭,女娃真不值錢。”
劉芳站在一旁,低著頭,等她們走了,才走上前。
她把木桶放下去,打滿一桶水。
往上提的時候,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水提上來了,可她根本挑不動兩滿桶。
試了幾次,都差點連人帶桶摔倒。
水灑了大半,褲腳和鞋子全濕了。
最后,她只能把兩個桶里的水都倒掉一半,這才勉強把扁擔扛上了肩。
從河邊到彭家,不過兩里路。
路不長,劉芳卻走得滿頭大汗。
扁擔死死壓在肩上,每走一步,肩膀就鉆心地疼一下。
回到家,她把水倒進大水缸,水面剛蓋住缸底。
她放下桶,靠著墻大口喘氣。
肩膀火辣辣地疼。
她撩開衣領看,紅了一大片,有的地方皮都磨破了,滲著血。
還沒歇口氣,趙大腳又從屋里出來了。
“怎么才挑回來!磨磨蹭蹭的!缸里那點水夠誰喝?還不快去繼續挑!”
劉芳咬了咬牙,重新扛起扁擔,又走出了院子。
一趟,兩趟,三趟……
她不知道自己來回走了多少趟。
等她終于把那口能裝十多擔水的大水缸挑滿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她的腿沉得抬不起來,每走一步都在打顫。
肩膀上的疼已經麻木了。
她以為能歇一歇了。
可張小鳳又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臟木盆。
“老三家的,別愣著了,豬還餓著呢!快去把豬食弄了!”
木盆里是前一天的剩飯剩菜,一股餿味。
她得把這些東西跟米糠、豬草一起倒進豬食槽,用大木棍攪勻。
豬圈里臭氣熏天,幾頭黑豬聞到味,擠在食槽邊,嚎叫起來。
劉芳忍著惡心,把豬食倒進去,拿著木棍使勁攪。
攪完豬食,她又要去廚房幫忙做早飯。
彭家十幾口人,做一頓飯是個大工程。
張小鳳是廚房總指揮,把最臟最累的活都分給了劉芳。
“老三家的,去,把那堆紅薯洗了,皮給我削干凈點,別削厚了,浪費!”
“老三家的,灶膛里的灰滿了,去掏了!”
“老三家的,鍋沒刷干凈,拿沙子和稻草,給我使勁搓!”
劉芳一句話不說,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她蹲在地上洗那一大筐帶泥的紅薯,手指很快就泡皺了。
她從灶膛里往外掏滾燙的草木灰,不小心燙到手,也只是飛快縮回來,在耳垂上碰一下,然后繼續干。
二嫂楊小英幾次想上來幫忙,都被張小鳳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她只能低下頭,假裝沒看見。
整個早上,劉芳一刻沒停,被指使得團團轉。
婆婆趙大腳就搬了張板凳坐在堂屋門口,一邊納鞋底,一邊像監工一樣盯著她。
她原本想找茬,可看了半天,劉芳除了動作慢點、笨拙點,沒有半點怨言。
讓她干什么,她就一聲不吭地去做。
那股子悶頭干的勁,反而讓趙大腳一時找不到罵人的由頭。
她只能重重地“哼”了一聲,低頭繼續納她的鞋底。
......
傍晚,男人們從地里回來了。
一個個累得直不起腰,滿臉是汗和灰。
彭衛國走在最后面。
他一進院子,就看見劉芳蹲在地上剁豬草,身形單薄得可憐。
夕陽照在她身上,能清楚看到她濕透的后背,和衣服下那道被扁擔壓出來的、紅紫色的印子。
彭衛國的腳步停住了。
他就那么站在院子中間,看著她。
他眉頭緊緊皺了一下。
握緊的拳頭又松開,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低著頭快步進了屋。
劉芳感覺到了那道目光,但她沒有抬頭。
晚飯很快做好了。
還是那張缺了角的八仙桌,還是那盆清湯寡水的粥。
不同的是,今天的粥里多了幾塊黃澄澄的紅薯干。
這是家里除了過年,難得的美味。
趙大腳拿著大勺分飯。
她先給幾個孫子舀,每人碗里都有一塊紅薯干。
孩子們眼睛都亮了。
然后是兒子們。
輪到彭衛國時,趙大腳特意用勺子在鍋里攪了攪,把鍋底最大的一塊紅薯干撈出來,放進他碗里。
“衛國,”她難得放緩了語氣,“你多吃點,下地干活累。”
彭衛國低著頭,應了一聲,沒說話。
男人們舀完,輪到女人。
張小鳳和楊小英也各自盛了粥,鍋里只剩下最后一點湯底了。
劉芳端著自己的豁口碗,最后一個走過去。
趙大腳拿起勺子,在鍋底刮了刮,把剩下的清湯倒進她的碗里。
碗里,只有幾粒米,幾片菜葉。
清湯見底,別說紅薯干,連一點紅薯渣都沒有。
劉芳端著碗,愣在原地。
她從早上忙到現在,只在中午喝了兩口粥湯。
此刻,她餓得頭暈眼花,胃里像火燒。
她看著自己碗里能照見人影的湯水,又看了看桌上彭衛國碗里那塊顯眼的紅薯干。
張小鳳的嘴角掛著看好戲的笑。
趙大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冰冷。
彭衛國端著碗,正準備喝粥。
桌上的安靜讓他抬起頭,目光正好對上劉芳的。
他的視線從她蒼白的臉上,落到她那只盛著清湯的碗上。
然后,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塊金黃色的、冒著熱氣的紅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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