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跟那個男人一樣。
我再過不堪,也絕不會和那個人一樣。
哥哥良久沒再說話。
可我不抬頭,也能想象得到他怨憤的目光。
我想來想去,還是只輕聲再道:
我以后……
不會再鬧,不會再纏著你了。
如果如他所說,他寧愿身無分文。
寧愿將積蓄全部塞給王院長。
什么都可以不要,只希望擺脫掉我的話。
那么我想,十年了,就讓他如愿一次吧。
我低垂的視線里,看到他身側(cè)的手掌,指尖似乎有一瞬輕顫。
半晌,他輕聲冷笑了一聲:
說得好聽,你永遠(yuǎn)不會做到。
他大步離開。
仍像是走出法庭時那樣。
似乎生怕慢半步,就又會被我追上去死死纏住。
我抬起頭,看向他離開的背影。
我在沉夜里輕聲:
我會做到。
我仍是回了那間房,沒有第二個選擇。
那個跟我拉扯摔傷了頭的女孩,仍坐在窗前寫作業(yè)。
也或許,她不是在寫作業(yè),而是精神早就出了問題。
哪怕哥哥允諾了,會負(fù)擔(dān)她的醫(yī)藥費(fèi)。
但王院長顯然只有收錢的意思,沒有送她去醫(yī)院的打算。
我一進(jìn)門,她神色大驚,似乎又要發(fā)瘋。
我索性搬了被子出了房間,到外面走廊打地鋪。
那個女孩走了出來。
站在門口防備地盯著我,似乎怕我再進(jìn)去。
我想了想,將自己的被褥再放遠(yuǎn)了些。
放到了最遠(yuǎn)離房間的墻根下。
我的手指不太靈活了。
鋪被子也還是花了好一會,才終于鋪好。
我和衣躺下,走廊上月光照到我的臉上,有些冷。
草叢里,有蟬聲和蟋蟀聲,斷斷續(xù)續(xù)。
我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又想起哥哥恨極了的那一句:
為什么,你總是要跟那個男人一樣?
我感到有點(diǎn)難過。
思緒就被拉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我與哥哥,是從大山里走出來的。
我爸媽還活著時。
爸爸是家暴成性的賭徒,媽媽習(xí)慣了逆來順受。
哥哥年幼時心疼媽媽,總是護(hù)在媽媽身前。
所以,他遭了比媽媽更多的毒打。
后來爸爸年近四十,酒后強(qiáng)迫了媽媽。
媽媽一輩子手里沒幾個錢。
她求著爸爸給錢買事后藥,只換來爸爸一頓打罵。
再后來,她就那么高齡生下了我,差點(diǎn)喪命。
哥哥心寒至極。
第5章
他讀了書,開始明事理,說要帶媽媽跑。
媽媽不愿意。
她跟哥哥說:
女人出嫁從夫。
你爸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天。
那之后,哥哥再不愿護(hù)在她身前。
于是,爸爸喝醉后的酒瓶子,隨手抓過的木棍。
變?yōu)榭偸浅樵诹藡寢尩纳砩稀?br/>偶爾是襁褓里的我身上。
媽媽走投無路跟哥哥哭訴:
小照,我跟妹妹都要被打死了,你怎么不管媽媽了?
這一年,哥哥已經(jīng)過了十歲。
他跟著外邊的小混混,學(xué)了打架。
年紀(jì)不大,下手卻格外狠,爸爸也漸漸不再敢跟他動手。
哥哥冷漠地看向媽媽道:
他是你的天,你找我做什么?
媽媽捂住臉,泣不成聲。
我漸漸長大。
我聽爸爸罵得最多的話就是:
一個賠錢貨,一個白眼狼,早晚都弄死你們!
