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本文共4823字,閱讀時長大約6分鐘
前言
說起金兀朮(完顏宗弼),很多人第一反應是岳飛《滿江紅》里的靖康恥——那個帶兵南下攻破汴京、擄走徽欽二帝的胡虜首領,或者是民間評書中臉黑如鍋底、舉著狼牙棒亂砸的反派BOSS。仿佛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岳家軍的英勇,連壞都壞得特別直白,像貼在腦門上的標簽。
可你細想過嗎?能和岳飛、韓世忠這樣的南宋頂級名將周旋十幾年,能從一個女真部落的普通勇士,一步步變成金國開國元勛,能在金國內部權力斗爭里穩坐釣魚臺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個壞得露骨的粗人?
他的強,其實被壞的罵名遮住了,不是匹夫之勇的強,是能打硬仗、能算人心、能掌大局的強。就像棋壇里能和絕頂高手下滿二十盤的對手,哪怕是黑子,也必然有過人的棋力。
今天老達子就跟大家聊聊金兀朮被忽略的硬核實力~
女真族最拼的開國二代
他本名完顏宗弼,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四子(《金史?太祖紀》明確太祖圣穆皇后生宗峻、太宗、宗望、宗弼)。女真語里兀朮是頭部或首領的意思,后來成了他最廣為人知的稱呼。
和其他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宗室不同,金兀朮的勇士標簽是用刀砍出來的,早年間跟著父兄反遼時,他連副將都不算,就是個沖在最前面的戰場尖兵。
《金史?完顏宗弼傳》里記載了他第一次參戰的名場面:
初從太祖追遼天祚帝于鴛鴦濼,矢盡,遂奪遼兵士槍,獨殺八人,生獲五人。
簡單翻譯:跟著老爸追遼天祚帝到鴛鴦湖(今河北張北安固里淖),箭射完了,直接搶遼兵的長槍,一個人砍死8個、活捉5個。
這不是主角光環,是女真族以武為尊的傳統,阿骨打起兵時只有2500人,能活下來的都是敢拼命、會拼命的狠人。金兀朮的猛,剛好撞在了女真擴張的風口上。
在滅遼戰役中,他跟著二兄完顏宗望(斡離不)攻西京(今山西大同),碰到西夏出兵救遼,宗弼戰卻之。
遼天祚帝逃到應州(今山西應縣),他跟著完顏婁室追擊,獲遼主護衛習泥烈,追遼主至陰山,直接堵到了遼朝皇帝的逃生路線。
這些拼出來的軍功,讓他從太祖之子變成了女真悍將。但真正把他推上開國元勛位置的,是金國滅遼后轉向滅宋的戰略轉型,他剛好成了執行這個轉型的關鍵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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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朮的職場躍遷
1125年遼亡后,金國立刻把矛頭對準北宋。金兀朮的職場躍遷,就發生在這一輪南下風暴里。
第一戰:湯陰之戰(1126年)。他跟著完顏宗望攻汴京(今開封),先打湯陰縣(今河南湯陰),降其卒三千人。這是他第一次獨立指揮奪城戰,沒靠父兄幫忙,用招降+威懾拿下了汴京的北大門。
第二戰:靖康之變(1127年)。他參與圍汴,跟著金軍把宋徽宗、宋欽宗逼得出降(《三朝北盟會編》載宗弼率部守南薰門)。雖然靖康恥是漢人的痛,但對金國來說,這是開國第一功——金兀朮由此從中郎將升為右副元帥,正式進入金國核心軍事層。
滅宋后,北宋舊地的抗金義軍此起彼伏(比如山東的宋江余部、河北的王彥八字軍)。金兀朮的任務從打江山變成了守江山,而他的狠辣+靈活,剛好治住了這些亂局:
打青州(今山東青州),他破宋將鄭宗孟的城防陣,“殺其守將王似,降其眾五萬”。
掃河北,他碰到宋將李固堅守楚州(今江蘇淮安),不急著硬攻,反而斷其糧道,掘塹圍之,等城內糧盡,輕松拿下。
最關鍵的是黃天蕩之戰(1130年),他率10萬大軍南下攻宋,被韓世忠的8000水軍困在黃天蕩(今南京東北)48天。換成一般將領早崩潰了,但金兀朮居然鑿渠三十里(連夜挖了條通江的水渠),又用火攻燒了韓世忠的戰船,最后全身而退。
這場仗雖然贏得險,卻讓金兀朮在金國內部徹底立住了,能打硬仗,更能輸得起、翻盤快,這才是統帥該有的素質。
1135年金熙宗即位后,金兀朮的地位再上一層:封梁王,拜都元帥,領行臺尚書省(相當于全國軍事總司令+中原地區最高行政長官)。這不是靠資歷,是他能掌大局的能力被認可。
在對宋戰略上,他放棄全面南下的冒進,改為以和促戰:一邊扶持偽齊劉豫政權當緩沖帶,一邊集中兵力打岳飛、韓世忠的精銳部;
內部權力斗爭中,他干掉了主戰派完顏粘罕(宗翰)的勢力,又安撫了主和派完顏宗磐,定熙宗之位,誅逆臣宗磐、宗雋,把金國的軍政大權攥在了自己手里。
回頭看金兀朮的崛起路徑,其實是女真擴張需求與個人能力的完美契合。
《金史》評價他“英武有謀,克成洪業”,其實沒夸張,他的崛起從不是躺贏,而是每一步都踩在金國發展的關鍵節點上,用軍功換話語權,用謀略換地位。
如果說早期的金兀朮是一把快刀,這時候的他已經變成了一把能砍、能刺、還能當盾牌的復合武器。而這,才是他能和岳飛、韓世忠周旋十幾年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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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朮強在哪?
