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改編創(chuàng)作,情節(jié)皆(部分)為虛構(gòu),為方便閱讀內(nèi)容稍有潤色,請理性閱讀
01 窯洞里的驚恐
2008年3月,塞外的風(fēng)依然凜冽,在內(nèi)蒙古高原向黃土高原的過渡帶里,藏著一個叫榆樹梁的村子。
這里偏僻、閉塞,仿佛被現(xiàn)代文明遺忘在了一個塵土飛揚的角落。
從縣城到這里,要先走柏油路,再走土路,最后是一段連當(dāng)?shù)厝硕枷宇嶔さ乃槭碌馈?/p>
這路,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將村里的一切都與外界隔絕開來。
這一天,《內(nèi)蒙古晨報》的熱線電話響起,聲音急促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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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沙啞,似乎刻意改變了聲線,他只說了一件事:和林格爾縣榆樹梁村,一戶叫劉二針的人家,窯洞里鎖著一個女人,不是本地人,好多年了!
說完,電話便匆匆掛斷,留下一串忙音,像一聲戛然而止的嘆息。
接電話的是實習(xí)記者李粉榮,一個剛走出校門不久的姑娘,她抓起電話的手指微微發(fā)白,一種職業(yè)的直覺和女性的敏感讓她立刻意識到,這通語焉不詳?shù)呐e報電話背后,可能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她立刻向主任匯報,拉上了經(jīng)驗豐富的攝影記者許占國,兩個人,一輛半舊的采訪車,便朝著那個地圖上都有些模糊的地名——榆樹梁村,顛簸而去。
車子越往里走,路越難行,周遭的景致也愈發(fā)荒涼。
光禿禿的黃土峁連綿起伏,間或有幾棵掙扎求生的老榆樹,枝椏虬結(ji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劃出幾道絕望的筆觸。
李粉榮的心,也隨著車身的每一次劇烈搖晃而下沉。
她無法想象,在這樣的地方,一個“被囚禁的女人”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榆樹梁村不大,幾十戶人家散落在溝溝壑壑里,多是土坯房和老舊的窯洞。
打聽劉二針家,村民們的反應(yīng)出奇地一致——先是短暫的錯愕,隨即換上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手指朝一個方向隨意一指,便不再多言。
那是一種混雜著麻木、警惕和某種習(xí)以為常的古怪神情,讓李粉榮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根據(jù)指引,他們找到了村子最偏僻角落里的一孔破窯洞。
窯洞的木門早已朽爛不堪,用幾根木條胡亂釘著,門前空地上,羊糞和黑色的泥土混在一起,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腥臊味。
然而,這股味道與他們即將聞到的氣味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還沒等靠近,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刺鼻騷臭味就猛地灌入了兩人的鼻腔。
那是一種人畜排泄物長期混合、發(fā)酵后產(chǎn)生的惡臭,濃烈到令人作嘔。
李粉榮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口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許占國皺緊了眉頭,這位走南闖北的老記者,此刻臉上也寫滿了凝重。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從旁邊的窯洞里探出頭來,他身材瘦小,皮膚黝黑干裂,臉上掛著一種憨厚又帶點癡傻的笑容。
他就是劉二針。
“你們找誰?”劉二針笑著問,露出一口黃牙。
李粉榮強忍著不適,說明了來意。
劉二針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將他們引向那孔散發(fā)著惡臭的窯洞。
推開那扇虛掩的破門,窯洞里的景象,讓同為女人的李粉榮驚得連連后退,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窯洞里光線昏暗,只有一道窄小的窗戶透進些許微光,勉強能視物。
一個女人,正蜷縮在窯洞最深處的土炕上,靠著潮濕冰冷的墻壁。
她的身高約莫一米六,看上去年紀(jì)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但那張臉上卻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驚恐。
她的頭發(fā)像一蓬枯草,胡亂地糾結(jié)在一起,上面沾滿了灰塵和不知名的污物。
上身披著一件爛得看不出原樣的棉絮破衣,而下身,竟然什么都沒穿,就那樣赤裸著,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
她的目光呆滯而渙散,充滿了對陌生人的極致恐懼,像一只受驚過度、隨時準(zhǔn)備逃竄卻又無路可逃的困獸。
土炕上,只有一張滿是大洞、被污漬浸透的破席子。
地上,人的排泄物和羊糞混在一起,惡臭的源頭正是這里。
李粉榮的心像是被針扎一樣疼。她嘗試著放緩呼吸,用最溫和的聲音開口:“你好,我們是……來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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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拼命地往墻角里縮,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嗬嗬”的、類似野獸的嗚咽聲。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恐懼。
溝通失敗了。
李粉榮只能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劉二針。
她退出窯洞,深吸了一口相對新鮮的空氣,努力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瀾。
“你是她的丈夫嗎?”李粉榮盯著劉二針的眼睛問。
“是哩。”劉二針依舊在笑,那笑容里透著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輕蔑和麻木。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劉二針的回答堪稱荒誕,他咧嘴笑道:“就是在路上碰見的,天冷嘛,你不往回抬,往死里凍呀?冬天了嘛,都沒穿衣裳,你不抬回家咋嘛?會凍死的嘛!”
這個回答讓李粉榮和許占國面面相覷。
大冬天,路上撿來一個赤身裸體的陌生女人?
這聽起來就像一個拙劣的謊言。
“你是把她抬回家里的嗎?抬她的時候,她沒穿衣服是嗎?”許占國追問。
“是嘛,沒辦法嘛,就放家里邊嘛!放在家里凍不死她嘛!”劉二針的回答輕描淡寫,仿佛在談?wù)摀旎亓艘恢涣骼素埞贰?/p>
李粉榮壓著心頭的怒火,試探著問:“她愿意留下來嗎?”