于是我對白眼狼這個詞,有了莫名的崇拜。
白眼狼能打過爸爸。
能用刀子捅傷了爸爸后、讓爸爸害怕得幾天不敢回家。
我三歲多時。
爸爸賭輸了錢,抓著刀子回來說要打死我。
我在喪命和挨揍之間,選擇了后者。
逃進(jìn)了同樣兇神惡煞的哥哥的房間。
爸爸在外面怒罵砸門,我雙腿哆嗦到打擺子。
哥哥從書桌旁抬起頭來,冷眼看向我。
我哭著求他:
我可不可以在這待一晚?
他半晌沒遲疑道:
不可以。
我咬了咬牙,還是死死抓住了衣柜邊角說:
你……你打我我也不走!
爸爸輸紅了眼。
媽媽已經(jīng)逃去了別人家,沒來得及帶上我。
我出了門,一定會被打死的。
哥哥盯著我看了好久,很冷的眼神。
直到,他終于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在我以為他要將我扔出去時。
他不知做了什么,我聽到了門外爸爸怒恨不堪的吼叫聲:
小畜生,你給我等著!
爸爸離開了。
那晚我仍是不敢出去。
賴在哥哥房間里,縮在角落待了一徹夜。
那是我記憶里,哥哥第一次心軟。
大概人心總是那樣,心軟只有一次和無數(shù)次。
再后來,我四歲多時。
爸爸在無數(shù)次對媽媽動手后,終于失手打死了媽媽。
他半夜驚慌逃出去,栽進(jìn)水里淹死了。
哥哥背著書包離開大山那天。
依法需要撫養(yǎng)我的奶奶,說要把我沉塘,讓我去陪爸爸。
我逃了出去。
在大雪里哭著跑著,追了哥哥十多里地。
我摔倒在地,摔得腿上全是血。
他終究沒有忍心。
回身走過來,目光冰冷至極。
卻蹲身,將后背給了我。
那之后,他終于走出大山,卻又被我困住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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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迷糊,被夜里的冷風(fēng)吹醒。
夢里飄遠(yuǎn)的思緒,也被拉回。
天光漸漸大亮,我去食堂吃早餐。
端著餐碗要找個位置坐時。
我手指忽然無力,手上一抖,碗摔到了地上。
饅頭跟粥灑落一地。
我怔怔看著。
就像是那一天,我沒抓穩(wěn)筷子。
生病低燒的哥哥,見狀惱怒質(zhì)問我:
就因?yàn)槎喾帕它c(diǎn)鹽,你就這樣撒氣?
林夕,這么多年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
那天,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鬢角開始長出的幾根白發(fā)。
我想解釋說我病了,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成了:
咸了就是很難吃,你做的飯菜惡心。
可其實(shí),那天的菜,我一口都沒來得及嘗。
哥哥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壓抑了十年的情緒,在那一瞬終于失控。
這十年里的無數(shù)次,他都想過要送走我。
無論送去哪里,總歸不要再拖累他的一生。
可臨到頭時,又總是因著那么一點(diǎn)的心軟和不忍。
可那一次,是我先說出的嫌棄他。
他終于在我的身上,真正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
不識好歹,不配被善待。
于是,那一點(diǎn)總是束縛著他的心軟不忍。
終于被洶涌的恨意覆蓋。
奶奶早已死了。
哥哥已成年,成了我法律上唯一的扶養(yǎng)人。
所以,他帶我上法庭,他湊錢給孤兒院。
他拼盡全力,不顧一切,終于真正送走了我。
我怔怔地想著。
再怔怔地垂眸,看向滿地狼藉的粥。
王院長氣沖沖走了過來,怒聲斥責(zé)我:
你撒哪門子氣?
難怪親哥都不要你!
自己打翻了飯,那就別吃了!
我昨晚過來時,食堂里就已經(jīng)沒晚飯了。
我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才會天一亮就最早趕來食堂。
我默了半晌,還是垂眉順眼好聲道歉:
對不起,我會清理干凈,下次我一定會端穩(wěn)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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