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4月,北京友誼賓館的學術沙龍格外熱鬧。國內剛剛掀起“彩電熱”,科學界的記者忍不住問座上最年長的嘉賓:“錢老,您家是不是也添了一臺彩電?”話音剛落,會場微微一靜。錢學森推了推眼鏡,笑答:“沒有,我忙得很,也習慣了看書、聽廣播。”幾句平淡,卻讓在場年輕人嘀咕——當年全國彩電保有量已突破兩千萬臺,這位“中國導彈之父”竟然一臺未置。
那股“不看電視”的堅持,并非刻意為之。早在1941年,錢學森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從事噴氣推進研究,實驗室晝夜運轉,回到住處他只想捧本專業期刊,對著臺燈劃線做筆記。久而久之,視覺注意力只愿停留在文字和數據上,熒屏喧鬧成了他刻意遠離的“干擾源”。回國后,航天工業從零起步,資料稀缺,他更不肯讓分秒被連續劇和廣告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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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推到1996年。85歲的錢學森在解放軍總醫院接受體檢,診斷結果寫得直白:嚴重骨質疏松,醫生建議長期臥床休養。從那以后,他離開了那間堆滿圖紙的辦公室,回到香山腳下的住宅。書桌換成可移動的小桌板,上面總是摞著《科技日報》《參考消息》和新印出的學術論文。白天翻報紙,夜里打開紅色小收音機收聽新聞聯播,是他維系與外界信息通道的兩條“線”。
進入新世紀后,收音機仍舊陪伴在枕邊。但聽力的減退讓他抓不住主持人高頻的女聲,他不得不將音量一格格擰大,屋里人遠遠就能聽見嘈雜電流聲。“聲太散,聽不真切。”他搖頭自語。這樣熬到2008年,北京刮起入冬的北風,97歲的老人終于作出一個讓家人意外的決定。
2008年11月傍晚,他指著墻角對兒子錢永剛輕聲說:“支個電視行不行?多少錢?貴不貴啊?”短短一句,音量不高,卻像驚雷砸在家人心口。兒子愣了三秒,趕忙答道:“別算錢,肯定行!”隨后跑去中關村挑了一臺帶大尺寸屏幕的液晶電視,又特意配置無線耳機,想著讓父親聽得清一點。
電視安裝好那天,新聞聯播剛開始。鏡頭切換到神七返回艙落地現場,火星濺起的黃塵在屏幕里格外鮮亮。錢學森盯住畫面,眼神跟著旗幟移動,沒說話。旁人都知道,對他而言,畫面比聲音更重要;即便聽不清主持人的播報,遠景、近景與字幕也足夠構成他解讀國家動向的“視覺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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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天七點的新聞,他對體育比賽也來勁。2009年7月,在喀山舉行的世界游泳錦標賽通過衛星信號播到北京,鏡頭捕捉到孫楊沖擊1500米自由泳的最后一刻,站在輪椅旁推他的護工聽見老人低聲評論:“配速不錯,曲線很穩。”電視劇則完全勾不起興趣。某晚翻到一部年代戲,他看了不到兩分鐘,擺手:“劇情經不起推敲。”
偶爾播到豪華汽車廣告,他更坐不住。“外國車?”他提高了音量。兒子解釋:“國產車底子還是合資平臺,核心零件不少進口。”話剛落,只聽老人連聲嘆氣:“泄氣!研發隊伍在哪?條件比過去好太多,為何還做不出自己的發動機?”
對人才培養的憂慮貫穿他的晚年。自2000年至2009年,國家領導人多次到家中探望,他都會把話題拽回教育模式。“光會考試不行,要培養能提出新概念的學生。”他反復強調“交叉學科”“工程系統論”;甚至拿早年在麻省理工的教學經歷舉例,說明課堂如何引導學生先質疑、后求證。客人起身告辭時,他往往目送到門口,再提醒一句:“別忘了創新這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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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中旬,中央領導再次到訪。那天老人精神格外好,胸前軍功章在燈下閃光,他笑著說:“我爭取活到一百。”話說得響亮,桌邊人都被感染。然而命運沒有給他三年緩沖。10月30日晚,家人陪他用餐,他忽然短促干嘔。測體溫——38.2攝氏度。軍醫立即送往醫院,透視片子顯示雙肺大片陰影,診斷:急性嚴重肺部感染。
搶救持續了整整一夜,高流量氧氣、抗感染方案輪番上陣,卻依舊換不回理想血氧。10月31日凌晨四時許,監護儀上的曲線成了水平線。病房很靜,連走廊的燈都暗了一盞。老人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像他一貫的行事——把所有喧囂留在實驗室,把沉默留給個人。
11月3日,八寶山革命公墓迎來罕見的人潮。政治局九位常委肅立在靈柩前,舊日同事、學生、自發趕來的市民隊伍排出長街。追悼儀式沒有致悼詞,但新華社隨后刊發六千字《錢學森同志生平》,用“十一項第一”概括他的貢獻:火箭、導彈、返回式衛星、組合技術……這些關鍵詞在黑底白字間排列,像一枚枚火箭助推器,把那位終身與屏幕保持距離的科學家,送進共和國的歷史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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