劉二針輕蔑地哼了一聲:“那咋不愿意嘛!”
整個問答過程,劉二針的臉上始終掛著那種詭異的笑容,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dāng)然。
他的謊言漏洞百出,卻又說得那般坦然,這種坦然背后所隱藏的,是對生命和法律的極度漠視。
在劉二針這里顯然問不出所以然了。
李粉榮決定從側(cè)面入手。
她和許占國在村里轉(zhuǎn)悠,向其他村民打聽。
村民們的態(tài)度大多是回避的,但言談間還是透露出一些零碎的信息:那個女人被關(guān)在這里很久了,至少有十幾年;她剛來的時候,好像還說過幾句誰也聽不懂的四川話。
就在李粉榮同一個大娘聊天時,她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
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遠處嬉笑著,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朝著劉二針家那孔破窯洞的窗戶扔去。一邊扔,嘴里還一邊喊著:“瘋婆子!打瘋婆子!”
李粉榮走過去,攔住了一個稍大點的孩子,柔聲問他:“你們?yōu)槭裁催@么做?”
那孩子有些害怕,但還是怯生生地說:“她是個瘋子,我媽說的。”
“她一直都這樣嗎?”
孩子想了想,悄悄告訴她:“以前不是。以前她會哭,我們一扔石頭,她就在里面哭。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只會笑了。”
只會笑了。
這四個字像一把錐子,狠狠刺進了李粉榮的心里。
從哭到笑,這中間隔著多少個暗無天日的日夜,隔著多少次希望的燃起與破滅?
這是一種怎樣深入骨髓的絕望,才會讓一個人徹底放棄掙扎,連哭泣的本能都喪失了?
李粉榮敏銳地察覺到,整個榆樹梁村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村民們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卻又似乎習(xí)以為常。
這種集體的沉默與漠視,比劉二針那刺耳的笑聲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這里,仿佛是一個獨立于法治社會之外的孤島。
她再也無法忍耐了。
眼前是那個女人驚恐的眼神,耳邊是劉二針無恥的謊言和孩子們口中的“瘋婆子”,心中是對這片土地上人性泯滅的巨大悲憤。
她拉住許占國,語氣堅定地說:“我們必須馬上回去,立刻寫報道!這件事,不能再被掩蓋下去了!”
02 墻壁上的吶喊
2008年3月21日,《內(nèi)蒙古晨報》頭版那黑體加粗的標(biāo)題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川女被拐內(nèi)蒙古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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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粉榮和同事們幾乎是一夜未眠,將采訪所得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令人發(fā)指的片段,都化作了文字。
報道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軒然大波。
電話被打爆,輿論沸騰,一股由震驚、憤怒和同情匯成的洪流,迅速沖向了那個偏僻閉塞的村莊——榆樹梁。
最先行動起來的,是內(nèi)蒙古川渝商會。
那些在異鄉(xiāng)打拼的四川人,看到同鄉(xiāng)的悲慘遭遇,感同身受,義憤填膺。
商會的女會員王運華,一個性情剛烈的女子,當(dāng)即組織了一批老鄉(xiāng),與內(nèi)蒙古電視臺的記者以及聞訊而來的各路熱心人士,浩浩蕩蕩地向榆樹梁村進發(fā)。
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解救那個被囚禁的女人!
當(dāng)車隊再次駛?cè)胗軜淞捍鍟r,整個村莊的氣氛明顯變了。
村民們不再是之前的漠然,而是三三兩兩地聚在路邊,眼神復(fù)雜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劉二針家的那孔破窯洞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
李粉榮隨著人流再次走近,立刻聞到了一股石灰水的味道。
她心里一沉,果然,窯洞內(nèi)外已經(jīng)被匆忙打掃過了。
地上的穢物被清理干凈,撒上了厚厚的石灰,試圖掩蓋那長年累月積攢下的惡臭。
但這種“欲蓋彌彰”的舉動,更顯得劉家人的心虛與卑劣。
窯洞里,那個女人已經(jīng)穿上了一件不合身的舊衣服,頭發(fā)也被胡亂地梳理過。
但她的眼神,依舊是空洞和恐懼的。
面對突然闖入的這么多人,她更加不知所措,只是蜷縮在炕角,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長期的囚禁,似乎已經(jīng)徹底摧毀了她的精神世界。
王運華看到同鄉(xiāng)這副模樣,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強忍著淚水,走上前,用最溫柔的家鄉(xiāng)話輕聲呼喚:“妹子,你聽得懂不?我們是四川來的,是你的老鄉(xiāng),我們是來接你的。”
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女人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微光,但轉(zhuǎn)瞬即逝。
她抬起頭,看著王運華,嘴角咧開,露出了一個傻呵呵的笑容。
沒有回應(yīng),沒有眼淚,只有笑。
王運華換了一種方式,指著周圍的人說:“我們來看你,你今天高興不?高興不?”
女人依舊在傻笑,那笑聲在昏暗的窯洞里回蕩,顯得格外凄厲和詭異。
無奈之下,王運華和幾個女同鄉(xiāng)攙扶著她,想讓她到外面透透氣,曬曬太陽。
當(dāng)女人被扶出窯洞,暴露在三月的陽光下時,她立刻發(fā)出一聲尖叫,用手死死捂住眼睛,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顯然,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走出過這孔窯洞了!