如果說早期的金兀朮靠敢拼站穩腳跟,那么當他成為金國主心骨后,他的強早已跳出匹夫之勇的范疇,是精準的戰略判斷力、靈活的戰術應變力,更是壓得住陣的政治掌控力。這些能力,才是他能在宋金戰場熬到最后的核心底氣。
1、軍事上
金兀朮的能打,從不是亂砍亂殺,而是盯著宋軍的軟肋下刀。
比如針對宋軍步兵方陣+強弓硬弩的優勢,他設計出鐵浮屠+拐子馬的組合戰術。《宋史?岳飛傳》里明確記載:“兀朮有勁軍,皆重鎧,貫以韋索,三人為聯,號‘拐子馬’,又號‘鐵浮屠’,堵墻而進,官軍不能當。”
簡單說,就是用三騎相連的重騎兵沖散宋軍方陣,再用重裝步兵跟進收割。這套戰術有多有效?1134年攻濠州(今安徽鳳陽),他用拐子馬沖垮張俊的八字軍,一口氣殺守將王進,降其眾三萬。
1139年收復河南時,又用這招拿下汴京、鄭州、洛陽三城,直到碰到岳飛的背嵬軍,這套戰術才被麻扎刀砍馬腿破解,但這恰恰說明:金兀朮是有針對性設計戰術的統帥,而非只會靠人多的莽夫。
更關鍵的是他的戰術應變力。比如黃天蕩之戰,被韓世忠困了48天,他沒硬拼,反而連夜鑿渠三十里(《金史?宗弼傳》),把船從黃天蕩引到秦淮河;又用火箭燒帆,生生撕開了韓世忠的水軍包圍圈。
這場仗贏得險,但換成其他金國將領,大概率會被全殲,而金兀朮能用腦子突圍,就是統帥和士兵的區別。
再看1140年的郾城之戰:岳飛用背嵬軍砍斷拐子馬的馬腿,金兀朮當場罵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但他沒崩潰,反而立刻轉攻潁昌(今河南許昌),想抄岳飛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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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潁昌之戰又被岳云打退,但這種敗而不亂、快速變招的能力,恰恰是頂級統帥的標志:輸得起,但輸不死。
2、政治上
金熙宗即位時,金國面臨兩大危機:內部有完顏宗磐、宗雋想篡位,外部有中原義軍四起。金兀朮的應對,簡直是精準拆彈:
對內部叛亂,他用快刀斬亂麻。1139年,完顏宗磐勾結宋朝想自立,金兀朮立刻舉兵入宮,誅宗磐、宗雋,順帶收拾了他們的黨羽,把軍政大權攥回太祖一脈。這場政變沒引發內戰,反而讓金熙宗的皇位更穩,足見他的政治手腕。
對中原維穩,他用狠辣+安撫的組合拳:
狠的是剿撫并用,山東紅巾軍起義,他先派軍隊屠其老巢,再貼榜文降者免死,授官,半年就平定山東;
安撫的是恢復生產,他任行臺尚書省(中原最高行政長官)時,下令罷徭役,減賦稅(《金史?食貨志》),甚至把女真猛安謀克制度改成漢制,讓中原百姓按田納稅——這招太聰明:既減少了漢人的反抗,又讓金國從搶劫者變成統治者,穩穩攥住了中原。
3、戰略上
金兀朮最被忽略的強,是能認清自己的極限。
早期金國想一口吞掉南宋,比如1130年派他南下打杭州,但黃天蕩的慘敗讓他意識到:南宋有長江天險,有岳飛、韓世忠這樣的名將,金國根本吃不下。于是他立刻調整戰略,以戰促和:用軍事壓迫讓南宋承認金國的既得利益(比如河南、陜西的土地,向金國稱臣)。
1140年,他率10萬大軍南侵,連克汴京、鄭州、洛陽,卻沒繼續南下。因為他的目的不是滅宋,而是逼宋求和。等岳飛收復鄭州、洛陽,他反而主動撤退到淮河以北,給南宋遞了個求和信號:我能打進來,但我不想打,你得承認我的地位。
1141年紹興和議簽訂,南宋向金國稱臣,歲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金國承認南宋對江南的統治。這個結果,對金國來說是穩賺不賠:既拿到了錢,又鞏固了中原;對南宋來說是屈辱,但對金兀朮來說,這是用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大的戰略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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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評價
金兀朮死后,后世對他的評價像一面裂開的銅鏡,一半映著金國的封神碑,一半照出漢人的血淚史;一半是學者筆下的戰略家,一半是民間口耳相傳的反派魔頭。
在金國正史《金史》里,金兀朮的地位堪稱開國第二人(僅次于金太祖阿骨打)。《金史?完顏宗弼傳》結尾的贊語(正史對人物的最終定論),幾乎把他寫成了拯救金國的周公:
“宗弼蹙宋主于海島,卒定畫淮之約。熙宗舉河南、陜西以與宋人,矯而正之者,宗弼也。宗翰死,宗磐、宗雋、撻懶湛溺富貴,人人有自為之心,宗弼思周公輔成王之志,誅撻懶,殺宗磐、宗雋,易置國中大臣,使太宗子孫無在位者,而帝位遂定。”
翻譯過來就是:他把宋高宗逼到海上(1130年追趙構至溫州),最終定下劃淮河為界的和約;金熙宗曾一時糊涂把河南、陜西還給宋朝,是他站出來糾正(1140年重新收復);完顏宗翰(粘罕)死后,宗磐、撻懶這些宗室沉迷富貴、想篡位,是他像周公輔佐周成王一樣,誅殺逆臣、調整朝堂,讓金熙宗的皇位坐穩.
