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風光時,路邊石頭都像金元寶;倒了霉,懷里金元寶也成破石頭。”1992年的下崗潮,就像西伯利亞的寒流,凍透了無數(shù)工人的心。紅星機械廠的陳勁,就是被這股寒流掀翻的人。可誰也沒想到,他揣著師父臨終前塞的“廢零件”,硬是在絕境里刨出了一條生路,把曾經(jīng)開除他的工廠,遠遠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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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八級鉗工的晴天霹靂
1992年的冬天來得早,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紅星機械廠的二號車間,再也沒了往日的轟鳴,幾臺銹跡斑斑的機床趴在地上,像凍僵的鐵疙瘩。陳勁握著他那把油光锃亮的銼刀,正給一塊鐵塊“美容”——不到半小時,凹凸不平的鐵塊就變得能照見人影。
作為廠里最年輕的八級鉗工,陳勁是公認的技術尖子。師父何志山是老廠長,常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勁這手藝,將來是紅星廠的頂梁柱。”那時候的陳勁,確實風光:和廠醫(yī)務室最漂亮的劉娟訂了婚,分房申請已上交,就等新家屬樓蓋好辦酒席。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市里派來的錢坤副廠長主抓改革,“減員增效”的白石灰大字刷滿了廠區(qū)圍墻。當裁員名單在公告欄貼出時,人群里爆發(fā)出驚呼——“陳勁”兩個字,赫然印在第一批下崗名單的最頂端。
“裁誰也不能裁陳勁!”鉗工組的老師傅們氣紅了眼,拎著工具就去找錢坤理論。錢坤坐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吹著紫砂壺:“技術再好,能拉來訂單嗎?他師父何志山占著位置不挪窩,思想僵化,廠子才成這樣!”
陳勁沒去鬧,默默收拾工具箱。他把那把陪了十年的銼刀用棉布包好,貼在心口揣著。工友孫大強紅著眼罵:“這姓錢的就是公報私仇!何廠長剛病退,他就對你下手!”陳勁摸著冰涼的銼刀,沒說話,只是最后看了眼那臺見證他六年青春的虎鉗,心像被虎鉗夾住般疼。
02 愛情和工作一起黃了
攥著那張輕飄飄的下崗通知書,陳勁在劉娟家樓下站了一個小時。樓道里飄出鯽魚湯的香味,可他的腳像灌了鉛,怎么也抬不起來。進了門,劉娟的母親把湯勺往桌上一摔,刺耳的聲響打破了尷尬:“小陳,我們娟子跟你,圖的是鐵飯碗和安穩(wěn)日子。現(xiàn)在你工作沒了,房子也泡湯了,難道讓她跟著你喝西北風?”
陳勁看向劉娟,她低著頭,肩膀抽抽搭搭,卻一個字沒替他說。那天晚上,他空著肚子走出家屬樓,寒風灌進衣領,凍得他牙齒打顫。幾天后,劉娟托人送來退婚的消息,連他攢半年工資買的上海牌手表,也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工作沒了,未婚妻跑了,陳勁把自己關在筒子樓的小房間里,盯著天花板上那張像鬼臉的水漬發(fā)呆。孫大強踹開門,把他從床上薅起來罵:“你是不是爺們!憑著這手藝,開個小鋪子也能活!”可陳勁的心已經(jīng)死了——他這輩子的驕傲,就是做紅星廠的鉗工,現(xiàn)在根都沒了。
就在他快要發(fā)霉時,何老廠長的女兒何敏打來電話,哭著說老廠長病危,昏迷中還喊著他的名字。陳勁瘋了似的跑到醫(yī)院,病床上的師父枯瘦如柴,身上插滿管子。看到他,何志山渾濁的眼睛亮了亮,費力地把一個冰涼的金屬疙瘩塞進他手里:“工位底下……鐵盒子……這是鑰匙……”
話音剛落,監(jiān)護儀就發(fā)出刺耳的長鳴。陳勁攤開手,那“鑰匙”長得怪極了——像螺絲卻螺紋反向,頭部是個不規(guī)則的五角星。他當了八年鉗工,從沒見過這么怪異的零件。
03 深夜?jié)撊牍S,挖出師父的遺產
師父的葬禮冷冷清清,錢坤只派辦公室送來個廉價花圈。陳勁披著麻孝,跪在靈前,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那個鐵盒子。可他已經(jīng)被開除,廠區(qū)大門都進不去。深夜,他抹了滿臉鍋底灰,借著對地形的熟悉,扒著圍墻翻進了廠區(qū)。
二號車間黑漆漆的,彌漫著鐵銹和機油味。陳勁趴在地上,在工位底下摸索,很快摸到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子。他抱著盒子溜回家,發(fā)現(xiàn)這盒子竟是焊死的,沒有鎖眼。反復研究后,他在盒子角落找到個凹槽,形狀和師父給的“鑰匙”一模一樣。
憑著鉗工的手感,他轉動“鑰匙”,“咔嗒”一聲,盒蓋開了。里面沒有金條,只有幾本油布包著的筆記本,紙頁發(fā)黃發(fā)脆。陳勁隨手一翻,“紅星廠三號機床軸承研磨工藝改良方案”幾個字映入眼簾——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筆記、精細圖紙和實驗數(shù)據(jù),全是師父一輩子的心血!