就在眾人為女人的反應(yīng)而心痛時,再次來到現(xiàn)場的李粉榮,目光卻被窯洞內(nèi)壁上的某些東西吸引住了。
她打著手電筒,湊近那面潮濕的土墻,倒吸了一口涼氣。
墻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只有一個字,反復(fù)地出現(xiàn)——“跑”!
那些“跑”字,是用指甲,用石塊,用一切能找到的硬物刻上去的。
有的字跡清晰,筆畫有力,仿佛刻下了主人全部的決心和力氣;
有的則潦草扭曲,深淺不一,似乎是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中胡亂劃拉而成。
從清晰到潦扭,這一個個“跑”字,像一部無聲的編年史,記錄了她從最初的抗?fàn)帲揭淮未问。俚阶罱K精神崩潰的全部過程。
這面墻,就是她無聲的吶喊,是她靈魂掙扎過的唯一證據(jù)!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媒體的曝光,也揭開了這個所謂“家庭”的更多內(nèi)幕。
令人震驚的是,這個女人還育有一兒一女,兒子14歲,女兒11歲。
兩個孩子就站在人群外圍,茫然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他們穿著破舊的衣服,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麻木。
李粉榮走到兩個孩子面前,蹲下身,柔聲問那個男孩:“平時,媽媽跟你們說話嗎?”
男孩怯生生地搖了搖頭:“不說。”
“從來不說嗎?那你知道媽媽叫什么名字嗎?”
男孩再次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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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個被關(guān)在窯洞里、會無故發(fā)脾氣、從不穿衣洗澡的“瘋婆子”。
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正常母子間的交流與溫情。
這種精神上的隔絕,比物理上的囚禁更加殘忍。
此時,李粉榮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既然她不說話,那她是否還識字?
她靈機一動,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采訪本和一支筆,在干凈的一頁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幾個大字:我們接你回家。
她把本子遞到女人面前。女人呆滯的目光落在了那幾個字上,久久沒有移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她。
突然,女人的手動了。
她接過筆,顫抖的手在紙上游移,最終,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那兩個字——“回家”——上面,重重地點了一下,又一下!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紙張戳破。
這個無聲的動作,勝過了千言萬語!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決絕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愿。
這是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迸發(fā)出的一絲微弱卻無比堅定的光亮。在
場的所有人,無不為之動容,許多人當(dāng)場就流下了眼淚。
而就在眾人情緒激動之時,人群外圍的一個身影,顯得格外局促不安。
他眼神躲閃,雙腳不停地在地上挪動,想要悄悄溜走。
那個人,就是劉二針。
記者的鏡頭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面對眾人帶著怒火的質(zhì)問,劉二針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那種憨笑,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重復(fù)著“是她自己來的”。
他的妹妹劉二女則從旁邊沖出來,大聲辯解:“不是!是我們?nèi)⑦^來的!”
一個說是撿,一個說是娶,前后矛盾的說法,徹底坐實了他們心里的鬼。
這背后,必然是一起骯臟的拐賣交易。
劉二針,這個所謂的“丈夫”,就是囚禁她的罪魁禍?zhǔn)祝?/p>
03 罪惡的交易鏈
劉二針兄妹的謊言不攻自破,但要揭開這個女人十五年非人生活的全部真相,僅僅撬開他們的嘴是遠遠不夠的。
李粉榮深知,在這樣閉塞、宗族觀念根深蒂固的地方,直接沖突未必能得到答案,反而可能激化矛盾。
她想到了一個更有效的突破口——村委會。
她和幾位記者一同找到了榆樹梁村的村主任。
這是一個看上去精明干練的中年男人,面對記者的長槍短炮,他表現(xiàn)得頗為鎮(zhèn)定,先是打了一通官腔,表示對劉二針家的情況“非常關(guān)心”,會“積極配合調(diào)查”。
然而,當(dāng)記者單刀直入地問及這名婦女的來歷時,村主任沉吟片刻,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的話。
“她嘛,確實是劉二針買回來的!”
他承認了!
如此輕易地承認了一樁買賣人口的罪行!
但沒等李粉榮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村主任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怒火中燒。
“其實二針也是受害者,為啥呢?當(dāng)時呢,那個地方的人不要她了,是劉二針把她抬回來的!”
受害者?
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囚禁在豬圈不如的窯洞里十五年,讓她精神失常、喪失人倫,這樣的施暴者,竟然成了“受害者”?
在村主任的價值體系里,劉二針花錢“買”一個女人傳宗接代,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
而這個女人因為“不好用”被前一個買家拋棄,劉二針接手了這個“爛攤子”,反倒成了吃虧的一方。
李粉榮強壓下與他爭辯的沖動,她敏銳地抓住了村主任話中的一個關(guān)鍵信息:“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是哪里?”她追問道。
在記者的反復(fù)追問下,村主任終于透露,“那個地方”指的是鄰近的一個叫亂岔溝村的地方
至此,一條罪惡的交易鏈條,開始浮現(xiàn)出它猙獰的輪廓。
根據(jù)村主任提供的線索,記者團隊馬不停蹄地趕往亂岔溝村。
原來,劉二針和他的兄弟劉三針,因為智力上有些缺陷,加上家境貧寒,一直打著光棍。
他們的老父親眼看劉家香火將斷,心急如焚,便托人打聽,最終花了點錢,從亂岔溝村一戶姓龐的人家,把這個女人“買”了回來。
這也徹底戳破了劉二針最初關(guān)于“路上撿的”的謊言。
亂岔溝村,和榆樹梁村一樣,是黃土高原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落。
記者們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那個將四川女人賣給劉家的龐姓人家。
戶主名叫龐三寶,正是這個可憐女人的前一任“丈夫”。
李粉榮在一條塵土飛揚的小路上找到了正在閑逛的龐三寶。
和劉二針一樣,面對記者的鏡頭,龐三寶的臉上也掛滿了笑容,一種混雜著無知、麻木和些許得意的笑。
“榆樹梁村的那個外地女人,當(dāng)初是跟你結(jié)的婚?”李粉榮開門見山。
龐三寶想了想,咧嘴一笑:“就跟我。”
“那她是怎么到你這里的?”
