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拎著女兒摔壞的臺燈底座,在五金店昏暗的燈光下翻找合適的螺絲。手指在一堆冰冷的金屬件里扒拉著,心里卻想著晚上七點要趕去江北見林薇的事。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戴著老花鏡,正在給別的客人算賬。我舉起那顆從臺燈上掉下來的螺絲問他:"老板,有沒有一模一樣的?"
他接過去,在燈下仔細端詳了半天,又從柜臺下面翻出幾個塑料盒子,挑挑揀揀,最后遞給我一顆:"就這個最接近了,不過說實話,還是比不上原配的。原配的螺紋密,咬合緊,這種替代品用個把月就松了。"
我愣了一下,那句"比不上原配的"像一記悶錘砸在心口上。我機械地付了錢,走出五金店時,秋天的風吹在臉上,突然就清醒了。手里攥著那顆螺絲,掌心微微發燙,我站在街邊愣了很久。
回家的路上,我腦子里一直回響著老板那句話。我跟林薇的事,算起來也有大半年了。她是公司新來的策劃,比我小七歲,說話做事都帶著年輕女孩特有的靈動。我們是在一次通宵趕方案時走近的,那晚她點了兩份外賣,遞給我一杯熱咖啡,說:"李哥,您太拼了,嫂子肯定很幸福。"我當時苦笑了一下,沒接話。
其實我跟妻子秀芬的婚姻,早就像一潭死水了。十五年的婚姻,把所有激情都磨成了柴米油鹽。她每天圍著灶臺轉,說話永遠是那幾句:"衣服換下來我洗"、"晚飯想吃啥"、"女兒作業做完了沒"。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更別提什么浪漫。她總穿著那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頭發隨便扎個馬尾,素面朝天。我看著她,有時候會恍惚——當年那個穿碎花裙子、會臉紅的姑娘去哪了?
林薇不一樣。她會給我發工作之外的消息,分享好聽的歌,推薦有意思的展覽。她總是精心打扮,香水味淡淡的,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跟她在一起,我覺得自己還是個男人,而不只是個提款機、女兒的爹。我們開始偷偷約會,在江北那家沒什么人的咖啡館,在城郊的民宿,甚至有幾次,我編造加班的理由,在她租的公寓里過夜。
每次背叛之后,我心里都有愧疚,但那種被需要、被欣賞的感覺又那么誘人。我給林薇買過項鏈、包,她總是驚喜地抱住我。而秀芬呢?上次我給她買了件新衣服,她第一反應是看吊牌:"這么貴,不劃算,退了吧。"然后就真的退了,換成了超市的購物卡。
可今天,拿著那顆"比不上原配的"螺絲,我心里突然堵得慌。
回到家,秀芬正在廚房忙活,圍裙上沾著油漬。女兒婷婷趴在餐桌上寫作業,看見我進門,揚起小臉:"爸爸,螺絲買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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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到了。"我蹲下來,開始修臺燈。那是婷婷最喜歡的一盞,粉色的底座上有她親手貼的貼紙。螺絲擰進去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松垮垮的,不像原來那顆那么嚴絲合縫。我用力擰緊,但心里清楚,老板說得對,這就是個替代品,早晚要出問題。
"吃飯了。"秀芬端著菜出來,照例是我愛吃的紅燒肉、婷婷愛吃的糖醋排骨。她在圍裙上擦擦手,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飯。我看著她粗糙的手指,上面有幾個新添的小傷口,大概是今天做飯時不小心弄的。
"你手怎么了?"我問。
"沒事,切菜時不小心。"她不在意地說,"對了,婷婷班上要交班費,我從罐子里拿了兩百塊,你晚點去銀行取點錢補上。"
那個罐子,是我們結婚時就有的。秀芬有個習慣,每個月都會從生活費里摳出一些零錢存進去,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十五年了,那個搪瓷罐子已經褪色了,但秀芬還在往里面存錢。有一次我無意中打開,發現里面有張紙條,上面寫著:"婷婷大學學費、老李爸媽看病錢、換房首付。"字跡工整,每一筆都認真規劃著這個家的未來。
我突然想起林薇上周跟我說,她看中了一個兩萬多的包。我當時猶豫了一下,但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還是刷了卡。而秀芬,連給自己買件超過兩百塊的衣服都舍不得。
吃飯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林薇發來的消息:"七點老地方,我穿了你喜歡的那條裙子哦。"后面還跟著一個親親的表情。
我看了一眼對面的秀芬,她正在給婷婷夾菜,嘴里念叨著:"多吃點青菜,別老吃肉。"婷婷撅著嘴,秀芬就把排骨上的肉剔下來,自己啃骨頭。燈光照在她臉上,我第一次認真打量她——眼角有了細紋,頭發里藏著幾根白發,但側臉的輪廓還是當年那個樣子。
那一瞬間,我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她在紡織廠上班,每天下班都是一身疲憊,但看到我會笑得很甜。我們約會都是在街邊的小吃攤,她總是說:"不用去那些貴的地方,有你在哪里都好。"結婚那天,她穿著租來的婚紗,紅著眼眶對我說:"李建國,我這輩子就跟你了,你可別辜負我。"
我當時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可現在,我在做什么?
