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被笙聲叫醒！探秘岜沙蘆笙節，解鎖苗文化活態傳承密碼

黔東南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從江縣丙妹鎮的山谷間已傳來此起彼伏的笙聲。那聲音不似樂器的刻意雕琢，更像山間溪流奔涌的自然回響，混著零星的火槍鳴響，穿透薄霧，喚醒了沉睡的岜沙苗寨。2025年12月8日，這座被譽為“中國最后一個槍手部落”的古寨，正迎來一年一度的蘆笙節。身著靛藍盛裝的苗族同胞從各個自然寨聚攏而來，白底黑邊的頭巾在人群中流動，銀飾碰撞的清脆聲響與蘆笙旋律交織，成了冬日山谷里最鮮活的風景。

對于岜沙人而言，蘆笙節從不是一場刻意籌備的表演，而是刻在血脈里的文化基因，是代代相傳的生活儀式。這里的每一個環節，從清晨的寨門迎賓到深夜的篝火狂歡，從莊重的遷徙溯源到熱烈的笙歌競技，都藏著苗族先民對自然的敬畏、對先祖的感恩，更藏著傳統文化在當代的活態密碼。走進這場持續一天的民俗盛典，如同翻開一本立體的苗族文化教科書，每一個場景都在訴說著堅守與傳承的故事。

寨門處的第一聲蘆笙，是屬于岜沙的迎賓禮。清晨十點，身著盛裝的年輕男女已在寨門等候，男人們肩扛自制火槍，腰挎閃亮腰刀，頭巾下的發髻是岜沙漢子獨有的標識——那是用鐮刀剃去周圍頭發后留下的“戶棍”，象征著生命與自然的連接。女人們的百褶裙上繡著精致的花鳥紋樣，那是祖輩傳下的手藝，一針一線都藏著歲月的痕跡，銀項圈、銀耳環隨著呼吸輕輕晃動，陽光穿過薄霧灑在銀飾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遠方的客人請喝一碗攔門酒”，隨著一聲清亮的吆喝，姑娘們手捧竹筒酒走上前，酒液清冽，帶著米酒的香甜。這碗酒不是簡單的待客禮儀，而是岜沙人敞開心扉的象征。接過酒碗的游客，在當地人的指引下仰頭飲盡，瞬間便融入了這份熱鬧里。一旁的老人們坐在石板上，手里摩挲著竹制蘆笙，眼神溫和地望著往來的人群。一位寨老說，蘆笙是岜沙人的“說話工具”，高興時吹，祈福時吹，送別時也吹，不同的旋律里藏著不同的心意。

上午十點半，百家祈福的隊伍準時出發，這是蘆笙節最具煙火氣的環節。村民們組成長長的隊伍，沿著青石板路走村串戶，每到一戶人家門前，便吹起一段歡快的蘆笙曲。主人家早已備好糯米、腌魚等食物，笑著將這些“福氣”遞到隊伍手中。這種走村討食的習俗，在岜沙已延續數百年，寓意著納福迎新，也象征著鄰里間的守望相助。

跟著隊伍前行，能真切感受到岜沙苗寨的原生態風貌。吊腳樓依山而建，木質結構的房屋在古樹掩映下錯落有致，屋頂的黑瓦被歲月沖刷得發亮。路邊的古井冒著氤氳的水汽，幾位老人正圍在井邊打水，木桶碰撞石壁的聲響與遠處的笙聲遙相呼應。沿途不時能看到村民在自家門前整理盛裝，婦女們互相幫忙調整銀飾，孩子們則追著隊伍奔跑，手里攥著剛得到的糯米粑，臉上沾著些許米漬，笑聲清脆。

一位參與祈福的村民說，以前的百家祈福，是為了在歲末年初凝聚全寨人心，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但這個習俗一直沒丟，不僅因為這是祖輩傳下的規矩，更因為在走村串戶的過程中，能感受到濃濃的人情味。“平時大家各自忙碌，只有在這樣的節日里，才能這樣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問問收成。”說話間，他將剛討到的腌魚分給身邊的孩子，眼神里滿是溫情。

午后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生態廣場上已聚集了四支蘆笙隊，他們分別來自岜沙的宰張寨、兩腳寨、新寨和王家寨。每支隊伍都由二三十人組成，隊員們肩扛著長短不一的蘆笙，最長的蘆笙足有兩人高，需要幾人合力才能舉起。隨著寨老的一聲令下，四支隊伍同時奏響蘆笙，激昂的旋律直沖云霄，原本喧鬧的廣場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笙聲在山谷間回蕩。