龐三寶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多余,他納悶地反問:“什么叫怎么到我這里的?廟溝村的梁團四給我介紹過來的嘛!”
介紹?
這個詞用得如此輕巧,仿佛在談?wù)撘粯对僬2贿^的婚事。
但如果是正經(jīng)的媒人介紹,他又怎會把自己的“妻子”轉(zhuǎn)手賣給別人?
顯然,這個叫梁團四的中間人,也脫不了干系。
李粉榮緊追不舍:“是梁團四介紹來的?那梁團四是她的什么人?”
龐三寶把嘴一咧,滿不在乎地說:“哎呀,我也搞不清楚了嘛!”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談?wù)摰氖且粯渡嫦淤I賣人口的重罪。在
他的世界里,這似乎和去集市上買一頭牲口沒什么區(qū)別。
“那梁團四給你介紹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龐三寶毫不避諱,甚至有些得意地回憶道:“他就說我手里有個女人,看你要不要嘛。我就說要看看人好賴嘛,你把人帶過來看看嘛。看得好了,就將就著成了嘛!”
“人好賴”、“將就著成”,這些詞語從他嘴里說出來,是那樣的自然。
李粉榮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恥辱和悲哀。
在龐三寶、劉二針這類人的眼中,這個可憐的女人,從來就不是一個平等的人,而是一件可以估價、可以轉(zhuǎn)讓、沒有靈魂的“商品”。
當(dāng)這件“商品”失去了他們所認為的使用價值后,唯一的結(jié)局,就是被再次賣掉。
面對這樣一個毫無法律常識、把買賣人口當(dāng)成家常便飯的法盲,李粉榮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是該罵他無法無天,還是該罵他愚昧無知?
沒等李粉榮從啞口無言中回過神來,龐三寶反倒開始向她大吐苦水,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受了委屈的人。
“哎呀,我和她結(jié)婚一年多嘛,這個女人飯也不能做,坐那兒屙、坐那兒尿,哎呀我說這根本成不了一個家嘛!”
李粉榮強忍著惡心問他:“你給梁團四多少錢買的她?”
“4000元。”
“那你和她‘相親’的時候,看中了她什么?是她長得好看,還是什么?”
龐三寶露出滿口大黃牙,毫不在意地說:“咱們歲數(shù)大了嘛,人家小著呢,咱們弄個媳婦好給咱做飯就行了嘛,就這么回事兒。”
全程,龐三寶都在笑,那笑容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對他而言,這個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做飯”和滿足生理需求。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她連“做點兒飯”這個最基本的功能都無法實現(xiàn)時,便毫不猶豫地將她轉(zhuǎn)手。
李粉榮壓抑著情緒,問出了一個更關(guān)鍵的問題:“你知道她是四川哪里的人嗎?”
龐三寶搖頭:“不知道。”
“反正你也不管她是哪里的人,只要是個女人就行,是嗎?”
龐三寶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了一陣響亮的大笑,他拍著大腿,連連點頭:“對,是了!就是這個事兒嘛!”
而更令人發(fā)指的是,龐三寶得意洋洋地透露,他把女人賣給劉二針家,同樣賣了4000塊錢。
在他看來,這筆買賣,不虧。
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在他轉(zhuǎn)手時,那個女人的腹中,已經(jīng)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罪惡遠不止于此。
記者團隊在后續(xù)的調(diào)查中,從亂岔溝村一位曾與龐三寶有過節(jié)的老人口中得知了更驚人的內(nèi)幕。
老人透露,龐三寶當(dāng)年買回這個“便宜媳婦”后,曾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炫耀。
因為女人不聽話、想逃跑,他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拳打腳踢。
而圍觀的村民,不僅無人上前阻止,甚至還有人起哄叫好。
這個細節(jié),讓整個事件的恐怖色彩又加深了一層。
她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施暴的“丈夫”,而是一個由全村人的冷漠、愚昧和惡意共同構(gòu)筑的巨大牢籠。
老人還說,劉家人來“接”她的那天,她已經(jīng)被龐三寶打得遍體鱗傷,鼻孔里全是血,幾乎成了一個血人,路都走不了,是被劉二針兄弟用門板“抬”回去的。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劉二針會說,人是他從外面“抬”回來的。
而更深的罪惡還在后面。
經(jīng)過對榆樹梁村村民的旁敲側(cè)擊,李粉榮終于拼湊出了一個更加丑陋的事實:這個女人被賣到劉家后,名義上是劉二針的老婆,實際上,卻是劉二針和他兄弟劉三針“共用”的。
她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為劉家兄弟延續(xù)香火。
至此,墻上那個血淚凝成的“跑”字,其背后所蘊含的全部絕望與恐怖,被徹底揭開了。
她要跑的,不僅僅是劉家的窯洞,更是這個由愚昧、暴力和集體冷漠編織而成的、無邊無際的人間地獄。
她跑不掉,因為整個村子,都是她的監(jiān)獄。
04 遲到的救贖
《內(nèi)蒙古晨報》的報道,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漣漪不僅在內(nèi)蒙古蕩開,更跨越千山萬水,抵達了遙遠的天府之國——四川。
在川渝商會和媒體同行的幫助下,這篇承載著血淚的報道被迅速轉(zhuǎn)發(fā)到了四川各大媒體平臺。
無數(shù)四川人為之揪心,為之憤怒。
幾天后,一個來自四川遂寧大英縣的電話,打進了《內(nèi)蒙晨報》的編輯部。
電話那頭,一個聲音激動而哽咽,他說,報道照片上的那個女人,極有可能就是他們家失散了整整十七年的親妹妹——曹小青!
