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2025年12月5日,著名中國近代史專家、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苑書義先生逝世,享年96歲。苑書義先生是潛心育人的師者典范,更是學界公認品德與學識兼備的標桿。他熱愛教育事業,師德師風高尚,一生治學嚴謹,在六十余載的執教生涯中培養了大批優秀人才,桃李滿天下。官微今天刊登河北師范大學原副校長王長華教授的追思文章《追憶苑書義先生》,以真摯的文字抒發沉痛悼念之情。
追憶苑書義先生
2025年12月6日中午,突然收到久未聯系的邢鐵兄微信,驚聞著名歷史學家苑書義先生已于5日下午不幸仙逝,一時間悲上心頭。近三十年來與先生的交往、先生的音容笑貌像電影鏡頭一樣由遠而近漸次展現在我的眼前。
苑先生生于1929年,當過小學老師,上世紀50年代前期于東北師大研究班畢業后被分配到河北師范大學前身之一的河北天津師范學院,從此開始了他的中國近代史教學研究生涯。余生也晚,第一次見到苑先生是在1980年春天的宣化,在剛剛獲得平反回到河北師范學院擔任學報主編的夏傳才先生的學校招待所臨時宿舍里。一個大學二年級學生,看著眼前的苑先生,一副高大魁偉的身軀,從容的語調,自信的表情,與夏先生親切交談,既表達看望之意,又坦誠表達對夏先生主持學報的希望。這是我對苑書義先生的第一印象。
轉眼第二年學校各系各專業分期分批由宣化遷入石家莊,之后我也留校任教。就在這段時間,改革開放后全國各重點大學招收的第一批研究生畢業,歷史系在苑先生的領導下,抓住有利時機,果斷出手,一舉從北大、北師大、南開、山大、蘭州大學等著名高校引進了七、八名極具學術潛力的研究生,迅速補足、完善了歷史系各專業瀕臨斷層的師資隊伍,其果斷、大膽的行事風格讓其他系科刮目。細想來,只有一個真正有學術影響力的領導才可能具有這么強的學術感召力。后來人們說起來,當時學校剛剛遷入石家莊,雖然搬出了荒漠的宣化,但一個搬來搬去的大學與長期穩定辦學的大學相比,各方面條件特別是生活條件還是差了很多,歷史系之所以能夠迅速引進這么多高質量的研究生,即使在一個擁有深厚學術傳統的專業,如果沒有苑先生這樣的當家人,沒有苑書義先生這張歷史學界亮眼的名片,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正如人們所預期的,在之后不長的不到十年時間里,這批當初引進的研究生就迅速茁壯成長,迅速走出河北,走向全國,成為國內史學界無法忽視的重要力量。每回憶至此,我都不免對苑先生心生欽敬之情。同時也生出另外一些聯想,在一個從事教學和研究的部門和單位,學術既需要有人奠基,也需要后繼者不斷傳承,奠基和傳承兩方面都做得好,這個學科就會展現持久的生命活力。否則,兩者缺一,都會導致功敗垂成的不幸結果。苑先生無疑是河北師范大學歷史學科早期學術奠基人之一,是有符號意義的代表性人物。我很愿意從這個角度定位、看待和評價苑書義先生。
真正與苑先生面對面接觸,是1996年我博士畢業回來。一次在夏先生家看到苑先生,苑先生看見我鄭重其事地向我發出邀請,說:你是歷史學博士,歡迎你來歷史系啊!我手頭經費多,能滿足你的科研需要,你可以考慮考慮。這話確是實話,當時的歷史系比中文系各方面條件真是都要好。但我的志向是想通過了解先秦史而更有助于研究先秦文學,不想也做不到一頭扎進歷史研究之中,所以就堅持留在了中文系。不過對苑先生的這份真心、信任和盛情,我一直是深深感激的。
1997年我申報了教授職稱。那時候學校剛合并一年,職稱評審中名額還是下達到各校區,先分區初評,然后再匯總到學校總評。學校把學術權力交給專家,因此師大西區文科最具代表性專家苑書義先生理所當然地就被任命為西區職稱評審的文科組組長。由于苑先生學術造詣精深,態度嚴肅,標準嚴格。因其嚴格把關,很多人說起評審、說起他當評委多有怨言。以我1997年當事人的身份來看,苑先生嚴厲是嚴厲了些,但他標準把握準確,鐵面無私,評審結果幾乎無懈可擊。我學習、工作一直在中文系,與苑先生并無師生之誼,答辯中苑先生所提的問題和最終評價都是頗見水平的,那年我的教授職稱獲得順利晉升。通過這一關,更增加了我對苑先生的敬意。
1997年底,我擔任西區中文系主持工作的副系主任,一年之后擔任實質性合并的河北師大中文系主任。2000年的某一天,我照常上午騎自行車去系里上班,快到中文樓的時候,看見前面走著的苑書義先生和歷史系系主任孟繁清教授。打了招呼,我仍繼續前行,這時聽到苑先生喊我:長華,你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我趕緊停下自行車。這時候苑、孟兩位趕上來。苑先生開口說:我昨天去你們中文樓看了一圈,從一樓到五樓,教室、資料室、辦公室都看了,干干凈凈,秩序井然,你治系有方啊!我聽后一愣,心想,老爺子果然厲害,一個學術好又長期擔任過系主任且年逾八旬的前輩果然眼里不揉沙子,名聲真不是白撿的。這次的同行順路聊天,且內容為秩序與衛生這一細節問題,讓我不僅領略了苑先生對學校建設與發展的真切關心,也體會到了對后學的鼓勵與期許。
多年來每到春節,我都會在大年初一上午登門給苑先生和夫人伊敏老師拜年,每次都能享受到伊敏老師一大杯熱咖啡的溫暖招待。平常我和苑先生也一直保持著電話聯系,大概每過三個月到半年,就有一次大約一小時左右的通話熱聊,有時是我打給苑先生,有時是苑先生打給我,而電話交談的內容多是學術問題,這其中我們先后討論過蘇軾,討論過曹雪芹,特別是認真討論過毛澤東七律《讀封建論·致郭老》,對其中“焚書事業要商量”一句進行了反復分析。2022年冬天,我打電話給苑先生,例行問候,對面接聽電話的是苑先生的公子,得知苑先生染重疴住院,且曾經一度病情危急。好在苑先生身體底子好,經醫院大夫精心治療,年過九旬的老先生終于轉危為安。最后一次與苑先生通電話是2025年春節,聽得出電話那頭的先生明顯說話吃力了。苑先生聲音斷斷續續,說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有兩個意思我至今清楚地記得:一是人上了年紀,老伴最重要;二是這么多年,你對我關照很多,我忘不了。同時說到學校原黨委李書記一直以來對他的關心照顧。其實,我對苑先生哪有什么照顧,只不過偶爾提供一些在常人看來可有可無、被今天人們稱之為情緒價值的東西,這主要出于自己對苑先生學人風格風范、心向往之的敬重,通過執弟子禮的過程,而我倒是從苑先生身上學到了很多。此時我在想:如今,河北師范大學一個標志性人物走了,苑先生駕鶴西去了,下一個春節到來,我還怎么可能再找機會向苑先生請安呢?行文至此,我的眼里已噙滿淚水。
愿苑先生一路走好!
王 長 華
急就于北京和平里寓所
2025年12月8日上午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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