吃完飯,我坐在沙發上,林薇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進來:"怎么還不回?""是不是又要加班?""你要是不來我可生氣了。"每一條都帶著撒嬌的語氣,以前我覺得這很可愛,但今天,我莫名覺得煩躁。
秀芬收拾完廚房出來,在我旁邊坐下。她身上有洗潔精的味道,混著炒菜的油煙味,一點都不好聞,但很熟悉。她猶豫了一下,說:"建國,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什么事?"我放下手機。
"婷婷明年要上初中了,咱們是不是得考慮換個學區房?我算了算,這些年存的錢加上賣掉現在這套房,應該能付個首付。"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我知道壓力大,但為了孩子……要是實在困難,我可以出去找份工作,超市收銀也行。"
我看著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這些年,她所有的算計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為了我爸媽,唯獨沒有為她自己。而我呢?我拿著她省吃儉用存下的錢,去給別的女人買包。
"不用你出去工作。"我聲音有些啞,"學區房的事,我來想辦法。"
秀芬松了口氣,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最靠得住。"然后她又去給婷婷輔導作業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五金店老板那句話——"比不上原配的"。是啊,什么替代品能比得上原配呢?原配是經過時間磨合的,是咬合緊密的,是真正契合的。那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替代品,也許暫時新鮮,但終究松垮,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我拿起手機,給林薇發了條消息:"對不起,我們結束吧。"
她很快打來電話,聲音里帶著哭腔:"為什么?是不是你老婆發現了?你別怕,我們可以——"
"不是。"我打斷她,"是我自己想明白了。這段關系本來就不該開始,我有家庭,有孩子,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可是你說過愛我的!你說跟她沒感情了!"林薇在電話那頭哭喊。
"我錯了。"我說,"我以為沒感情了,其實是我自己忽略了那些感情。林薇,你還年輕,應該找個真正能給你未來的人,而不是我這種有家室的男人。"
掛了電話,我長長地出了口氣。心里有如釋重負的輕松,也有對這大半年荒唐行為的羞愧。我走到婷婷房間門口,看著秀芬耐心地給她講題,女兒不時發出"哦,懂了"的聲音。這樣平常的場景,突然覺得無比珍貴。
那晚,我破天荒地提出要去散步。秀芬很驚訝,但還是換了鞋跟我出門。秋天的夜晚有些涼,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這是怎么了?突然這么體貼。"
"以后會一直這樣的。"我說,然后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溫暖。我們沿著小區走了一圈又一圈,說起婷婷小時候的趣事,說起剛結婚時住的那間小平房,說起這些年的不容易。秀芬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其實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我不會打扮,也不懂浪漫,就只會做飯洗衣服……"
"別說傻話。"我捏了捏她的手,"你是這個家最重要的人,我以前是太不懂珍惜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把那顆"替代品"螺絲擰下來,從工具箱里翻出了原來那顆。雖然有些磨損,但我仔細清理了螺紋,又擰了回去。臺燈重新穩穩地立在桌上,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后來我才明白,人生中很多東西,原配就是原配,是時間沉淀下來的默契和信任,是柴米油鹽里的相濡以沫,是平淡日子里的不離不棄。那些看起來光鮮誘人的"替代品",也許暫時能填補空虛,但永遠無法替代那個陪你走過漫長歲月的人。
現在每次經過那家五金店,我都會想起老板那句話,心里涌起一陣慶幸——還好,我及時擰緊了那顆快要松動的"原配螺絲",沒讓這個家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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