消息傳來,所有關(guān)注此事的人都為之一振。
成都電視臺的記者第一時間趕赴遂寧市大英縣蓬萊鎮(zhèn)古柏鄉(xiāng)五鳳村,找到了這戶曹姓人家。
這是一個典型的川西農(nóng)家,院壩里曬著金黃的玉米。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母親,正坐在竹椅上,手里攥著一張打印出來的、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報紙照片。
當(dāng)記者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老人的一只眼睛已經(jīng)失明,另一只眼里,渾濁的淚水正不斷地涌出。她用枯槁的手指撫摸著照片上那張凄慘的面容,嘴里反復(fù)念叨著:“我的女兒喲,我哭瞎了一只眼,都沒見到你啊!”
那悲愴的哭聲,聞?wù)邿o不心碎。
曹家有兄弟姐妹五人,大哥曹永良,二哥曹勇,大姐曹永芳,二姐曹小慧,走失的是最小的幺妹曹小青。
據(jù)家人回憶,曹小青是五個孩子里最漂亮的一個,就是脾氣有些急躁。
1991年秋天,19歲的曹小青因加班晚歸無法幫家里干農(nóng)活,與父親發(fā)生爭吵,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訊。
大哥曹永良和大姐曹永芳看到報紙后,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的妹妹。
“從這報紙上看,我90%肯定她像我妹妹!”曹永芳對記者說,語氣里是無法抑制的激動與悲痛。
事不宜遲,曹永良和曹永芳立刻跟隨成都電視臺的記者,踏上了前往內(nèi)蒙古的尋親之路。
兩千多公里的距離,十七年的漫長等待,他們迫切地想要確認,那個在窯洞里受盡折磨的女人,是否就是他們?nèi)账家瓜氲挠H人。
然而,就在李粉榮等人帶著曹家兄妹,滿懷希望地再次來到榆樹梁村劉二針家時,卻發(fā)現(xiàn)那孔囚禁著曹小青的窯洞,竟然空無一人!
人呢?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前一天還在這里的受害者,怎么會憑空消失?
思妹心切的曹永良再也無法抑制住內(nèi)心的怒火,他一把揪住旁邊不知所措的劉二針的衣領(lǐng),雙目赤紅地嘶吼道:“我妹妹人呢?你們把人藏哪兒去了?”
劉二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臉上寫滿了驚慌,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曹永良怒吼著,積壓了十七年的愧疚、擔(dān)憂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他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劉二針幾個耳光。
劉二針的愣勁兒也上來了,這個平時看似憨傻的男人,此刻也開始反抗,兩人瞬間扭打在了一起。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而更讓人心寒的是,周圍越聚越多的村民,不僅沒有上前勸架,反而將趕來救援的人員圍在中間,一個個目露兇光,虎視眈眈。
在他們愚昧的認知里,看不到買賣婦女的罪惡,只看到有外地人跑到他們的村子里來“欺負”本村的劉二針。
那種同仇敵愾的陣勢,仿佛要將這些“入侵者”生吞活剝。
李粉榮心里一緊,她意識到情況正在失控。
她大聲喊道:“別打了!趕緊報警!”
同時和川渝商會的人一起,費力地將扭打在一起的曹永良和劉二針拉開。
“趕緊離開,不然危險!”
李粉榮對曹永芳說。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再僵持下去,這些不懷好意的村民情緒一旦被點燃,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川渝商會的老鄉(xiāng)們護著曹家兄妹,暫時撤離了現(xiàn)場,將他們安排到縣城的賓館住下。
而李粉榮則留下來,等待警方的到來。
警察和鄉(xiāng)政府的相關(guān)人員很快趕到了現(xiàn)場。
在官方力量的介入下,劉家的防線終于開始松動。
經(jīng)過民警的嚴(yán)厲詢問和鄉(xiāng)干部的反復(fù)勸說,劉二針的妹妹劉二女才滿臉膽怯地承認,是她把曹小青藏起來了,就關(guān)在她自己家的窯洞里!
原來,看到事情鬧大,他們害怕曹家人把這個能為劉家“延續(xù)香火”的女人帶走,便想出了這個藏人的餿主意。
在民警的帶領(lǐng)下,眾人來到劉二女家的窯洞,果然見到了被藏匿在此的曹小青。
就在眾人準(zhǔn)備將曹小青解救出來時,在等待警察期間,曹永良在與記者的交談中,卻透露出了一個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往事。
原來,早在1993年,也就是曹小青走失后兩年,他們家就曾得到過她的消息!
一個從內(nèi)蒙古打工回來的老鄉(xiāng)告訴他們,曹小青被拐賣到了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一個姓許的人家里。
當(dāng)時,曹家人立刻趕往內(nèi)蒙古,并且在一個叫許小三的木工家里,真的找到了曹小青!