在金國眼里,他不是皇子,是定國之臣:沒有他,金國可能早在內亂中崩潰,更別說從游牧部落變成統治中原的政權。
金世宗完顏雍(金國最有作為的皇帝)即位后,還特意追封他為忠烈王,下詔配享太祖廟廷,把他的牌位放進金太祖的宗廟,和阿骨打一起受祭祀。這是金國宗室能拿到的最高榮譽,相當于給了他開國元勛的官方認證。
在南宋及后世漢人的文獻里,金兀朮的形象幾乎是惡魔的代名詞。
《宋史?岳飛傳》里,他是率拐子馬寇郾城的逆賊;《三朝北盟會編》(南宋人徐夢莘編的宋金史料集)直接罵他“兀朮殘忍好殺,所過城邑,焚掠殆盡,民不聊生”。
連理學家朱熹在《朱子語類》里聊到他,都忍不住說:金兀朮是個有謀略的賊,黃天蕩鑿渠、濠州用拐子馬,都是算計好的,專撿我們的軟肋打。話里既有對賊的痛恨,也藏著對對手能力的無奈。
更扎心的是民間記憶的臉譜化,從宋元話本《說岳全傳》到明清評彈,金兀朮的形象越來越符號化,臉黑如炭、滿臉橫肉,舉著狼牙棒喊拿岳飛人頭來。
比如《說岳全傳》里寫他破汴京時,殺得汴河之水變紅,雖夸張,卻是漢人對靖康恥的集體創傷投射,金兀朮不是某個人,而是異族侵略的象征。罵他,就是罵那段山河破碎、親人離散的痛。
到了元明清,一些跳出立場的文人,開始用更中立的眼光看金兀朮。比如元代大儒郝經(漢人,仕元,對宋金歷史有客觀視角)在《陵川集》里寫:“兀朮之能,在于‘知止’”。
他知道金國打不下南宋,所以停在淮河;知道金國要穩,所以殺逆臣、定制度。若論開國之功,金無出其右者;若論華夏之痛,他也是首惡之一。
清代史學家趙翼更直接:“金初諸將,惟宗弼最有謀略。他不似宗翰之暴,不似宗望之躁,能戰能和,能進能退,所以能定金國百年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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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里沒有善惡,只有對歷史人物能力的肯定,哪怕你恨他,也得承認:他是那個時代最懂游戲規則的人。
到了現代,史學界對金兀朮的評價更強調歷史作用而非道德審判。比如蔡美彪先生在《中國通史》里說:“完顏宗弼是金國初年最具戰略眼光的將領。他的貢獻不在于‘殺了多少人’,而在于‘把金國從游牧部落聯盟變成中央集權政權’,平定中原、調整戰略、誅殺逆臣,讓金國從‘搶錢搶地’轉向‘守錢守地’,避免了像前秦那樣‘驟興驟亡’。“
陳寅恪先生(近代史學大師)在《金明館叢稿》里也提到:“宋金議和的關鍵人物不是秦檜,而是金兀朮,是他先放棄‘滅宋’的幻想,提出‘劃淮而治’,才讓宋金雙方都‘喘了口氣’。沒有他的戰略調整,南宋可能早被拖垮,金國也可能陷入‘無限戰爭’的泥潭。”
老達子說
其實,后世對金兀朮的評價,從來不是評價他,而是評價我們的立場:
- 金國看他,是開國英雄,因為他讓金國坐穩了江山;
- 漢人看他,是民族仇人,因為他帶來了靖康恥;
- 學者看他,是歷史操盤手,因為他改變了宋金格局;
- 民間看他,是反派符號,因為他承載了集體創傷。
而最有意思的是:越往后,人們越承認,他的強,不是壞的附屬品,而是壞能扎進歷史深處的底氣。
就像你討厭一個對手,但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會打,金兀朮的強,恰恰是歷史最真實的灰度: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有的只是在時代里,用自己的方式活成關鍵人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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