這便是盛裝游街蘆笙展演的開始。蘆笙隊沿著古寨的主干道緩緩前行，方向是寨中的祖母石。沿途的村民紛紛走出家門，站在路邊鼓掌歡呼，孩子們跟在隊伍后面奔跑，手里揮舞著自制的小蘆笙。笙聲走到哪里，熱鬧就傳到哪里，原本靜謐的古寨，此刻成了笙聲的海洋。

祖母石是岜沙苗寨的精神圖騰，這里是祭祀先祖、祈福納祥的神圣之地。按照岜沙的傳統，只有宰張寨的蘆笙隊先進入祖母石坪后，其他寨的隊伍才能依次進入。四支隊伍齊聚后，寨老手持香燭，走到祖母石前主持祭典。他用苗語念著古老的祈福詞，聲音低沉而莊重，村民們紛紛低頭肅立，神情虔誠。祭典結束后，隊員們圍著祖母石跳起蘆笙舞，整齊劃一的步伐，鏗鏘有力的節奏，盡顯岜沙人對先祖的崇敬。

一位參與展演的年輕人說，他從十歲起就跟著父親學習吹蘆笙，剛開始覺得枯燥，吹得腮幫子發酸，好幾次都想放棄。“父親告訴我，蘆笙是我們岜沙人的根，學會了吹蘆笙，才算真正的岜沙漢子。”現在的他，不僅能熟練演奏數十首傳統蘆笙曲，還能根據現代旋律改編新曲。“傳統的東西不能丟，但也可以適當變化，這樣才能讓更多年輕人喜歡。”

下午四點，最具儀式感的環節——遷徙溯源倒走東方坡準時開始。各寨的蘆笙隊整理好隊伍，面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開始沿著東方坡緩緩倒退行走。這一獨特的儀式，寓意著回溯苗族先祖的遷徙之路，感恩先賢的庇佑。隊員們步伐緩慢而堅定，蘆笙聲也變得低沉舒緩，仿佛在訴說著千年前的遷徙故事。

據寨老介紹，苗族先民曾經歷過漫長而艱難的遷徙，一路翻山越嶺，才最終在這片草木繁多的土地上定居。倒走東方坡的習俗，就是為了讓后人銘記先祖的艱辛，珍惜當下的生活。“每一步倒退，都是對歷史的回望；每一聲笙響，都是對先祖的致敬。”寨老說，這個儀式在岜沙已延續了上千年，無論時代如何變化，都從未中斷過。

登頂東方坡后，蘆笙隊再次奏響激昂的旋律，隨后，火槍隊集體鳴槍祈福。“砰——砰——”的槍聲在山谷間接連響起，與蘆笙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震撼人心的交響。站在山坡上遠眺，整個岜沙苗寨盡收眼底，吊腳樓在古樹間若隱若現，青石板路如絲帶般纏繞在山間，炊煙裊裊，笙聲陣陣，一幅原生態的苗寨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

遷徙溯源儀式結束后，所有人都涌向蘆笙堂，這里將舉行最熱烈的笙歌競技。各寨的蘆笙隊兩兩對決，評判標準很簡單：聲亮悅耳、不亂曲調。比賽開始后，兩支隊伍面對面站定，隨著領隊的手勢，同時奏響蘆笙。高亢的旋律在蘆笙堂內碰撞、交織，隊員們神情專注，身體隨著節奏輕輕晃動，腳下的步伐整齊劃一。

圍觀的村民和游客圍在四周，不時發出陣陣歡呼。當一支隊伍奏出一段精彩的旋律時，人群中便會響起熱烈的掌聲。這種競技沒有嚴格的獎懲，輸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種方式，傳承蘆笙演奏的技藝，增進各寨之間的情誼。一位來自王家寨的隊員說，每年蘆笙節的競技環節，都是他們交流技藝的好機會，“其他寨的隊員有很多好技巧，我們互相學習，才能讓蘆笙曲越吹越好。”

笙歌競技結束后，民俗表演輪番上演。岜沙漢舞、踩歌堂等傳統節目一一亮相，演員們都是當地的村民，沒有專業的訓練，卻有著最真摯的情感。踩歌堂環節，村民們圍成一個大圈，隨著蘆笙旋律翩翩起舞，游客們也被邀請加入其中，雖然舞步笨拙，卻樂在其中。來自上海的游客李女士說，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體驗苗族民俗，“這種沉浸式的感受太特別了，不是在看表演，而是真正融入了他們的生活。”