“那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把她帶回家?”成都方面的記者追問道,語氣中充滿了不解。
曹永良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尷尬,他低下頭,聲音也小了下去:“為什么不把她帶回來?我找到許家了,不管她被拐賣到哪一家,她都已經(jīng)生了小孩了……而且那個姓許的是個木工,當(dāng)時看著還可以,勉勉強強能過日子……”
這荒唐的理由顯然無法說服任何人。在
記者的追問下,曹永良才說出了更深層的原因。
“當(dāng)時,小青的腦殼受到了點兒刺激,反應(yīng)有點兒遲鈍。我們一家人也一起商量過,想著……就這樣算了!沒有必要再鬧得那么大了!”
算了!
不想再把事情鬧大!
這輕飄飄的四個字,背后隱藏的是怎樣一種冰冷的自私與怯懦!
因為妹妹精神出了問題,因為她已經(jīng)生了孩子,怕她帶回來成為累贅,怕給曹家丟人現(xiàn)眼,他們竟然選擇了放棄!
他們把自己的親妹妹,一個被拐賣、受盡磨難的年輕生命,就這樣扔在了那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地方!
曹家人的“棄”,與劉家人的“惡”,在這一刻交織在一起,共同釀成了曹小青這十七年的人間慘劇。
曹永良似乎也知道自己當(dāng)年的決定有多么混賬,臉上火辣辣的,擺了擺手說:“算了,扯這些不好!”
他接著說,一年后,他們再和許小三通電話,許小三卻說,曹小青已經(jīng)不在他家了,自己跑丟了。
從那以后,他們才開始瘋狂尋找,卻再也沒有了妹妹的音訊。
就這樣,曹家人親手錯過了老天爺留給他們拯救妹妹的唯一機會。
此時,在榆樹梁村,一位隨同前來的、略有文化的鄉(xiāng)干部,拉著李粉榮走到一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說:“唉,這里太窮了,光棍太多,娶不上媳婦。在一些人的觀念里,花錢買個女人回來生娃過日子,不是啥大事。這種風(fēng)氣,不是一天兩天了,積習(xí)難改啊。”
05 回家的路有多遠
劉二女家的窯洞陰暗潮濕,曹小青被發(fā)現(xiàn)時,正蜷縮在一個角落里,眼神比之前更加驚恐。
劉家人的藏匿行為,顯然又給了她一次巨大的刺激。
她像一只被獵人追趕到絕路的野兔,渾身散發(fā)著絕望的氣息。
成都電視臺的記者見狀,立刻想到了一個辦法——用親情來喚醒她沉睡的記憶。
他撥通了遠在四川的曹母的電話,將手機湊到曹小青的耳邊。
電話那頭,傳來了老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小青,小青!是媽媽呀!我的兒,媽媽想你啊!媽媽眼睛都哭瞎了!”
那一聲聲泣血的呼喚,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穿透了十七年的時光壁壘,穿透了曹小青被恐懼和折磨層層包裹起來的厚重心防。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波動。
那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表情,有茫然,有痛苦,還有一絲似乎就要破土而出的悲傷。
血濃于水的親情,開始融化她骨子里的寒冰。
她可能已經(jīng)聽懂了,那聲音來自她生命中最溫暖的源頭,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任由那股巨大的悲傷沖刷著自己早已麻木的靈魂。
為了能更好地與她溝通,川渝商會的人拿出了特意從四川帶來的各種家鄉(xiāng)特產(chǎn):麻辣牛肉干、燈影牛肉絲、豆腐干……一樣樣擺放在她的面前。
“好吃嗎?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樣嗎?辣辣的。”李粉榮拿起一片牛肉干,柔聲引導(dǎo)著她。
也許是那熟悉的麻辣味道,真的觸動了她味蕾深處的記憶,曹小青遲疑地伸出手,從那一堆特產(chǎn)中,拈起了一片牛肉干,然后蜷縮到一旁,小口小口地、極其緩慢地咀嚼起來。
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絲希望。
大家齊心協(xié)力,想要將她從這苦難的深淵中徹底解救出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解救行動即將邁出最關(guān)鍵一步的時候,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撓。
2008年3月21日下午3點,由當(dāng)?shù)卣畢f(xié)調(diào)的“120”急救車和醫(yī)護人員,鳴著笛駛進了榆樹梁村。
當(dāng)醫(yī)護人員準(zhǔn)備將曹小青抬上擔(dān)架,送往醫(yī)院進行全面檢查和治療時,意外發(fā)生了。
曹小青那14歲的兒子和11歲的女兒,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哭著死死抱住媽媽的腿,不讓任何人靠近。
“不準(zhǔn)你們帶走我媽!你們是壞人!”男孩一邊哭,一邊用瘦弱的身體護著母親,眼神里充滿了敵意。
整個解救行動,戛然而止!
原來,就在眾人忙著與曹小青溝通時,居心叵測的劉二女,悄悄地把兩個孩子拉到一邊,在他們耳邊種下了毒藥。
她對男孩說:“你媽要走了,那些外地人要把她搶走,她永遠都不回來了!你想讓她走嗎?”
對于這兩個在畸形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來說,母親雖然“瘋瘋癲癲”,卻是他們生活中唯一不變的存在。
劉二女這句充滿惡意和挑唆的話,讓他們單純地以為,媽媽真的要拋棄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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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上演了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面對兩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救援人員一時間束手無策。
最后,還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女民警上前,蹲下身,耐心地哄著他們:“小朋友,別怕。我們不是要搶走你媽媽,是帶你媽媽去看病。你看,我們還帶了米,帶了油,是來看你們的。等我們把你媽媽的病治好了,你如果想媽媽,我們就開車來接你去看她,好不好?”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反復(fù)勸說和安撫,兩個孩子的情緒才漸漸平復(fù)下來。
劉家人在警察和鄉(xiāng)干部的威嚴(yán)下,也終于勉強同意,讓曹小青出去“治病”。
在眾人的攙扶下,曹小青終于走出了囚禁了她十五年的黑暗窯洞。
回去的路上,路邊站滿了聞訊而來的村民,他們目光復(fù)雜,交頭接耳,那不懷好意的氛圍,讓李粉榮感到脊背發(fā)涼。
她低聲催促道:“快走!再留下來,他們真的會圍攻我們!”