最底下的筆記本夾層里,掉出張黑白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年輕的何志山和錢坤勾著肩笑,背后寫著“1975年,拜師留念”。信里說,錢坤曾是他的徒弟,卻為搶功勞修改實驗數(shù)據(jù),導致項目失敗,他才把錢坤調去后勤,從此結下仇怨。
“真正值錢的,是裝在腦子里的手藝。”師父的話像驚雷,炸醒了陳勁。他把筆記本藏好,湊了兩千塊錢,在自家雜物棚開了個機械加工鋪,淘來臺快散架的舊車床。開張那天,只有孫大強拎著二鍋頭陪他喝酒。
日子比想象中難,根本沒活兒干。陳勁就泡在棚子里,照著筆記反復試驗。餓了啃冷饅頭,困了靠車床瞇會兒。轉機來自附近的印刷廠——一臺德國進口機器的傳動齒輪壞了,沒人能修,孫大強把他推薦了過去。
陳勁趴在機器前研究一天,說“可以試試”。三天后,他拿著個閃著幽藍光澤的齒輪出現(xiàn),和原件分毫不差。印刷廠廠長瞪圓了眼,當場拍板:“以后我們的機械活兒,全給你做!”
04 死對頭使絆子,他用技術破局
陳勁的“神手藝”很快傳開,小鋪子生意漸漸紅火。而紅星廠在錢坤手里徹底垮了——他砍掉研發(fā)部門,辭退老工人,買了條“先進”生產線做鐵閥門,一開始靠低價賺了點錢,可質量問題頻發(fā),退貨單堆成山。
聽說陳勁靠何志山的技術發(fā)了財,錢坤眼紅了。他先派人來拉攏,說只要交出筆記,就讓陳勁回廠當車間主任,被拒后就下絆子——稅務局、工商局輪番檢查,說他違規(guī),廠子差點停工。連劉娟都來找他,哭著勸:“你斗不過他的,胳膊擰不過大腿。”
錢坤的刁難,反而激起了陳勁的犟勁。他把寶押在筆記里的“自潤滑復合材料軸承”技術上——這在當時是極具前瞻性的構想,一旦成功,能打破高端零件依賴進口的局面。他吃住都在車間,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推倒重來。
一個清晨,當測試機上的軸承平穩(wěn)轉動二十四個小時,數(shù)據(jù)完美時,陳勁抱著機器哭了。沒過多久,東方汽輪機廠找上門來——他們急需的德國耐高溫高壓軸承斷供,生產線面臨停產。看到陳勁做的樣品,總工程師激動地握著他的手,半天說不出話。
那張巨額訂單,徹底改變了陳勁的命運。他的小廠成了行業(yè)神話,幾年后就發(fā)展成國內精密制造的龍頭企業(yè),產品遠銷海外。而紅星廠,早已因資不抵債倒閉,變成一片荒草廢墟,錢坤也因經(jīng)濟問題被紀委帶走。
05 廢墟上的堅守,是匠人的尊嚴
陽光明媚的下午,陳勁開著車回到紅星廠舊址。他走進二號車間,那臺老舊虎鉗已經(jīng)銹跡斑斑。蹲在工位前,他想起三年前那個深夜,想起師父塞給他“廢零件”的瞬間。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是孫大強。他如今是陳勁廠里的車間主任,手里拿著個新銼刀:“勁哥,咱新廠區(qū)的虎鉗,都按你當年的規(guī)格訂的。”陳勁接過銼刀,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
他突然明白,師父留下的不是筆記,是手藝的傳承,是匠人的尊嚴。錢坤那樣的人,永遠不懂——真正的鐵飯碗,從來不是工廠的編制,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術,是絕境中也不放棄的堅守。
風掠過廢墟,卷起幾片落葉。陳勁握緊銼刀,轉身走向停車場。他的精工機械廠,正在不遠處拔地而起,車間里的機床轟鳴,比當年的紅星廠更響亮。那聲音,是屬于匠人的,永不落幕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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