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微小說：門道

漢東市招商局的紅木辦公桌，被賈飛武的手掌摩挲得油光锃亮。桌面一角，突兀地擺著只掉漆的搪瓷缸，缸身 “為人民服務” 五個字褪得只剩模糊輪廓 —— 那是他父親 1978 年退休時，親手交到他手里的接班信物。

“小飛，進了公家門，守著規(guī)矩，別丟老賈家的臉。” 父親的話還在耳邊，賈飛武卻已把 “規(guī)矩” 換成了 “門道”。高中學歷的他，憑著接班名額擠入體制時，不過是供銷社里搬貨的小年輕，可他眼活嘴甜，見誰都先笑三分。1985 年，上仲鎮(zhèn)黨委書記下基層調研，他提前打聽書記愛喝濃茶，凌晨五點就燒好炭火，把茶葉泡得釅釅的；書記母親住院，他端屎端尿守了三夜，比親兒子還盡心。書記一感動，把他調到身邊當秘書，這成了他仕途的第一個跳板。

秘書生涯教會賈飛武最硬的本事：揣度人心，順勢而為。書記說東，他絕不往西；書記皺眉，他立馬遞上紙巾；就連書記家孩子升學，他都提前半年摸清招生政策，托關系找好學校。1992 年書記升任縣委常委，沒忘了這個 “貼心人”，把他調到縣招商辦當副主任。從此，賈飛武一頭扎進 “人情場”，把溜須拍馬的功夫用到了極致。

商人來考察，他先摸清對方的喜好：愛喝酒，就組 “不醉不歸” 的局；愛字畫，就托人找 “名家手筆”；愛附庸風雅，就帶著逛遍本地古跡，把 “投資漢東就是投資未來” 說得天花亂墜。背地里，他卻暗設門檻：項目想落地，先得 “意思意思”；審批想提速，必須 “表示表示”。浙江商人林老板想拿城東地塊，送來五十萬現金和一塊勞力士，他假意推脫兩句，轉身就塞進了衣柜；江蘇化工企業(yè)要政策優(yōu)惠，他讓對方把兒子留學的學費全包，轉頭就給企業(yè)批了三年稅收減免。

2010 年，賈飛武坐上招商局局長的寶座，更是把權力玩得爐火純青。局里的干部提拔，他從不看能力看 “孝心”：遠房侄子賈明初中畢業(yè)，被他塞進科室當科員，兩年就提拔成副主任，專門負責項目對接，實則替他收好處、擋麻煩；實干的副科長李建國，連續(xù)三年考核優(yōu)秀，只因沒 “上供”，提拔名額次次落空。有人舉報賈明違規(guī)辦事，他一句 “年輕人需要鍛煉” 就壓了下去；有人反映項目審批不公，他打著 “優(yōu)化營商環(huán)境” 的幌子，把舉報信石沉大海。

他的辦公室越換越闊氣：紅木桌是商人定制的，墻上的山水畫是企業(yè) “敬贈” 的，連茶具都是純金打造。唯有那只搪瓷缸，他一直擺在桌角，不是念舊，是想提醒自己 “別忘了怎么爬上來的”。酒局上，商人圍著他喊 “賈局英明”，下屬忙著給他擋酒，他端著酒杯，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忽然覺得父親當年的搪瓷缸，像個笑話。

2023 年秋，省紀委專項巡查組進駐漢東。舉報信像雪片般飛來：有人附了他收受房產的轉賬記錄，有人曝光了賈明違規(guī)提拔的材料，更有商人不堪壓力，主動交代了向他行賄的細節(jié) —— 林老板在福建落網后，一口氣供出了二十多筆交易，連他衣柜里藏現金的位置都說得一清二楚。

那天早上，賈飛武剛走進辦公室，就看見兩名紀檢干部站在紅木桌前。“賈飛武同志，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請跟我們走一趟。”

他的腿瞬間軟了，下意識去抓桌角的搪瓷缸，手指卻抖得碰倒了缸子。“哐當” 一聲，搪瓷缸摔在地上，掉漆的邊緣磕出一道裂痕，像他崩塌的仕途。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那缸子是提醒你，權力是老百姓給的，不是用來換好處的。”

紀檢干部給他戴上手銬時，他瞥見窗外的陽光照在紅木桌上，那光刺眼得很。他這一輩子，靠著溜須拍馬爬了幾十年，以為把 “人情世故” 玩得通透，卻忘了最基本的規(guī)矩；以為能靠著商人的庇護、下屬的敬畏坐穩(wěn)位置，卻不知權力的籠子，從來都不會缺席。

賈飛武被帶走那天，局里的人都站在走廊上看。李建國撿起地上的搪瓷缸，擦了擦上面的灰塵，看著 “為人民服務” 五個模糊的字，忽然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后來，招商局換了新局長，紅木桌被換成了普通辦公家具，而那只搪瓷缸，被擺在了局里的廉政教育室，旁邊貼著一行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漢東的秋風穿過辦公樓的窗戶，吹動著廉政教育室的窗簾，搪瓷缸上的裂痕，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 它像一個無聲的警示，告訴每一個走進這里的人：權力可以讓人站上高峰，也可以讓人墜入深淵，而守住底線，才是仕途最穩(wěn)的 “門道”。