救援車隊在警車的護送下,終于艱難地駛離了這個是非之地,將曹小青帶離了她的夢魘之地——榆樹梁村。
當(dāng)晚,曹小青被送到了內(nèi)蒙古第三醫(yī)院,接受全面的檢查和治療。
與此同時,從四川老家緊急趕來的二哥曹勇和二姐曹小慧也抵達了內(nèi)蒙古。
他們連夜趕到醫(yī)院,迫切地想要見到失散多年的妹妹。
考慮到曹小青的精神狀態(tài),醫(yī)院方面起初并不同意他們立即見面,怕刺激到病人。
經(jīng)過反復(fù)協(xié)商,院方最終同意,先讓曹家兄弟兩人,隔著病房的玻璃窗,遠遠地看上一眼。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當(dāng)曹勇和曹永良從病房外走出來時,兩個中年漢子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們更加肯定,病房里那個神情呆滯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妹妹!
曹勇激動地對記者說:“我喊她的小名‘蝦蝦’,我看到她的眼睛有反應(yīng)!她的眼淚……眼淚流下來了!”
為了進行更準(zhǔn)確的辨認,他們決定第二天早上,再次與院方溝通,進行一次正式的認親。
2008年3月22日上午,在征得院方同意后,曹家兄妹四人,終于走進了曹小青的病房。
此時的曹小青,已經(jīng)被護士們收拾得干凈利落。
那頭糾結(jié)如草的亂發(fā)被剪去,換上了一身整潔的病號服,露出了她原本清秀的臉龐。
二姐曹小慧走上前,顫抖著聲音,輕輕呼喚著那個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小名:“蝦蝦?蝦蝦?”
曹小青依舊沒有答應(yīng),但她的眼神卻直直地看著曹小慧。
曹小慧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一把抱住妹妹,泣不成聲:“是!是!就是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然而,單憑相貌和直覺,還不足以作為法律上的最終確認。
就在此時,二哥曹勇拿出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紙和筆,放到了曹小青的手中。
“妹妹,你不會說,你寫嘛,寫你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顫抖的筆上。曹小青握著筆,手抖得厲害,仿佛那支筆有千斤重。她在紙上,一筆一畫,極其艱難地,寫下了三個字:曹 小 青!
當(dāng)最后一個“青”字寫完,曹家兄妹再也抑制不住,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
在親情的暖流包裹下,曹小青封閉了十七年的心門,終于再次打開了一道縫隙。
她又一次拿起筆,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寫下了“朱李秀”三個字。
寫到“李”字時,她本來寫的是“理”,想了想,又用力地涂掉,改成了正確的“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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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立刻問曹永良:“朱李秀是誰?”
曹永良哽咽著回答:“朱李秀,就是我們的親娘啊!”
無論身處何等煉獄,母親的名字,永遠是烙印在心底最深的印記!
緊接著,她又寫下了“唐秀珍”——這是她親大嫂的名字。
一個個親人的名字,如同被陽光照耀的蓓蕾,在她的記憶深處,次第綻放!
就在大家以為她會繼續(xù)寫下其他親人名字時,她卻突然在紙上寫下了“第一名”三個字。
也許,這代表著她讀書時曾經(jīng)的優(yōu)秀;也許,這深藏著她那顆不甘沉淪的、要強的心。
但,她接下來寫的那個字,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揪緊了——跑!
這個字,她曾經(jīng)在窯洞的墻壁上刻了無數(shù)遍,如今,它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紙上。
曹家人看到這個字,心如刀割。
如果十五年前,他們沒有選擇“算了”,如果他們把她從許小三家?guī)Щ貋恚筒粫薪裉爝@撕心裂肺的悔恨!
最后,曹小青停頓了許久,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一次寫下了一句話。
而這句話,則讓作為大哥的曹永良,瞬間崩潰,猶如萬箭穿心!
她在紙上寫的是:曹 永 良 求 個 救 !
06 未盡的救贖
這六個字,像六把淬了劇毒的鋼刀,一刀一刀,凌遲著曹永良的心。
他看著紙上那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的字跡,眼前一黑,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他崩潰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妹妹被囚禁的這十五年暗無天日的歲月里,在她那已經(jīng)混沌不堪的腦海深處,竟然還清晰地記著自己這個大哥的名字,竟然還將最后一絲求生的希望,寄托在當(dāng)年親手拋棄了她的自己身上!
這哪里是求救?這
分明是最沉痛、最絕望的控訴!
這六個字,字字如刀!
這六個字,字字帶血!
這六個字,字字誅心!