夜幕降臨，蘆笙堂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篝火狂歡正式開始，樂隊與村民同臺演出，傳統的蘆笙曲與現代的旋律交織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苗迪”。村民們拉著游客的手，圍著篝火跳起團結舞，笑聲、歌聲、笙聲在山谷間回蕩。燒烤區的香氣彌漫開來，米酒的香甜沁人心脾，大家一邊品嘗著苗家美食，一邊盡情狂歡，直到深夜仍意猶未盡。

在篝火旁，一位老人正給孩子們講述蘆笙的故事。他說，在岜沙，蘆笙不僅是一種樂器，更是一種文化的載體。“蘆笙不響，五谷不長”，這句流傳已久的俗語，道出了蘆笙在岜沙人心中的地位。以前，蘆笙主要用于祭祀、祈福和豐收慶典，現在，它成了連接傳統與現代的橋梁，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岜沙，了解苗族文化。

岜沙苗寨之所以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槍手部落”，不僅因為這里的男人至今仍保留著佩帶火槍的習俗，更因為這里完好地保留了苗族千百年前的生活方式。鐮刀剃頭、祭拜古樹、吊腳樓建筑……這些古老的習俗，在其他地方早已消失，卻在岜沙得以延續。而蘆笙節，正是這些習俗得以傳承的重要載體。

苗族蘆笙舞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蘆笙節則成了傳承這一非遺技藝的重要平臺。在這里，孩子們從小耳濡目染，跟著長輩學習吹蘆笙、跳蘆笙舞，非遺技藝就這樣在代代相傳中不斷延續。寨子里還專門成立了蘆笙傳習所，由經驗豐富的老藝人免費教授年輕人吹蘆笙，確保這門技藝不會失傳。

隨著旅游業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游客走進岜沙，蘆笙節也逐漸被更多人知曉。但岜沙人并沒有為了迎合游客而改變蘆笙節的本質，而是在堅守傳統的基礎上，適度融入現代元素。比如“苗迪”的出現，就是傳統與現代的巧妙結合，既保留了蘆笙的核心元素，又吸引了年輕人的關注。這種“堅守與創新并存”的方式，讓蘆笙節在新時代煥發出了新的活力。

蘆笙節的舉辦，不僅傳承了苗族文化，也帶動了當地的旅游發展。據了解，近年來，岜沙苗寨的游客數量逐年增加，旅游收入也不斷提升。當地村民通過售賣手工藝品、經營農家樂、參與民俗表演等方式，實現了增收致富。一位經營農家樂的村民說，以前靠種地為生，收入微薄，現在游客多了，農家樂的生意越來越好，“是我們的傳統文化，給我們帶來了好日子。”

但旅游發展也給岜沙帶來了一些挑戰。如何在發展旅游的同時，保護好原生態的文化和環境，成了岜沙人需要思考的問題。對此，當地政府和村民達成了共識：旅游開發必須以保護文化為前提。他們嚴格控制游客數量，避免過度商業化，確保寨子里的生活節奏不被打亂。同時，加強對古民居、古樹、古井等文化遺產的保護，讓岜沙的原生態風貌得以延續。

深夜的篝火漸漸熄滅，笙聲也慢慢消散，但岜沙苗寨的熱鬧與溫情，卻深深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對于岜沙人而言，這場蘆笙節只是生活的一個縮影，他們的堅守與傳承，每天都在繼續。而對于游客來說，這場蘆笙節不僅是一次難忘的旅行體驗，更是一次與傳統文化的深度對話。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很多傳統文化都在逐漸消失，而岜沙苗寨的蘆笙節，卻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在歲月的沖刷中愈發閃亮。它告訴我們，傳統文化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不是故紙堆里的文字，而是可以融入生活、代代相傳的活態密碼。只要有人堅守，有人傳承，傳統文化就會永遠擁有生命力。

當第二天的陽光再次灑向岜沙苗寨，山谷間又傳來了零星的蘆笙聲。那聲音依舊悠揚，依舊清澈，訴說著一個民族的千年堅守，也預示著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的美好未來。或許，這就是蘆笙節最珍貴的價值，也是岜沙苗寨給我們的最好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