曹家人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情感沖擊,哭聲響徹了整個病房。
他們的痛苦,不僅僅是為妹妹這十七年所受的非人折磨,更是為自己當(dāng)年那一個“算了”的決定所帶來的、永世無法原諒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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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精神失常、身體羸弱的妹妹,曹家兄妹決定,必須親眼去看看那個囚禁了妹妹十五年的魔窟,去看看把妹妹折磨成這樣的劉家,究竟是怎樣一副魔鬼嘴臉。
當(dāng)他們再次踏上榆樹梁村的土地時,劉家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轉(zhuǎn)變。
或許是從民警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劉二女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迎上來,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向曹家兄妹介紹自己和哥哥劉二針。
她甚至還不知廉恥地自稱為曹小青的“小姑子”。
而那個癡傻的劉二針,則傻乎乎地上前,沖著曹永良和曹勇喊“哥”,沖著曹永芳和曹小慧喊“姐”。
“走,回家,回家嘛!”劉二女惶恐地招呼著,試圖用這種虛偽的“親情”來化解曹家人的怒火。
然而,當(dāng)二哥曹勇被領(lǐng)到那孔散發(fā)著霉味和騷臭的黑暗窯洞前,當(dāng)他親眼看到墻壁上那密密麻麻的“跑”字時,他再也無法接受如此殘酷的現(xiàn)實。
一股急火攻心,他眼前一黑,竟當(dāng)場昏厥了過去!
“兄弟呀!”曹永芳凄厲地喊著,撲向自己的弟弟。
兄妹四人,抱成一團,哭得昏天黑地。那哭聲里,有對妹妹的心疼,有對劉家人的憎恨,更有對自己這十七年來失職的無盡悔恨。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為之潸然淚下。
積壓了十七年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曹永良再次沖上前,一把抓住劉二針,一頓暴打。
“人來到你家,你好好待人家嘛!你看把人打成什么樣,臉被打得稀爛!你們有點兒欺人太甚了!你也是有妹子的人!”曹永良的這句話,耐人尋味,充滿了諷刺。
兩家人頓時撕扯扭打在一起,曹小青的兩個孩子在一旁嚇得哇哇大哭。
劉二女慌忙跪倒在地,沖著曹家人砰砰磕頭謝罪。
但這遲來的懺悔,又如何能消除曹家人心中那深入骨髓的傷痛?
在媒體的持續(xù)關(guān)注和輿論的巨大壓力下,呼和浩特市公安局迅速成立了特別行動小組,對曹小青被拐賣一案展開全面調(diào)查。
隨著警方的深入,一張覆蓋數(shù)個縣鄉(xiāng)、盤根錯節(jié)的罪惡網(wǎng)絡(luò)被徹底撕開。
1991年,19歲的曹小青負氣離家,在途中被一名同為四川籍的人販子拐騙,賣到了托克托縣的許小三家。
據(jù)許小三交代,曹小青剛被拐來時,反抗激烈,后來他采取了一些“手段”,加上懷孕,她才漸漸“老實”下來。
當(dāng)曹家人找上門時,他給了3000元“禮金”,堵住了曹家人的嘴。
然而,就在曹家人放棄她的第二年,1992年,曹小青在一次外出買東西時,再次被人販子盯上,被賣給了和林格爾縣的許三毛。
許三毛腦子也有問題,父子倆嫌她是個累贅,四個月后,又通過中間人梁團四,以4000元的價格將她轉(zhuǎn)賣給了亂岔溝村的龐三寶。
在龐三寶家,曹小青遭受了最殘忍的虐待。
因其“不會干活”,龐三寶天天對其毒打。
1993年,身懷六甲的曹小青被龐三寶打至昏迷,龐三寶擔(dān)心人財兩空,趁她還有一口氣,將她賣給了榆樹梁村的劉家。
至此,曹小青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被輾轉(zhuǎn)買賣四次,生下兩兒一女,期間還曾流產(chǎn)一次。
劉家發(fā)現(xiàn)她精神已有問題后,便將她徹底鎖在窯洞里,從此,就是長達十五年的囚禁!
法律的審判終將到來。律師陳旭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曹小青被非法拘禁長達十五年之久,導(dǎo)致其精神失常,后果極其嚴(yán)重,這在刑法中屬于情節(jié)特別嚴(yán)重的情形,相關(guān)犯罪分子,必將面臨十年以上的嚴(yán)厲懲處。”
許小三、龐三寶、劉二針兄弟、以及中間人梁團四等一系列犯罪嫌疑人,相繼被警方抓獲,等待他們的,將是正義的審判。
在社會各界的幫助下,曹小青被接回了四川遂寧老家,與日夜思念她的親人團聚。
當(dāng)?shù)卣疄樗退母改皋k理了低保,解決了基本的生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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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zhuǎn)。
然而,有些傷害,是終生無法彌合的。
回到家的曹小青,依然不敢與人交流,眼神里總是帶著怯懦和恐懼。
那十七年的黑暗,像一道永遠無法痊愈的傷疤,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靈魂深處。
一年后,記者李粉榮再次回訪遂寧。
她看到曹小青在母親的陪伴下,正在院子里給一小片新開墾的菜地澆水。
她依舊沉默,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絲難得的平靜。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在努力溫暖那顆曾經(jīng)被冰封的心。
而她留在內(nèi)蒙古的那兩個孩子,也已被當(dāng)?shù)卣痛壬茩C構(gòu)妥善安置,送進了學(xué)校,開始接受正常的教育,努力擺脫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
李粉榮在后來的采訪手記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救出一個人,只是一個開始。如何治愈一顆破碎的心,如何斬斷滋生罪惡的土壤,是我們所有人需要用一生去回答的問題。”
曹小青的悲劇,不僅僅是對人販子和買家的控訴,更是對集體冷漠、宗族庇護、原生家庭失職以及法律意識淡薄的深刻反思。
只要“有買才有賣”的罪惡邏輯依然存在,只要對生命的敬畏之心依然缺失,類似的悲劇就可能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里再次上演。
救贖之路,漫長而艱難,遠未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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